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45章

    司暮带着人, 纵马而行,走了好一段路, 才一拉缰绳, 减慢了速度, 慢慢悠悠溜溜达达地走到一处庭院外,停住。

    他手腕一转,将小尾指从谢清霁的手指里抽出来,翻身下了马。

    指尖一空,谢清霁还来不及感到失落,就看见马下的司暮又朝他伸出了手“小师叔, 下来吧。”

    谢清霁定定看了他一瞬, 才矜持地将手搭过去。

    司暮旋即握紧, 扶着人跃下马, 顺手还给掸了掸衣袖。

    站稳后,两人心照不宣地松了松手又不约而同地微微晃落了袖子,将手遮住。

    没人瞧见, 那宽长的袖子里, 正藏着两只小尾指互相勾着的手。

    司暮若无其事道“这便是酒中客那位故人的屋舍。”

    他缓步走过去,率先推开院子的门。

    吱呀一声响,带起些许灰尘,被司暮不动声色往前半步尽数挡了。

    院落里很简陋, 右边角落里整整齐齐码着许多木柴, 墙边靠着把劈柴的斧头, 左边则搭了个小厨房, 灶台上都是灰,看着是许久没用过了。

    走进屋里,就更简单了,跛着脚的木桌,歪着腿的木凳,一张除了枕被再无别物的床榻,便是全部家当。

    虽然东西看起来都挺干净的,但没人敢坐下。

    就这缺了一截木腿的凳子,司暮怀疑他轻轻碰一下,它就要散架了。

    谢清霁也没有要找地方坐下的意思,他环顾四周,仔细观察了片刻,想起方才酒中客隐约透露出来的意思,问“这便是酒中客的回忆秘境吗”

    司暮将酒中客递过来的刀柄翻了出来,捏着把玩了一会,半是猜测半是肯定道“我觉得不止。”

    司暮垂眸看手中刀柄,这是酒中客那位故人的遗物,他懒得喊“酒中客故人”这么长的名字,便干脆给取了个代称。

    他道“不止酒中客,还有他那位故人暂时喊他刀客吧,我猜测这秘境,是按着他们俩的记忆弄出来的。”

    如果只有酒中客一人的回忆,那他们从古战场被传送时,就该被转移到一处,然而并没有。

    事实上是他们被分隔两地,各有经历。

    所以这段记忆里该是有两个人的视角。

    一个是酒中客,另一个多半是他故人。

    司暮和谢清霁在分别重复着他们当年经历过的事情。

    谢清霁小尾指微微用力勾了勾,司暮另一只手就不动了,乖乖将刀柄举到谢清霁面前给他看。

    谢清霁看了看,看出门路来了“这似乎是残镜里显示的刀柄”

    他仔细分辨了一下,越发肯定“还有那酒坛子,是不是和酒中客手里的一样”

    司暮将刀柄搁在桌上,想把残镜拿出来确认一下,刚一动,就想起来现在他们都没了灵力,别说连储物囊都没法打开,就算打开了,也没法往残镜渡入灵力,催出幻象。

    他便放弃了,回忆了一下,点点头“我觉得应该是。”

    司暮抽丝剥茧地一点点分析“小师叔,我有个猜测。”

    “我们在找酒坛和刀柄。眼下已拿到了一个刀柄,还差那酒坛子。酒坛子在酒中客那里,而酒中客”

    他顿了片刻,似乎在斟酌着该怎么明显浅白地说出来“在古战场。在记忆的结束点。在秘境的终点。”

    谢清霁隐约明白了他的意思,但又觉些许含糊,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

    司暮续道“我曾以为这秘境是完整一片的,譬如我在城东,酒中客在城西,我只要穿过这座城,就能找到他,可我方才”

