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是又如何?”

    鹿诗沉默半晌之后,冷不丁道。

    鹿见溪太过错愕,一时没能反应过来:“什么?”

    便见鹿诗抹了抹脸上的眼泪,朝她走过来,拉住了她的袖子,蛮横地将她从温竹身边拽了过来,用一种平静到冷漠的嗓音道:“阿姐,我要他,我一定要他。”

    场面荒谬。

    鹿见溪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鹿诗扑通一声在她面前跪下,仰着脸,嘴唇轻轻颤抖着,眼眶泛红,瞧着脆弱而哀戚,“阿姐,他是【盈月之体】,他是唯一能弥补我天赋残缺的人。他是我唯一的希望!我求求你,把他给我好不好?”

    “只要,只要你一句话,只要你不说,师尊总会听你的,不会有人知道的。”她没有失声痛哭,眼泪像断了线,无声地往外溢,“感情嘛,处处就能有的呀,我会对他好,我一定对他好的阿姐。缔结同心咒之后,他便不能背叛我,我也不会背叛他,我们之间不会有任何问题的。阿姐难道就不盼着我好吗?我这也是为了咱们的将来啊!”

    “那虞氏上下数百口人命呢?”

    “虞氏的死活和我有什么干系?他们玩弄权术,买卖幼童以色侍人,就是个淫/窝。他们得罪了帝后,最后被境主势力清缴,我只是做了检举罪犯之事,我何错之有?!”

    啪——

    一个毫不留情的巴掌,将鹿诗扇得扑倒在地,白皙的脸上,肉眼可见地红肿起一道清晰的手印来。

    “你为己之私,借刀杀人,谋害数百条人命,你说你没错?”鹿见溪气得发抖。

    鹿诗刚爬起来,

    啪——

    又是一个巴掌甩在她脸上。

    “巧取不成,便想借势豪夺,强嫁温竹。就你,也配?”

    鹿诗捂着脸,蜷缩在地上,身体不住地颤抖。

    起初是惊惧震撼,后来便是出离地愤怒了。表情扭曲,眼泪滚滚,像是受到了巨大的背叛。

    “你要不就打死我吧!”她突然厉声尖叫出声,“反正我只是你的累赘,你早就不想带着我了。同一个娘胎出来的,凭什么你样样比我好!我只是想要修复我的缺陷,我只是想要离你更近一些,我哪里错了?!!”

    她忽然痛哭呼喊的模样仿佛疯癫,温竹瑟缩了一下,像是被吓到。

    鹿见溪下意识地走近两步,将他护到身后,挡了挡。

    温竹也自然地靠近,重新依赖地牵住了她的袖口。

    鹿诗将这一举措看到眼里,呆了一瞬,旋即呵呵冷笑起来:“阿姐莫不是因为看上了他,才如此对我的?”

    又自己兀自回答,“是啊,你以前从来舍不得打我,更不会舍弃我!”

    “就因为这一张同花如期七分相似的脸?”她仰着脸大哭,“阿姐若是真心喜欢他,我将他让给你又如何?他到底是个外人,而我才是与你有着血缘关系的姐妹!你怎么能帮他,来害死我!”

    那句“外人”像是一把刀,突兀而深入地扎到了温竹的心口,刺得他皱了下眉。

    抓着鹿见溪袖口的手指收紧,低敛的眸色渐深。

    幽黯的眸,深深地看了鹿诗一眼。

    像看着一个死人。

    ……

    她不住撒泼哭闹,吵起来没法。

    鹿见溪打了她两个巴掌,情绪多少平复了一些,深吸了两口气,强压下怒火。

    “我不会亲手杀你。”

    但也没容她继续疯言疯语,伸手在她肩膀上一按。

    鹿诗整个人便像是软下去的面条,发不得声了。四肢无力地垂下,情绪激动地喘着粗气却动弹不得,任由姐姐一手拎了起来。

    若按她自己的脾性,鹿诗如此欺辱温竹,早该成为尸体一具。

    如今此举,不仅为那【心誓】的约束,也为最后还原主鹿涧溪一个人情。

    亲妹妹犯得错再大,也不该由她的亲姐姐来手刃她,此举罔顾人伦。

    鹿见溪冷淡道:

    “你如今是闲意山的人,做了错事,也理应有师尊来定夺。”

