深夜。
窗外冬风剧烈摇晃着枝丫,月影婆娑,张牙舞爪。
室内温暖如春,无声静谧。
卧榻之上,白卿云将棉被盖得严丝合缝,呼吸浅浅,安宁的睡颜温润如画。
忽闻门上“咚咚”两声。
白卿云缓缓睁眼。
敲门声未绝。
他披上外衣,步到门边,明知故问:“谁?”
“白仙人,是我呀,应无患。”门外声音稚气,微微发抖。
白卿云手在门扉停留片刻,那门外之人冷不丁打了个喷嚏。
“仙人……”
仙人沉默开了门。
“唔——”小家伙暖得长舒了口气。
小无患是穿着一身单衣来访的。
他洗过澡,皮肤白净了回来,干净的头发梳着一个小包,简简单单用灰绿色的绳子绑着,很清爽,也很乖巧。
他眼睛又圆又大,双瞳似漆墨夜空缀着星子,笑起来眯起大眼,弯弯弧度犹如月牙一般,长长的睫毛卷翘,模样俊秀可爱。
因为室外寒冷,那张冻得鼻头通红的小脸缓了许久才恢复了血色。
白卿云点燃了一盏灯,没怎么管一个孩子怎么就这么不怕生,眨眼的功夫就爬到床上又蹦又跳。
应无患爱笑,每每白卿云瞧见的时候,这孩子的小虎牙都笑得收不住。
“我以为林长老会与您形影不离。”应无患跳下床,近到他跟前,一双大眼睛写满了童言无忌。
白卿云点了下他的额头,独自走到窗户边,只将窗开了条细缝,瞧了眼被蔼蔼雾气笼罩的客栈后院。
他指尖轻动,将一道隔音结界布下。
白卿云回头看向应无患,眉目淡然,问:“林长老为人比我和气,你却鲜少与他说话?”
该是自己才是那个“生人勿近”的。
应无患一副没听懂的模样,坐到一边,踢着脚,说:“我其实都听见了。”
“听见什么了?”白卿云继续观察窗外。
“就是听见,他说身体不好的人不配用灵脉,”应无患声音有些急,“他拿我怕鬼开玩笑,他也拿您身体不好开玩笑了。”
“……”白卿云没有回话。
应无患语气赧然说道:“您不喜欢他,他还偏要讨您做媳妇。”
白卿云目光微动。
他第一次听到师尊遗愿时,就好奇师尊怎么不干脆让师兄去讨个媳妇。
总好过他一个男子万分。
小无患又说:“这有什么啊,白仙人您对我好,我明日也去替您说道说道,强扭的瓜不甜。”这一声正气凛然。
“你早些去睡吧。”白卿云关上窗户。
一回头,就见应无患老老实实地又爬回了床上,光着的小脚钻进了被子里。
“那我睡了。”小家伙眼睛一闭。
“元宗不是安排你和掌柜家的孩子一起睡吗?”白卿云早些时候还给那间房间布了道阵法。
应无患从被子里探出头,大人模样叹气道:“林长老好心,可是这客栈萧条,入夜后只零散两间屋子点了灯,我怕黑怕鬼,除了您二人,谁也不信,林长老既然不着家,去外面过夜了,我除了您这里,还能在哪里睡得着啊。”
“那不叫在外面过夜。”白卿云纠正道。
只不过隔壁客房即使没了应无患,林元宗也不会和一个外门弟子同住。
白卿云不愿意与人共处一室,谁也左右不了。
林元宗只好找了个观察此地异象的说辞出去了。
应无患很是听话地点点头,“是我有爹生没娘养,缺管少教,不会说话了。”
“谁这么说你?”白卿云系好外衣。
“他们都这么说,伯父,伯母,林长老也……”
“他和那些人不是一个意思,”白卿云从纳戒取出一个蒲团摆到坐榻上,想了想,又回他道,“以后也不会有人再这样说你了。”
屋内安静了许久,久到白卿云以为应无患睡着,正想念经打坐,忽又听那孩子呓语道:“我几世好福气,才得到白仙人的福泽,该怎么回报啊。”
“不是所有恩情都能得到满意的报答,”白卿云不知他听进去几句,面色淡薄说道,“我救你,是因为你父母战死托孤,所以你无需报答。”
小孩子精神来得快,却没有他预料中关心自己父母旧事的样子,只叹了声,“我可等了您三年啊。”
次日一早,林元宗便送来了此地特色的餐点。
饭桌上,白卿云并未动过几次筷子。
倒是应无患吃得急也吃得香,摆盘最漂亮的一碟点心眨眼的功夫就见底了。
“好吃你就多吃点。”林元宗语气生硬。
“噎……着了。”应无患登时锤了两下胸口。
林元宗立刻就将桌上一杯茶水推了过去,轻笑道:“瞧这孩子,又没人跟他抢。”
白卿云也觉此话在理,认同颔首。
这里除了应无患都辟谷了,这早饭应该都是为这孩子一人准备的。
只看这一碟碟,粉的桃花,绿的嫩叶,最特别的还属见了底的那碟,摆作玉兔,雪白可爱。
“林长老专为你备下的,慢慢吃。”白卿云道。
“摆这么漂亮,有心了。”应无患笑容满足,咽下一口隔夜的凉水。
只见这孩子放下茶杯,转身掩面咳了两声,并不多合身的衣襟处就露出一个青色荷包来。