    可他方才经历的事情,很无情地打破了这个“以为”。

    司暮眼被传走后,愣了一瞬,很快就回过神来。

    他被传来的地方是一处树林,身边树干上系着一匹马,正冲他踢着蹄子喷着气,除此之外再无旁的活人。

    他下意识就在周围找谢清霁,然而一无所获。

    司暮琢磨着谢清霁或许是被送到了比较远的地方,打算各处去寻。

    没有灵力施术,他便毫不客气地解了绳索,翻身上马,挑了个方向,就打算过去瞧瞧。

    那匹马倒也很听话,司暮调了个方向,它就驮着司暮往林深处跑司暮担心谢清霁被传到了林深处,没有灵力的,万一遭到什么危险就不好了。

    他想得妥当,可怪异的事情很快就出现了。

    在跑了半刻钟后,四周空气忽然波动起来,连带着林木也变得扭曲,司暮只觉眼前一晃,就回归原位

    是真正意义是的回归原位。

    他重新脚踏实地,偏头,就被旁边踢着蹄子的马对着打了个响鼻。

    司暮眉梢一挑,不信邪地又解了绳子,重新挑了个方向跑。

    一回两回三回。

    那匹马第四次在树边冲他喷气打响鼻的时候,司暮不轻不重一巴掌将凑过来要蹭蹭的马脑袋推到了一遍,开始陷入沉思。

    这林子里没有阵法的痕迹,也应当不是什么幻术。

    那唯有一种可能,就是秘境的规则。

    他没有按秘境的要求走,违背了秘境的规则,于是秘境就让他复归原位。

    那秘境的规则是什么要求是什么

    司暮深吸一口气,又一次翻身上马。

    这回他往林子外跑,跑过了一刻钟,都没有回到原来的位置,他便意识到找对路了。

    跑出林子后他入了小镇。

    司暮没刻意控制马的方向,任马驮着他跑,一边跑一边飞快思索。

    酒中客说这秘境承载着他的记忆,那会不会是他们这些身处秘境中的人,也要按着原始记忆走,才不会被秘境甩回原处

    马带着他跑啊跑,拐进了一条大街。

    颠簸中,司暮脑子里渐渐被塞进来一些不属于他的记忆片段是那刀客的回忆。

    刀客原本是骑着马去林子里打猎的,没打着,只能归家去,途中路过一处风月场所。

    司暮策马离开了林子,进了小镇。

    风月场所上,风流倜傥惯爱饮酒的江湖人酒中客,在楼上听着小曲儿找着乐子,听得腻味了便懒懒散散倚在窗边朝外看。

    一眼看到了衣衫猎猎策马奔来的刀客。

    被姑娘们逼得走投无路的谢清霁仓皇之下跑到了窗边,一眼望见策马奔来的司暮。

    刀客那冷峻的面容、凛然的气质,让闲着无事的酒中客一亮。他正缺个共饮美酒的伴儿呢,这群姑娘们一个个娇娇弱弱的,对饮起来不得劲。

    这男人看起来不错,应该能喝个痛快。

    他攀着窗,喊了刀客一声。

    瞧见了救星,谢清霁眼一亮,忙不迭地喊了声司暮。

    刀客闻声抬头,看见酒中客,略微一皱眉,不明所以地勒马停下,旋即就见酒中客手里把着个酒坛,翻身就跃下了楼,稳稳落到了马前。

    酒中客跃下来时,风卷乱了他衣袂,竟有几分豪侠之气。他举起酒坛,眸光明亮,朗声问“兄弟,喝酒吗”

    刀客看着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眉头舒展开来。

    他让开一点位置,道“如不介意,便请上马。”

    司暮接住了他一跃而下的小师叔,同骑离开。

    全都对上了。

    谢清霁恍然“所以我们现在是被秘境认作酒中客和刀客了。只有顺着他们两位的记忆,真实经历完他们的往事,才能重回古战场,找到酒中客。否则只会不断地被传送回原处。”

    他想起故人魂魄,补充道“刀客的魂魄也不知是完整落在某个时间点的某个场景里,还是因时间久长,被分散在了各处。”

    他们还得让故人魂归,不然酒中客大概不会愿意放他们出秘境,更遑论将酒坛和刀柄借与他们。

    谢清霁难得说这么长的话,冷冷清清的嗓音说“我们”的时候,司暮心里就跟被一把羽毛抓着挠似的。

    痒得要命。

    他按捺着心动,点了点头,有点好奇“是这个意思说起来,小师叔,你方才在楼上都经历了什么”

