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42章

    和擂台一并消失的, 还有擂台上的谢清霁,擂台下的裴景。

    至于谢清霁的对手,那看起来唯唯诺诺的少年

    此时正躺在擂台原在的位置上, 双眼紧闭不知生死。

    小宗门仙修绝望了一瞬,赶紧去将人抱了回来, 生怕出什么意外。结果简单查探一下之后, 发现这少年居然只是

    普通的昏睡着。

    浑身无伤,仿佛是困了, 就睡倒在那里。

    仙修没好气地将人摇醒, 连声问“方才发生什么事了另外的人呢擂台呢”

    他本以为少年离得那么近, 总能知道些来龙去脉的,结果少年睁眼后, 却是比他还错愕“你是谁这是在做什么我怎么会在这里”

    两人大眼瞪小眼, 谁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对方。

    司暮抽空瞥了眼那边的动静, 隐约有个猜测。

    方才这少年,怕是被天道附身了。

    天道附身后,篡取了少年所有意识,所以少年什么都不知道。

    司暮凝神细细感应了一番。

    自骨骰小镇之后, 他就发现他和谢清霁之间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应联系, 他归结于可能是谢清霁由他招魂回来的缘故。

    而眼下这感应时隐时现,虽不能确切捕捉到具体位置, 但能确定, 谢清霁就在不远处。

    人没有走远, 却不见踪影, 司暮只能猜测是天道弄出来一个障眼法,一个幻境,将人和擂台都一并带了进去。

    司暮当机立断“有人设了幻境,将人和擂台都卷进去了里面情形不明,贸然暴力动手可能会伤着人,先找找,入口必定就在这附近。”

    外头无数人匆匆忙忙的,找入口的找入口,发愁擂台的发愁擂台,幻境里的擂台却仍旧维持着原样。

    擂台上原本貌似怯懦的少年全变了个样,或者说,天道将抢来的躯壳抛弃之后,开始放飞自我。

    它也不继续和谢清霁打斗了,远远飘开,给自己塑形。

    一会儿扭成一摊大饼状,一会儿盘成个小山包,最后它扭来扭去的,终于扭出来个人形。

    塑成朦胧人形后,它那张面容开始飞快变化。

    裴景提着两把大斧头,看着这团不明物,不可思议道“这是什么东西”

    他方才离擂台离得近,刚好看到天道召来浓雾一片要使坏,下意识就一斧头劈过去,想将雾气劈散。

    谁知那雾气以柔克刚,干脆将他整个人也卷进来了。

    谢清霁无暇回答他的话,他握紧了剑,视线一瞬不瞬地紧盯着不断变脸的天道,将它每一张不同的面容都牢牢记下来

    也不知天道从哪里模仿出来的面容,每一张容貌谢清霁都觉得似曾相识。

    和之前看到天道模仿少年弧月时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不同,这每张面容转换出来时,谢清霁竟觉得有一丝奇异的温情和想念漫上心头。

    天道一共变换了七张面容,有白发老翁,有磊落青年,亦有稚气顽童爽朗少年,总之各式各样,唯一不变的,是他们朝谢清霁望过来时,视线都温和而充满疼爱。

    好似长辈在关怀一个喜爱的后辈。

    纵然天道有模仿的本事,可这神情,不是他能仿的出来的。

    谢清霁心底谜团越滚越大,骤然生出怪异情绪,目不转睛地看着天道再次模糊了少年面容,又重新变换出来一张。

    然后呼吸有一瞬地静止。

    清虚君

    天道它居然敢

    谢清霁怒上心头,想也不想地挥剑朝天道刺去,然而就在剑尖差点儿要碰着天道的时候,那“清虚君”的面容之上,却缓慢地展露出一抹温柔的笑。

    这笑容和真正的清虚君如出一辙,几乎毫无破绽,谢清霁在恍惚中,仿佛看到了真正的清虚君站在面前。

    那一剑就刺不下去了。

    清虚君的容貌和笑容一闪而过,天道趁谢清霁不注意,恢复回一团朦胧,转身就跑。

    谢清霁回神,疑惑和怒意并重,提剑便追了上去。

    然而这幻境本就是天道创出来的,在这幻境里,天道就是主宰,随心所欲地往远处浓雾里一融,便不见了踪影。

    无迹可寻。

    谢清霁还待追,裴景猛然窜过来,提着两把大斧头往他面前一挡,神色不太好“谢公子,等等”