其上云纹绣样精致,丝线灵光微耀,绝不是凡尘俗物。
白卿云只一眼就认出此物是林元宗所有。
那荷包正好被袖子遮掩住,没让林元宗瞧见。
却见应无患一脸无邪,似才想起这物件,一边要从衣襟取出,一边说着,“我昨夜见着小二哥正在……”
此话也就哑在这一声了。
白卿云一道法术禁了言,在傻孩子抓着荷包的手背拍了拍,将荷包又推回了孩子的衣襟里。
“还咳吗?”白卿云问。
若是应无患有心提起此事,昨夜无人之时不是更好。
就怕是无心,也不知他早留意到师兄有意促成共处一室,还将师兄私下与人好处的话当面说出。
“卿云啊,我跟你说说百鬼夜游的事吧。”林元宗笑声和煦。
白卿云自然是要问城中诡事的,可他本意是避开应无患再谈。
而且眼前的孩子显然不太擅长掩饰情绪。
他起身引开视线,步到窗边,听到师兄脚步跟上,方才撤去了用在应无患身上的禁言。
“百鬼夜游确有此事,据我观察,这些邪祟都是向着一个地方聚集的……”林元宗压低的声音近到白卿云身后。
“据传闻,那鬼是……”林元宗的语调渐慢。
也是这一瞬,白卿云忽闻一声孩童尖叫。
他一转身,就见林元宗双手提着件藕色斗篷,只半步就要披到自己肩上。
惊叫来源处,应无患正瑟瑟发抖,抱头蹲在地面,“啊!有鬼,太吓人了!”
“只是说说,不在这附近的。”白卿云不近反退,借机避开了林元宗的好意。
应无患小猫似地躲到墙角,颤声道:“可林长老讲得太吓人了,那么慢悠悠的,轻柔柔的,怕是很快就有鬼出来了。”
经这一打断,白卿云直截了当,问道:“聚集于何时何处,可有伤人?”
“北街陈府,子时出没,昨夜倒是没有伤人。”林元宗答得快了许多。
“那我们就去一趟陈府。”白卿云道。
……
来到陈府时,正午阳光正烈,再阴冷的地界,被这日头一晒,也是暖烘烘的。
乍一眼,还真瞧不出什么异象。
三人本是被客人一样引进府,一路并不多言。
却是林元宗冷冷一眼,瞧着应无患身前路面,先开了口,“无患,这里可是被一百只鬼踩过的地。”
只这一声旁人看来是逗弄孩子的话,白卿云的袖子立刻就被应无患抓成了一团。
一路面无表情的白卿云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师兄吓他做什么?”
林元宗眉头蹙紧,语气不好道:“怕,他还跟来做什么,卿云,你何时这么好说话了,这小子给你下蛊了?”
应无患小手松开袖子,微颤着向白卿云伸了伸,恐惧又有些期待。
白卿云可真是就等着小狼崽子撒手的一霎,赶紧抽出了袖子整了整。
看着皱皱巴巴,又瞧向林元宗,道:“他经不得吓,已经弄脏了我一身衣裳了,又皱了一件。”
大眼睛的崽崽错愕抓了个空,空悬的手握了握拳,似将空气抓实了。
林元宗瞧在眼里,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这一笑就和陈府里诡异紧张的氛围格格不入了。
唰唰就从四面八方投来几道视线,来自廊下柱子后的,假山石林后的,甚至远处矮树草垛里都传来些动静。
白卿云目不斜视,无意留心其他。
只是心中怪异,他师兄何等端方雅正的人,怎的不看场合突然笑了,还笑得有那么点傻气。
“你早知道他们藏得到处都是?”白卿云并未动用神识勘探,以免打草惊蛇,他相信,林元宗也不会。
而此地鬼气,他还未踏进陈府就感应到了。
兴许是他三年荒废修行,论对魂体邪祟的感知,已然不及师兄。
林元宗干咳两声,面色立刻严肃起来,一眼扫向四周,冷厉无比,待那些动静消失后,才压低声音,道:“雕虫小技,如何躲得过我的眼。”
那带路的小厮一听这话,登时转过身来跪下,哆嗦着连连磕头,道:“二位果然是大仙,一眼就看出那些恶鬼藏身之处,求大仙,救救我们吧。”
“他好像笑的是人,你以为是鬼?”应无患嘟囔道。
林元宗眉头瞬间拧成一团。
白卿云这才看向应无患正指着的几处,果然就瞧见了几个满面惧色的人躲在各处探头探脑。
“是人,师兄你笑什么?”白卿云问。
应无患一脸与无辜之人感同身受,道:“林长老就爱与弱者玩笑,白仙人您又不是不知道。”
他幽暗的眸子闪过一抹金光,怎会轻易放过姓林的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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