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沐回了生崖。
今夜云层厚重,月色暗淡无光,生崖上下拢在暗中,唯独花园有抹细光。
但那光太过微弱,更显黑暗浓重,烛光孤独。
季沐跨越空间,闪身至花园。
灯光大盛,宫殿建筑清晰可见,影子错落,却显得空牢牢。
生崖没有鸟啼虫鸣,没有风声,更没有人语,原先习惯了的,却叫他皱起眉。
季沐于剑阁坐定,他细细擦剑,脑中不时闪过阿离。
他捏住眉心,长袖滑下,露出一截匀称的手腕。
剑阁门扉大开,中庭植被墨绿,叶片修长,却没有任何起伏,死气沉沉。
季沐起身,入眼之处与以往没有丝毫不同,除了那道玲珑倩影,反倒多了些事物。
他送予阿离的礼物。
这些他没花心思,如今见了也陌生,大多觉得合适,就送了,不讲究寓意,可阿离每次都很高兴。
不过比起礼物,她更喜他陪着她。
阿离初来那段日子,他时常入定,小姑娘的事,大多由黑鲲经手,偶尔清醒,总能听到屋外,徘徊的脚步声。
走一下,停一下,不间断。
他不入定时,只要阿离在生崖,便会远远跟着他,像个小尾巴,一双大眼忽闪忽闪,满满都是期待。
季沐不喜她吞吐的做法,却也招手,将人唤来跟前。
少女脸噌地通红,双手绞在身后,慢慢走过来,似乎有些怕他,声音细弱蚊蝇,“师尊。”
季沐不容置疑:“讲。”
阿离睫毛颤了颤,低着头愈发小声:“过几日您能陪陪我吗?”
黑鲲当即埋怨:“吃穿用度,全是我帮你打理,喊人出去玩就叫道君,小没良心的。”
阿离头垂得更低,连耳尖都红了,眼睛却在偷瞄他。
季沐:“不。”
阿离耷下猫耳,面上红晕消褪,脸上爬满失望。
季沐忽忆起来,再过三日便是七月初七,是女儿家的乞巧节。
他改口,“可。”
她立起猫耳,急快地抖了抖,压着欢呼起来,撒了会疯才停下,她小心翼翼地确认,“真和我出去吗?”
季沐点头。
阿离弯起眼,高兴得几乎要放出光来。
乞巧那天,庙会人很多,摩肩擦踵望不到头,他不喜,便带阿离在人少处逛。
热闹的地方有灯谜,热气腾腾的蒸糕,最漂亮的花灯,人全往那走,就他们反向而行。
小姑娘也不抱怨,贴在他身边,眉宇间遮不住喜色,不时笑出声。
季沐不解:“这么高兴?”
阿离捂住嘴点头,然后又使劲点了下,再使劲使劲点着,瞧上去相当傻气。
季沐注意到,来游玩的少女手中提着花灯,“在这等我。”
他选了盏最素的,颜色桃粉,没挂流苏,递给阿离。
小姑娘睁大眼睛,瞧了他一眼,才伸手过来拿,手指带着颤。
他反手握住:“不舒服?”
阿离哑着嗓音:“没。”
半响,她将花灯抱在怀里,眼中有着细碎的光,“太高兴了。”
不过后来,她再没叫他陪过。
季沐的手指,抚过那盏花灯,她将它保护得很好,百年之后颜色如新,可见平日爱护。
即便如此,它还是被留下,和其余他给的东西,一起被留下了。
季沐起身,他一直未动这些,是觉用不了多久,她便会回来,像之前的每一次,腆着脸重新凑过来。
但他现在知道。
阿离不会回来。
季沐握紧手,指结泛白。
生崖太过空旷,他又回了赛场。
这有人闹事,远远传来哭嚎怒骂,女人尖利的叫喊,穿过一切混乱,刺入耳帘,“季沐——”
鱼鳞卫不禁迟疑,到底是道君族人,趁这一空隙,季母从□□下钻过,直直扑在季沐身前。
“求道君救命!”
季母哭哭啼啼,她头上裹着白纱,隐隐透出血色,面容憔悴,瞅着相当可怜。
季父见季沐停下脚步,蛮横推开鱼鳞卫,急切凑过去,“你娘都要叫人害死了!”
他这次未穿华服,换了身素衣,凝着脸铁骨铮铮,却红了眼眶。
“大哥!”人群外猛地响起,就见一人跌跌撞撞跑来。
他怎么来了?