    谢清霁面色微沉“还请让一让。”

    裴景一步不让“别追了再追那雾气要把咱们吃掉了”

    他将斧头收了起来,抬手往谢清霁身后一指“你看它们会追过来的。”

    这幻境里空空的什么都没有,唯有他们两人,以及一座无辜受罪的擂台。

    最开始谢清霁和天道都是站在擂台上的,后来谢清霁为了追天道跑下了擂台,将之甩到了身后擂台不会动,眼下它有一小半正被雾气吞没着。

    裴景往后退了一小步。

    他动作很小,但那雾气敏锐,察觉到他动了,便随着往前飘了一大步,又将擂台吞了许多。

    这回谢清霁看清楚了。

    擂台触碰到浓雾的部分正飞速地化作粉末,之前吞了一小半还无事,这回吞了一大半,那擂台便撑不住了,摇摇晃晃的,似乎随时要垮下。

    然而可怕的是,它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支架摩擦摇晃的吱呀声被浓雾尽数吞没,擂台在悄无声息中被浓雾碾碎、只剩下一层薄薄粉末,铺散在地上。

    裴景又摸出来一块灵玉,随手往浓雾里一抛。

    那是块上等灵玉,比擂台还要坚硬,可碰着浓雾后,也是无声无息地碎作齑粉。

    浓雾就像个人吃饱了打嗝一般,发出轰隆隆的闷雷声,左右晃了晃,见谢清霁和裴景不动,它便也不动,暂时地安静下来。

    谢清霁冷静下来了。

    这浓雾显然是和他们挂上钩了,他们只要一往前走,那浓雾便立刻会尾随而来,且速度远比他们快。

    不消片刻就能将他们追上,像吞没擂台和灵玉一般,将他们吞没。

    若是此时只有谢清霁一人,他自然是毫不犹豫去追天道的,横竖他连无归崖都敢跳了,这区区浓雾又有何惧。

    可现在身边还有个裴景。

    谢清霁不知裴景底细,不能拿别人冒险,正思忖着对策,就听得裴景一连打了四五个个绵长的呵欠,眸光水润润地望过来,绵绵软软道“我困了”

    谢清霁“”

    要命。

    见青年困倦起来摇摇欲坠的,谢清霁没办法,只能收了长剑,伸手将人扶住。

    他不习惯与人过度亲密的接触,因此只是克制把着青年手臂,防止他摔倒。

    可裴景就不在意那么多了,他一困起来脑子都转不开,对借了他马车好心带他一程的谢清霁又很有好感,毫不介意地一把抱住了谢清霁的手臂。

    谢清霁浑身一僵,差点儿想抽手将人甩出去,堪堪忍住“你你还好吗”

    裴景比他矮一些,一张过分年轻的娃娃脸上满是困意,他一个接一个呵欠根本停不下来,很艰难才说完一句话“我好困你扶一扶我吧。”

    四周情景未明,商胥不在身边,裴景虽然困得不得了,也不能完全放下心去睡觉,只能拼命找话题来给自己提神。

    “我们就在这等人来找吧我想商胥了,商胥什么时候才能找到我啊”

    他小声嘟囔了一句,想到了什么,又问“你家那个侍卫呢我瞧他也很看重你,他应该也会来找你吧”

    谢清霁忍着浑身不自在,也没细听裴景在说什么,胡乱接了话“或许。”

    裴景眼皮子都快合上了,缩手掐了自己一把,又猛地睁开眼“我给你说个秘密吧,其实商胥才不是我侍从呢。不对,他以前是”

    青年顿了顿,说起商胥,言语里带起几分笑意“他现在是我道侣我去年及冠之后,就和他在一起了。”

    谢清霁敏锐地捕捉到道侣两个字,微微一愣“你们是道侣”

    他语调有些奇异,原本还以为裴景他们是因为主仆多年,才关系比较亲近,谁知原来人家是一对道侣

    谢清霁想起来那两人毫不避讳的种种亲密举动,一时心情复杂。

    “对啊”裴景理所当然地应了声,偏头看见谢清霁错愕的神色,他反倒有些意外。

    他和商胥虽说是去年才正式结为道侣,但多年来彼此相伴,早就难舍难分,又兼之两人都不是很在意世俗眼光的人,平时在外行走,也从不避讳什么,大大方方毫不遮掩地就全展示出来。