    他只能看到刀客的记忆,对谢清霁或者说是对酒中客,在小楼上经历的事情一概不知。

    谢清霁顺着他的提问回忆了一下方才的场景,脸色有一瞬的发青,简直不愿回忆。

    他掩饰性地拿起桌上的刀柄,试图转移话题“没什”

    话还没说完,大概是被刀柄刺激了一下,他脑海里忽然浮现了属于酒中客的记忆。

    江湖侠客都爱饮酒,酒中客亦是如此。

    他无酒不欢,无酒不饮,日日浸在酒味里,最爱抱着个酒坛子四处浪迹,洒脱肆意。

    今朝有酒今朝醉。

    他风流倜傥,从不忌讳风月之事,是画舫水榭风月楼里的常客。

    不过他风流是风流,却从不轻挑行事,到处沾花惹草,最多和姑娘们拌拌嘴讲几句闲话,听些曲儿解个闷。

    当个下酒乐子。

    谢清霁被传去的便是一处风月小楼。

    记忆里的酒中客正慷慨解囊,召了好些个姑娘们,弹琴弹琵琶地,研墨作画的,捏着嗓子唱小曲儿的,应有尽有。

    而他懒洋洋地坐在一边,抱着一坛酒,半眯着眼欣赏,漫不经心地独饮。

    并没有别的出行为。

    不过就算是这样,也足够让谢清霁悚然。

    他实在感受不到这些温香软玉娇言侬语的乐趣,只觉得太可怕了,仿佛遇着了洪水猛兽。

    要让他独自面对这么多千娇百态的姑娘们,那还不如和司暮待在一块。

    谢清霁打了个寒战,松了手,哐当一声,刀柄就复又掉回桌上。

    他回过神来,心有余悸地偏过头“没什么事。”

    说完又重复了一声“不提也罢。”

    司暮仔细看他神情,回想起那是个什么地方,又琢磨了一下刀客回忆里见到的酒中客的形容。

    突然明白了什么。

    他意味深长道“小师叔,照秘境这规则,你或许要当一阵子的酒中客了。”

    谢清霁抿着唇,神色沉重,一言不发。

    司暮眼底透着幸灾乐祸“酒中客这人,日子过得很刺激啊小师叔。”

    谢清霁“”

    这秘境没法过了。

    谢清霁想到风流倜傥潇洒不羁的酒中客,心情越发低沉,有心想和司暮换个身份,奈何这秘境八成是不会允许的。

    他闷头沉默了一会,艰难接受这个事实,问“那接下来该如何”

    道理都懂,可酒中客的记忆就只有那么一小段,在他踏入刀客院落时就戛然而止,后续如何再不知道。

    不知道司暮那儿如何。

    然而司暮摊了摊手,表示他也没有后续记忆。

    谢清霁蹙了蹙眉。

    司暮继续猜测“或许是只有触动了关键点,才能激出记忆片段,让秘境继续往后走譬如酒中客开窗喊住了刀客,而刀客带着酒中客回了家。”

    “我们得琢磨一下这两人接下来要做什么小师叔,你有什么思路没有酒中客现在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喝酒的邀约是酒中客先提出来的,再根据他的性,后续事情由酒中客主动的可能性比较大。

    谢清霁茫然地看着他。

    司暮每个字拆开来他都能听懂,但为什么连在一起他就听不懂了

    酒中客要做什么,他怎么知道

    总、总不可能要让刀客给他弹琵琶唱小曲儿吧

    谢清霁皱着眉,慢慢思忖着,不确定地问“酒中客爱喝酒那,他是要请刀客饮酒吗”

    这猜测似乎无比接近正确答案。

    谢清霁想着想着,越发确定“之前酒中客便是以饮酒为由跟刀客回来的。”

    他偏头看司暮,止了声,等着司暮回应。

    然而司暮突然就被某个字眼戳中了,他神色一肃,沉默下来。

    片刻后他木着脸面无表情地想。

    这秘境没法过了。

    刀客喝了酒会怎样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要是喝了酒。

    他能把整个秘境给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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