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故声之二(1)

    起雾后阴气和雾气彼此纠缠,湿漉漉地让人难受。

    任孤鸣作为唯一一个没什么大碍的囫囵人扶着跛腿的弟子深一脚浅一脚往山上走,雾气只在远远的地方聚着,有人过来就袅袅婷婷地自行后退,因此弟子们看近前的路还十分方便。

    “我们往山上走真的......”一个弟子担惊受怕地四面转头:“我有点怕这东西。”

    本来以为逃出险象环生的小茶棚就万事大吉,结果现在被逼着往山上摸索,一路上遇到了好几队衣着破烂、特征不同的白尸晃晃荡荡地在林子里穿梭,明显是大梁镇埋了不知道几辈的祖宗们都被刨了起来。

    不敢顶阎王,还不敢和一群小鬼动手吗?几个弟子怒从心起,纷纷有符扔符有剑拔剑,一时间哪里有白尸哪里就有步家子弟,弯弯绕绕得越发朝深山老林里走去。

    任孤鸣跟着他们喊打喊杀走了老远,夜色黑漆漆的,惨白惨白月光在林子里染出一片阴森森的银辉,他余光忽然瞥见身后有一个影子荡了过去,眨眼间投进黑黢黢树影里不见了。

    醒来后就担惊受怕憋了一肚子气,又颠沛流离地过了一天,此刻人影故作玄虚飘过去任孤鸣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抓着剑拔腿就追。

    太岁不惹你你来就太岁,我看你是个什么东西敢来你爷爷头上拔土——有完没完了!

    任孤鸣把弟子们一扔,突然杀气腾腾挺剑窜了出去,步家子弟还以为他是瞅到白尸,纷纷跟上。

    人一凑过来,浓雾悄然退后少许,露出虬结古树下一个委顿的人影,那人一身黑秃秃的袍子,发冠乱得只剩一根簪子勉强地挽着一半头发,另一半散着,掩盖了大半张线条流畅的脸。

    他紧闭着双眼,眉头也不安地蹙着,护额嵌着的宝石蒙了鲜血,嘴角嫣红,衬得他面比纸白,看情形可能是受了重伤。

    手下除了按着一柄半出的银霜剑外别无旁物,剑也是山下散修们常用的样式,没什么特别的。

    雾一散开,任孤鸣把人家狼狈重伤的样子看了清楚反而一僵,持着剑楞在原地不知道作何反应。

    刚刚还叹息不知是否罹难,现在重逢来得太意外,让人措手不及。

    “这......这是活人吗?”

    白茫茫的雾气笼罩了戚风厉雨的大梁山,黑衣人阖眸坐在树下一动不动,不怀好意的的雾气衬得他脸色青白不肖活人。

    一个弟子小心翼翼问道,“会不会也是......”

    任孤鸣刚误打误撞学会了如何简单操控云浪生,对于鉴别是否非人尚且有心无力。刚刚在茶棚里这个散修一直是背对他而坐,最多只露了半张侧脸,借此机会任孤鸣才细细看清他的模样。

    还挺好看,任孤鸣心道。

    步岑姜肉眼没看出什么异状,这人除了出现得有点诡异,脸色又苍白得不像活人以外似乎并无不妥。她手上抽出一张正阳符凌空一甩,符篆有气无力地飘了两下,自己落在了对方怀里。

    正阳符阳气极盛,如遇阴邪便会自发燃符示警,虽然遇到妖兽可能时有不灵验,但尸魂鬼怪之流还是十分准当的,此时正阳符沉寂无变,众人皆是松了一口气。

    步岑姜刚要上前去查看他伤势,黑衣人一双眼骤然睁开,按着的银霜剑锋然出鞘,众人被唬了一跳,慌忙后退,这人一个踉跄居然强撑着伤躯站起来怒道:“尸鬼敢尔!”

    步家子弟还没反应过来,他自己先捂着腹部栽了下去,气势极强,面色却掩不住地惶惶然,分明是一个山穷水尽、走投无路的人慌乱中的正常反应。

    他那双眼,即使在这样阴气森然的夜林子里也璨如星子,任孤鸣盯着他颇有些奇怪,却又说不出哪里奇怪。

    这种时候多一个人聚在一处就多一分把握,步岑姜立刻冲他微笑:“这位道友不必惊慌,我等是临阳步家子弟,奉家门之命来此处除祟辟邪,正巧这位道友发现了你,附近暂且已无邪祟,你大可放心随我们一起等援!”

    她这一番话可真是太好了,既点明了家族势力,也安抚了黑衣客惊弓之鸟一般的惊慌,好看的女孩子故意甜甜笑起来本就亲和力十足,黑衣人身负重伤,又处于此等险境之下,挣扎一下也逐渐放下戒心,借着一个步家子弟的手缓缓站了起来。

    任孤鸣看得牙酸,刚见识到这姑娘阴狠乖戾的一面,一转眼她就笑得甜美无争,实在是翻脸比翻书还快。

    另一个弟子上前往他嘴里塞了一把杂七杂八的丹药,他咽得两眼呛泪,艰难地全都吞了。

    既然是误看,任孤鸣收了剑掉头往另一个方向走,那人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居然脱开步家弟子的手,摇摇晃晃地扑了两步瘫在了任孤鸣肩膀上。

    他直勾勾盯着任孤鸣,眉骨把月光遮在眉睫之外,这一眼蕴藏在黑暗里悄无声息,却隐含着一点声色俱疲的炽热,烫得人心头发麻:“你不是步家的弟子么?敢问道友名讳?”

    任孤鸣脊梁一僵,他下意识托住了黑衣客压过来的身躯,老实说被一个成年人当成拐棍担架,沉甸甸地靠着滋味十分不好受,可是这个累赘靠得近了,直勾勾和他对视又强势得要命。

    他也不计较了,顶着步岑姜剥皮一样的目光回他:“免贵任,表字孤鸣。阁下呢?”

    被任孤鸣像个的蹩脚外乡人,自己说出这样文绉绉的对话都觉得别扭,好在对方没揪着他乱用一气的谦敬称呼不放,认认真真回答:“在下公珩。”

    公珩。冥冥之中似乎有那么一根弦突然绷紧,却连一点调子都没来得及勾勒出来就戛然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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