    “是死是活,师尊会给你一个公正。”

    ……

    泰岳峰是闲意山域内海拔最高的山峰,

    阶梯绵延向上,隐藏在飘渺山雾之中,仿佛通向九天。

    师尊白季居于山巅,不常处理外头弟子的杂物,

    将闲意山交给临云逸接管之后,便更是无事一身轻,常年闭关折腾他那些花花草草,鸟兽虫鱼,并不随意见人。

    鹿见溪将温竹和鹿诗带到半山腰的菩提台前,起身去敲响台上浮空悬挂的菩提钟,请示师尊容他们入山一见。

    钟声绵长,悠悠荡远。

    飘渺的山岚很快给出了回应,让出了一条向上的道路。

    鹿见溪跟随雾气的指引,来到一处充斥着仙花灵草药香的偏殿,眼睛一晃便瞧见迎面走来的临云逸。

    保持着极具男子气概的扛猪姿势,正单手扛着鹿诗的鹿见溪:“……”

    临云逸:“……”

    鹿见溪:草率了。

    她忘了她是有CP的人了,连不矜持。

    但这会儿纠正已是亡羊补牢,欲盖弥彰。

    场面静了数息。

    鹿见溪只当无事发生,脸上的残留的冷意缓和了几分:“师兄。”

    如果没有那数息的静滞,临云逸就真的当做无事发生了。

    眼下得见她表情变幻几轮,最后回归破罐子破摔式的平静,莫名趣味,藏了丝笑意在眸底:“师尊让我来迎你。”

    鹿·钢铁直·见溪言简意赅:“哦。”

    ……

    临云逸在前头引路,

    路途不远,只是绕了几道长廊和药园,一不留神便容易走岔了。

    鹿见溪恰好有些路痴,年幼时常常在这里鬼打墙,故而他才会主动出来迎接她。

    他未提,鹿见溪似乎也未能察觉。伸头伸脑地左右探看,果然又像是第一次来这。

    “师兄怎么会在师尊这?”鹿见溪好奇,随口问了一嘴。

    临云逸不答,看了眼鹿见溪身边那位漂亮不似凡人的小公子,一切尽在不言中。

    鹿诗离山一事,原本并没闹出太大的动静。

    偏她回山之时带了个美人,还被鹿见溪给掳走了。两人一回闲意山,就去了玉泉谷,在里头孤男寡女地呆了小半个时辰。

    如此劲爆的桃色消息,顷刻之内传遍了整个闲意山。

    临云逸被几位弟子接连告状,再三恳求,不得不出山,来问个说法。因知道鹿见溪寻回了人,又出了关,定然会来师尊这走一趟,便提前到了此处。

    鹿见溪干笑两声:“给师兄添麻烦了。”

    ……

    炼丹房的温度要比外头高上许多,刚迈步进去,鹿见溪便感受到了迎面而来的一阵热浪。

    将肩头的鹿诗放下,冲着屏风里头拱手行礼:“拜见师尊。”

    温竹乖乖地也随同行礼,

    唯有刚接触禁锢状态的鹿诗摊坐在地上,泪痕未干,披头散发,宛如临上刑场,被吓破了胆的模样。

    屏风内无人应声,倒是姿态慵懒而优雅地走出来一只毛茸茸的白团子。

    只看模样身形,有点像是波斯猫,却有着一双格外凌厉凶悍的金眸。正是师尊养的神兽,铃雪。

    它交叠着双爪在软和的地毯上伸了个懒腰,困倦地半睁着眸:“师尊问你何事。有事起奏,无事退朝,他在炼丹,忙着呢。”

    鹿见溪:“……”

    鹿见溪刚要开口,却被打断:“可他忙我不忙。”

    铃雪兴致勃勃地围着她和温竹打转,“小见溪你若是开窍,晓得要男人了,尽管同我说,不必害羞。”

    鹿见溪木着脸,谨遵原身的教训,放空思维,平静道:“……谢铃雪师叔挂念,暂时没有。”

    铃雪叹了口气,并不走心:“可惜。”

    铃雪能与师尊神识共享,在闲意山地位极高。

    且小辈中一直有传言说铃雪能听到人心里的声音,并酷爱以此来捉弄人。

    这世上谁心里没点秘密?

