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一章

    我和芥川在山间一个灌木掩映的美术馆旁,与敌人搏斗着。

    织田在战场的另一头。

    ——会产生这个局面,是因为太宰通过采集被俘人员鞋底的树叶,知道了敌对组织可能的所在处。然后,织田在赶去之后,见到了疑似被俘的坂口,在救了他之后,却被另一个不知名组织的队伍截胡。

    这里有一个小插曲。坂口准备了专门用来对付织田的、涂了延时发作的毒的线球。但是织田一开始谨慎地没有碰,然后他竟自己拿起来,端详一会儿之后再递给织田。

    从织田后来住院的情况来看,坂口接触到那种毒的面积更大,昏迷的时间也一定更长。

    他确实不吝于对自己下狠手。

    树叶与泥土有机质的味道充斥在空气里,四周是密不透风的人造森林,中间矗立着的美术馆原本洁白无瑕如希腊神殿的建筑与各类雕塑在密集的战火之中变得残破,透着一种衰败的庄严,仿佛神话中众神的末日。

    太宰因为出现了新的可疑组织而前去探查,于是我和随后养好伤的织田作为支援赶到之后,织田从后院突袭进入,我则去了前院与芥川会合。

    我没有用刀,而是用远程杀伤力更强的□□双枪点射,而芥川则毫无顾忌地大开杀戒,黑色的衣刃翻卷,如同漆黑的暴风,所到之处一片鲜血四溅。

    我机械般地点射,心中却莫名升起一股悲哀。

    ——与我们战斗的,是名为“Mimic”的,曾经立下军功的军人。

    然而被故国背叛,变成了被昔日同伴追杀的战犯,浑浑噩噩地徘徊着、没有了生存意义的幽灵。

    ......人心叵测,命运无常,这样的事,固然惨痛,原本也算不得稀奇。

    比起他们被这样对待,更令我痛心的,是他们一直以来用性命捍卫的信念因之蒙尘、变质,再不复昔日的荣光。

    不远处一座天使的雕塑骤然被子弹穿透,那一刹那无数白色的石膏粉末在眼前飞散,庞大的羽翼轰然坠落下来,在地上摔成数块,天使的双眼却仍然悲悯。

    与此同时,一个钢铁一般的声音响起。

    “我名叫纪德,前来......与君一战!”

    ——来人佩戴着无数军章,站姿挺拔,如永不弯折的剑,但是眼神里一片空寂,甚至无法映出他面前的人的影子。

    那是求死之人的神色,他来这里,就是为了战斗。必死的战斗。

    芥川露出狂喜的嗜血神色:“——拥有预测未来之力的敌人么,真是绝妙!就来看看在下的「罗生门」,能否连命运也一并斩碎——”

    ......

    事实证明,不能。

    至少目前不能,芥川的异能远远还没有被开发到他潜力的极限。

    纪德利用一个黑手党成员的枪意图连伤黑手党的几人,被我用刀拦下。

    他在战斗中分出心神扫了我一眼,那一眼如有千钧,虽然死寂,却依旧让人仿佛置身于血色的战场,钢铁与硝烟的气息扑面。

    ......

    我事先设想过这样的异能究竟会有多么强大,但还是不如亲眼所见来得震撼。

    他仿佛身受这世间唯一的「神」的眷顾,又仿佛将一切都以一种无形却绝对的力量掌控在手中。他躲避芥川衣刃的动作就如踩着刀尖起舞,却那么从容不迫,好像那不是搏上性命的争斗,而是某种惊险的双人舞,一方杀机四溢,另一方闲庭信步。

    ——直到,一发来自另一个受命运眷顾之人的子弹,将他的枪打落在地。

    那一刹那,纪德的眼中几乎迸发出名为“惊喜”的光,他那空无一物的眼里,无比清晰地显露出了织田持枪的身影。

    我的心也随之猛地下沉。

    ......