    他还以为谢清霁和司暮都知道了呢

    裴景深吸一口气,提了提神,道“我以为你们早就看出来了。”

    他略带好奇地问“你和司公子,是道侣吗”

    他看着两人之间又是牵手又是脉脉对视的,只以为这两位也和他们一样,名为主仆,实则暗度陈仓。

    谢清霁啼笑皆非,几乎是想也不想地否认“不是。这如何可能”

    可刚否认完,他就想到了什么,眉心几不可见地一蹙,又立时松开,有些迟疑。

    裴景喔了一声,说了声“这样啊”,便也没再多嘴,既然谢清霁已经否认了,他也不好再反复询问别人隐私,免得惹人生厌。

    不过他自个儿却在悄悄地琢磨开了不对哦。

    他又不是什么懵懂无知的人,和商胥多年来相伴相爱,什么该懂得不该懂的都知道的一清二楚,所以他才会觉得谢司两位也是一对。

    司公子看谢公子的眼神,分明就和商胥看他的眼神一样啊

    就跟狼崽子盯着窝里肉一样的,虎视眈眈垂涎着,充满占有欲的这种眼神他接受过好多年,早就熟悉的很。

    不过谢公子好像没反应过来。

    裴景来了兴致,一时间觉得困意都被压制了几分,他正思忖着要不要做个好人做点好事,提点一两句,回报一下借乘马车之情。

    就听见谢公子犹豫着开口“裴公子,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问。”

    “像牵手、拥抱这样的事情,是和普通关系的人都能做,还是只能和道侣做呢”

    这问题,充满着情窦初开的味道。

    裴景教书先生上身,组织了一下语言,轻咳一声,道“牵手和拥抱,和关系亲近的兄弟能做,和道侣也能做,区别在于,和好兄弟牵手拥抱是浅尝辄止,而和道侣嘛”

    裴景冲他眨了眨眼,刻意拖长了声音,略显绵软的少公子音充满暧昧“你和他牵手拥抱完以后,你还会想亲吻他想睡他”

    谢清霁懵了。

    亲吻他睡他

    亲吻司暮睡司暮

    谢清霁大概知道亲吻是什么意思,他曾无意中听宗门里小弟子说过闲话,亲吻就是两人嘴唇相碰,不过睡是何意,他就不懂了,难不成是指同塌而眠

    他有心想问,但方才那一句已经用尽了他所有脸面和勇气。

    谢清霁迟疑着,最终还是没能问出口,只按着自己的猜测,强行将裴景的意思扭曲到了十万八千里。

    裴景和商胥是道侣,他的话肯定不会错,也不会像司暮那样糊弄自己,所以按裴小公子的意思

    牵手和拥抱并不能完全确定是道侣关系,而这个“亲吻”和“睡”才是关键

    谢清霁眼前仿佛炸开了一大片烟花,炸得他有些懵。

    他回想起很久之前小司暮借口怕黑非要和他同眠了一夜的事,又回想起司暮唇对唇给他渡的那口酒再想起了司暮向他请求一个抱抱作为谢礼,想起马车上司暮与他紧扣的手

    他们名为师叔侄,却原来已经把道侣的事情都做完了吗

    荒谬

    实在荒谬

    司暮小混账,又哄骗他

    谢清霁脑子一片空白,觉得三观被尽数毁灭,有些承受不能地后退了一步。

    这一步带动着靠在他身上昏昏欲睡的裴景都踉跄了一下,一睁眼被猛然涌前的浓雾唬了一跳“啊啊啊谢公子你怎么了你别乱动”

    谢清霁失魂落魄地站了一会,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我们先破了幻境出去吧。你还好吗”

    裴景快睡着了,迷迷蒙蒙听见,有气无力地摇摇头,诚实道“我觉得我不太好,我马上就要睡着了”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压下一个呵欠“横竖现在幻境里还算安全,我们等人来救吧这种幻境不管从内还是从外,硬破都容易使人受伤,只有等外边的人找到路进来才破解的了。”

    谢清霁抿了抿唇。

    道理他都懂,这幻境其实也不是什么很高深的幻境,是个常见的困人的幻境。

    从里往外没有出路,若要强硬破开,则幻境里的人要受到反噬。

    修为不够的,轻则重伤,重则丧命,都有可能。

    更何况这是天道设下的幻境,比一般的更要危险,纵然是谢清霁,身边跟着个无辜的人,也不太敢乱来。

    “可他们若是不来”