共同前来的季家人,眉头一跳,想要拦住季寻,却被后者躲开,几位叔公沉下脸,赶紧跟了上去。
季寻身无杂物,脖间的长命锁也取下了,他眼角下巴皆有淤青:“你救救娘啊!”
季沐看他,眼神淡漠。
季家叔公心头猛跳,暗道不好。
平日道君冷漠,却不似今日无动于衷,但事已至此,无论如何都要走下去。
大叔公拱手:“老朽见过道君,你们还不快扶起明辉,惹人笑话!”
季家小辈扶起季父,季母哭背气过去,捂住脸,头上伤口崩开染红纱布。
大叔公观察季沐神色,颤着满头花发,“哎,我们这就离开,此番打扰道君,还请恕罪。”
季寻着急:“那瑶山派打上门来,母亲怎么办,季家怎么办?”
大叔公一抹老泪:“这都是命数,这根白玉物归原主,老朽怕是护不住它了。”
季家齐齐悲呼:“叔公!”
季沐厌烦心中。
没有人接话,季家人卡在中档,不上不下,显得尴尬可笑。
季寻眼睛转了转,开口说:“瑶山派对白玉心生贪念,故而对季府下狠手,要是到时找不到白玉,我怕……”
大叔公摆手:“我一把年纪,不想客死他乡,明辉啊,你清点财物,带上族内的青年逃吧。”
季家有人落泪,有人垂着脑袋,悲戚哽咽。
季寻猛地抬头,直指季沐:“何至于此,只要大哥出手,随意给个至宝,都能护季家周全!”
季沐终于出声:“至宝?”
短短两字道法玄重,敲在人心上。
季寻舔了舔唇:“对,能够震慑修士,免得以后再有人,打我们的注意,求道君救季家。”
季沐转身:“你们也是这样想的?”
大叔公握紧拐杖:“一笔写不出两个季字,本就是同气连根,求道君救季家!”
前来的季家子弟,齐刷刷跪下:“求道君救季家!”
季沐负手,背脊挺直,力透道袍。
这些都是他血脉至亲,可眼中无半分亲情,充满算计欲.念,恨不得跳起将他吃下腹。
救季家?说到底,是嫌白玉无能,想要个更厉害的,如能镇压气运,那便再好不过。
又舍不得令牌,便用这法子来逼他。
闻讯赶来的清澜,差点给恶心吐了。
无耻之极!
季寻嘶声力竭:“那低贱的猫女跑了,你还送了东皇印,我们是你的亲人,连件法宝都不愿给,你色.迷心窍罔顾人伦!”
“放肆。”季沐踏出,地动山摇。
季家人东倒西歪,大地被生生踩矮一寸!
季寻惊骇,龙吟响起,他给气浪拍中,直接拍晕过去,许久后醒来,耳中还有隆隆杂音。
他俯身吐出带血的碎齿,满口牙竟掉了个干净。
……
阿离五人停下休整。
蛛网粘性虽不强,可到底是有些,十分消耗体力,加上身处万蛛群中,总该留些余力,应对突发状况。
这时,一只银光骚.气的纸鹤,从枝桠间钻出,急蹿到阿离面前,其内传出清澜的声音。
“你赶紧过来,师兄情况不对,放心,比试的事我来解决。”
相比清澜以往的轻佻,这次他格外严肃,他旁边应是还有人,阿离听到利器破空声。
阿离捏了个隔离罩子,在完成的最后,她听到大黑叹气,再铁血的硬汉,也爱听八卦。
她靠着树,遥望灰白的天:“你不该找我,我和他已经没有关系了。”
那边又是一道挥剑声。
清澜着急:“阿离!非要走到这步?你们的纠缠,我一点点看过来,你对师兄有多深情,我很清楚,百年的爱意付之东流,实在可惜,不如你过来,生气就骂两句,先好好谈谈……”
“神君。”
那平静的口吻,叫清澜无法再说下去。
阿离问:“你说我爱季沐,那么季沐呢,他爱我吗?”
清澜回答不上来。
阿离笑了下,随口道:“无事,我知他不爱我,季沐贵为天地之尊,无人能伤他分毫,由他去吧,总归死不了。”
“别再找我了,我不会去见他。”
清澜张了张嘴,不知说什么,然后那边利落地断了,他一时不敢看师兄。
挥剑声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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