    两人对峙的时候,一边见到织田就情绪不稳、想要攻击他的芥川被我放倒。

    言语交锋之间,交错的信念与截然相反的意志如同对撞的刀与剑,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我想要成为小说家。我想要扔下枪,拿起纸和笔,而杀人就会失去描绘人生的资格。

    “比起争斗,我更感兴趣的是怎样活下去。”

    织田平静地述说着。

    “——没有什么比死更重要的生存!”

    纪德大吼,他瞪视着织田的眼神就如同找到了救赎一般激动而狂喜。

    “——我和我的部下,一直以来,都如同幽灵一般彷徨着,都在从心底期望着这场争斗!”

    “——你是唯一一个能够葬送我的人!”

    ......不,还有的。

    我注视着这个曾经的英雄的亡灵,这么想着。

    ——与其看着你一路这样堕落下去,

    不如由我来带给你更有尊严的死亡。

    ***

    ......

    深夜。

    太宰的宿舍几乎是空的,仅有的家具都以非常不合常理的方式随意放着,就像搬家过来之后,还没有来得及整理一样。比如客厅歪歪斜斜摆着两个长沙发,比如卧室甚至没有床,只有一个床垫和一张空桌子。

    ——简直没有人生活的痕迹。

    我在他宿舍的客厅等着,没有开灯。

    月光寒凉如水,在瓷质的地板上流淌,窗外寂静无声,唯有黑色的树影横斜。

    不多时,太宰带着一身酒气推门进来。

    我知道他是从Lupin回来了,于是站起身来,手里拿着一瓶解酒药,向他走去。

    他缓缓抬起头,脸被窗外的月光照亮。

    ——那是怎样的一种表情啊。

    他的眼里,一片澄明的空茫与绝望。

    仿佛是缩在角落里的孩子,悲伤地哭泣着,被海潮一样的孤独压得喘不过气来。

    仿佛,马上,他的一颗心就要在这浩大的、灭顶般的痛苦中,破碎掉了。

    于是,每一个细胞在拼命呼喊着,

    “——救救我”

    “——是谁都好,救救我”

    我不由得愣住,而他在此时身体前倾,一下子斜斜地倒进我怀里。

    我抬起手环抱住他,他的脸埋在我颈间,身上却没什么弥漫在空气里的酒精味,只有一种寒凉的清苦的香气。

    一时间,四下里只有我们两人的呼吸声。

    静了一会儿,他说:“......我累了。”

    我“嗯”了一声,把他打横抱起来,放在其中一个长沙发上,把解酒药放在扶手上,然后起身,打算去厨房把倒好的热水拿过来。

    他突然伸手拉住了我的袖子,哑着声音说:“陪我。”

    心里不知道哪个地方骤然一软,我轻微地笑了,说:“好。我陪着你。”

    然后弯下腰去,把他的大衣和鞋袜脱掉,把他整个人塞进被子里。

    太宰仰着脸看我,看了许久,突然露出一个迷惘的笑来。

    他说,“小朋友,你这样做,又有什么意义?你迟早有一天也会离开我。”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不会失去的东西啊。”

    我侧坐在沙发旁边,为他掩好被角,轻轻地将他脸颊旁的黑发别在耳后。

    “是啊,我会在有一天离开你。所有人都会。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然后,握住他垂落下来的手,只觉得入手一片冰凉,好像亘古不化的寒冰。

    “但是,现在我在这里。”

    “我会陪着你,直到我不能再这样做为止。”

    我分开他的手指,与他十指相扣。

    “——虽然总会失去,可是啊。

    这世界上一切美好的事与物,只要拥有过,就很幸福了。”

    “......”

    太宰沉默地看着我,眼底的绝望与无助褪去,留下的是孩子一样的天真与迷茫。

    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他其实真的就只是一个十八岁的孩子,他的眉眼昳丽,是远山黛色的云岚,是如惊鸿照影的月光,是桃花瓣上泛着的一点秀气的嫣红。

    他轻轻地、很高兴似的笑了一下。

    然后用指尖去勾我的手心,说:“那你今天晚上哪里都不许去。就留在这里陪我。”

    ......

    我于是收拾了一下他对面的另一条长沙发,在上面简单地睡下了。

    一晚无话,目光所及之处只有朦胧光线里他安睡的侧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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