    “商胥会来的。”裴景眼睛都闭上了,“我信任他,他从不会抛弃我。你也信任一下你家司公子吧,他那般看重你,一定也在努力找你的”

    “谢公子,我们偶尔也可以依赖一下别人”

    谢清霁本欲拔剑的手一顿,眼底浮现迷茫。

    信任。依赖。

    对他来说,这两个词都是很遥远又很陌生的词。

    活了这千八百年来,谢清霁从没试过将自己的性命托付给别人,这是头一回。

    他有些担忧和怀疑,虽然也说不上在担忧怀疑些什么。

    谢清霁手握着剑柄,踌躇不定,偏头看青年。

    裴景已经安静下来了,发出绵长的呼吸上,挂在他手臂上睡着了。可青年方才的话还在他耳边徘徊。

    “商胥会来的,我信任他。”

    “偶尔也可以依赖一下别人的”

    青年说这话的时候眼底有光,充满着坚定的意味那是对商胥的信任和依赖。

    是将全副身心都托付的信任和依赖。

    谢清霁不知怎么的,脑海里莫名冒出来这么一句话。

    他看向浓雾。

    那片浓雾在张牙舞爪,虎视眈眈着,只等着他们动一动,它就有理由吞噬过来。

    无限危险。

    谢清霁犹豫着,缓慢的,渐渐的,松开了握着剑柄的手。

    司暮。

    谢清霁在心里默念了一声这个名字。

    忐忑如无形的藤蔓,悄无声息地缠住了他的双足,让他无法动弹倒也不是无法,而是他突然就生不起动弹的心思。

    一抹期盼无声无息地潜藏在他眸底。

    时间好像一瞬间漫长起来,明明只等了两刻钟,谢清霁却觉得等了两个时辰。

    他在“破幻境吧”和“再等等吧”两个念头里反复横跳,犹豫了好久好久才终于听见了一丝动静。

    心头忽然悸动起来,好像感应到了什么。

    谢清霁几乎是下一瞬就准确无误地一个转身,眸光紧紧盯着不远处的浓雾。

    那浓雾原本凶神恶煞的,此时却好像碰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飞快地往两边躲闪着,将背后藏着的路显露出来。

    光线一下子涌入,谢清霁在昏暗环境中待久了,不由得微微眯了眯眼。

    下一刻他复又睁大眼,定定地看着一道人影背光而来。

    明明来的有两个人,可他眼里只瞧得见一个司暮。

    司暮真的来了。

    他等到了。

    谢清霁专注地看着司暮朝他走来,张了张口,小声喊了声“司暮。”

    语调里隐隐约约藏着一抹连他自己都没发现的欢欣和愉悦。

    司暮终于找着了人,心头一松,面上表情就松懈了两分,三步并作两步地快步过来“没事吧”

    和他一同开口的是商胥“小景”

    方才还昏睡着的裴景,听到熟悉的声音,在昏沉中朦朦胧胧地睁开眼,软软糯糯地喊了声“商胥”

    他歪歪倒倒地站直身来,还没完全恢复力气,松开了谢清霁的手臂,跌跌撞撞地就朝商胥扑去。

    商胥见他无甚大碍,松了口气,连忙上来将他抱了个满怀。

    向来冷峻的男人难得唠叨起来,念叨着检查青年有没有受伤。

    大概是没睡够的原因,又或许是因为在谢清霁这里坦白了,青年行事越发没顾忌,埋首在商胥怀里哼唧。

    这样一来,谢清霁那声堪堪说出口的“没事”就显得干巴巴的。

    他看着旁边那对道侣亲密的举动,礼貌地偏开了视线,开始沉默的和司暮对视“”

    望着望着他就想起来方才和裴景的对话。

    突然就不自在起来。

    司暮倒没想那么多,他早就习惯了谢清霁的冷淡,对他简单的回应不以为意。

    心知小师叔不喜欢在外人面前表示过度亲密,这地方也不适合久留,司暮难得的正经了一下“先出去吧。”

    他走到谢清霁身边,以守护的姿态站定,等着谢清霁先动步子。

    可他没等到谢清霁往前走,他只等到谢清霁悄悄伸出了手。

    小心翼翼地拽住了他的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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