    铃雪甚至成了超过师尊,最令他们惧怕的存在。

    更何况当年鹿涧溪“失手杀人”被关玉泉谷三年,执鞭刑的,就是面前这只看似无害的毛团。

    当年的它,面带享受地一鞭一鞭,将鹿涧溪打得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在一干闲意山弟子心里,留下了成吨的阴影。

    ……

    鹿诗见到铃雪,更是抖得宛如筛糠,缩着脖子头也不敢抬。

    鹿见溪见她不能成事了,代为开口道:“弟子妹妹鹿诗,骄纵任性,随意离山,又在外头闯下大祸。弟子将她带来,是过来请罪的。”

    “大祸?”铃雪舔了舔自己的爪子,漫不经心:“什么大祸?”

    鹿见溪一五一十,将方才听到的辩述,道明给师尊。

    即便是转述,第二次言说,鹿见溪也为鹿诗所作之恶而感到震惊。

    那是一个普通人对犯罪者的难以共情:她明明年纪才这样小,也自幼得鹿涧溪的庇佑,没受过什么苦难,何以滋生出如此歹毒偏激的心思?

    她尚且如此,更别论在场第一次听到的几人了。

    鹿见溪是这么理解场面上诡异又漫长的寂静的。

    过了不知多久,屏风里头传来一道嗤笑,语调平平。

    “你说的请罪,是请她的罪,还是请你的罪?”

    鹿见溪眨巴眨巴眼:“???”

    啥玩意?

    铃雪更是听也不听这边的话了,全不在意,一个小跳,凑到温竹跟前。

    “小漂亮。”它像是喜欢他,蹭着他的小腿,难得地咧了下嘴,“来你说说,你可想同我们小涧溪结成道侣?”

    鹿见溪混乱了,

    什么情况?

    她描述能力这么差么?乃至于没人听懂她说的话,没人觉着这事严重?

    罪魁祸首是鹿诗,与她有什么关系,要她请什么罪?监护不力?她那时可是在坐牢啊!

    鹿见溪茫然:“师尊何意?鹿诗主谋害人犯错,难不成,要我来请罪,就因为我是她姐姐?”

    精神松散的场面,因这一句话再次静了一会。

    铃雪和临云逸皆侧目看过来。

    “关了三年,倒将你关清醒了么?”

    屏风那头的声音近了些。

    鹿见溪寻声瞧去,见一人手里抱着个朱红的小药鼎绕过屏风,走了出来。

    他墨衣白发,却是长着清俊青年的一张脸,

    纵然身形挺直,浑身却透着股子铃雪似的慵懒,脸上也挂着莫测的笑容。

    鹿见溪瞧得出来他心情好极了,不然以他老人家能坐着绝对不站着的懒劲儿,怎么都不会亲自走到她面前来。

    “怎么,这一次,你不打算护她了?”

    失神的鹿诗像是被这一句话勾回了魂,找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空洞的眸里陡然迸射出一丝希望来。

    她猛地朝鹿见溪这边扑过来,双手抱紧了她的腿:“阿姐,阿姐你救救我吧!”

    “阿姐你是师祖的嫡传弟子,深得师祖的喜爱。就算犯了错,也是小惩大诫,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我就不一样了……”她双颊红肿,满脸涕泗横流的狼狈,“阿姐,我就只有你了,这是最后一次,真的是最后一次。我求求你,你救救我,你救救我吧!”

    鹿见溪浑身一震,陡然意识到了什么。

    鹿诗哀哭着抬起头,原以为会看见一张悲恸失望却终究心软包容的面容。

    就像一别三年,阿姐重伤之躯,还是会义无反顾地涉足妖灵山脉,前来救她。

    就像无数次过往,她的坚决与残酷终究会向亲情低头,一退再退。

    然而对上的是一双格外冷静透亮的眸,陌生而清晰地倒影着她狼狈又愣怔的面容。

    久久凝望,仿佛第一次认识到,她是个怎样的人。

    “你是想让代替你去认罚,”

    鹿见溪垂眸,因为居高临下,带着点无意识的睥睨,“像上次你杀人时那样?”

    鹿诗被那一眼看得脑中一瞬空白,甚至忘记了抽泣。

    怔怔看着鹿见溪无表情、乃至有些冷漠的脸,忽得生出一脚踏空的恐慌感来。

    鹿见溪:“你想都不要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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