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面包车内, 两个人贩子虽然在场，车却是由进过刘家村的男警开的。
饶是这名男警察驾驶技术再佳, 却仍耐不住道路崎岖，车身时不时颠几下, 众人一路上坐得并不安稳。
逼仄的路道两边，灌木丛和樟树肆意生长，随着小雪断断续续往下落, 白雪逐渐铺满枝头。
天地之间，山势起起伏伏, 一片雪白。
几人简单聊了会儿天，相互认识了一番。来自江泉区分局的秦息、乔音、萧曼霜, 以及来自南城市局的周匡，四人都不是天北省的, 对人贩子先前交代的内容并不完全了解。
考虑到接下来的情况，秦息出声提醒道:“李支, 正好现在大家都认识了，你再跟我们讲讲人贩子交代的具体情况吧。”
李天愣了一愣，猛的回过神, 一拍额头:“我就说我好像忘记什么了，合着是我自动把你们当成我们这的人，以为你们什么都知道了。”
众人大笑出声, 李天也跟着爽朗笑了笑, 随即止住笑意, 抬起头, 看向众人，郑重道:“那我就先跟你们说说刘家村内部人员的结构吧。”
他扫了眼一旁默不作声的人贩子，“综合他们几个的交代，和我们自己打探到的情况，刘家村确实是个小村庄，里面人口并不多，只有几十户人家，加起来也就是一百多个人，加上地方面积小，里面的人基本上都互相认识。”
话音刚落，两个蹲得一动不动的人贩子忙不迭点头称是。
乔音听完，跟秦息对视了眼，他眉头轻皱，显然对此也存在疑虑。
于是她倾身上前，眯起眼道:“我怎么听着不太对啊既然你们都说了刘家村是个小村庄，人口不多，那你们为什么会不知道是谁买下的萧思凡”
两人贩子神情慌乱，乔音凤眸一挑，追问道:“还有个问题，当初萧思凡才八九岁大，无论从哪方面来讲，她都还只是一个儿童，就算是为了卖给别人”
乔音一时有些难以启齿，她压下心中涌上的恶心，换了种方式道:“就算是为了卖给别人延续后代，那她未免也太小了点儿吧做这种缺德事，也亏得你们每天能睡得着觉活得心安理得”
上一起的王乐萱一案，她还能勉强理解，至少王乐萱已经是个初中生，年纪上没有过于幼龄化。
而曾秋英被抓后，也终于坦诚，她之所以找上王乐萱这个年龄的女生，一来确实是想买个童养媳，二来是觉得王乐萱年纪小，既好控制，又可以陪着她儿子一块玩。
其中一个人贩子被乔音目光吓得倒退一步，另一个人神色阴暗，则是毫无所谓，嗤笑道:“说不定是那家人有恋童癖呢有的人不就是喜欢刺激，喜欢玩这种年纪小”
乔音抬腿就给了他一脚，稳稳踹在对方膝盖骨上，痛得人贩子额头瞬间浮现一层冷汗，待缓过一阵，他抬起被手铐拷住的双手，顿时不管不顾，神情凶狠地起身朝乔音砸去。
众人一惊，秦息一把揽过乔音，挡在她身前，同时握住人贩子手臂，反手往后一拧，一声嘎嘣脆，骨头错乱声响起，人贩子无论是腿还是手，都彻底动弹不得。
几人重新坐回座位，人贩子缩在地上，又惧又怒地望着秦息和乔音，破罐子破摔道:“我难道说错了吗你们说的这个人本来就不关我的事，又不是我卖的她，我只是陈述事实而已，哪怕这事真是我做下的，那难道错就是我一个人的嘛你们警察既然有本事抓我们，那干嘛不去抓那些丧心病狂买童养媳的人你们要有本事不让他们买，那我们就算想卖也卖不出”
“强词夺理你以为你们是造世主吗还把他们说得像你们的所有物一样。”
萧曼霜虽然没有学过功夫，却还是忍不住伸腿踢了他一脚，待坐下来后，她扔是心绪起伏不定，半晌都说不出话来，周匡宽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秦息缓缓松开乔音，看向李天，声音冷淡道:“所以被卖到刘家村的妇女应该不止一个吧”
李天摇了摇头，叹气道:“不止，光就这帮人招的，就已经有五户人家了。”
车上其他人听完愤怒不已，乔音面上最后一丝笑意淡去，她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折叠刀具，轻轻一打开，优雅转着小刀，缓缓朝人贩子逼近，直到将刀片贴住他的脸。
人贩子顿时安静下来，看着乔音，大气不敢喘一口，乔音一点一点将刀片朝他脸压下，眉梢微挑，勾起唇角道:“好，那照你这么个说法，假如我今天不小心将你错杀了，我是不是还要怪最初发明刀具的人要是没有人发明它，我也买不了它，你也不会最后死于刀片之下，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人贩子嘴唇颤了颤，脸色白到几乎没有血色，李天担心乔音激动之下，失手错杀他，正欲抬手劝阻，秦息却先他一步察觉，摇了摇头，淡声道:“李支放心，她有分寸。”
李天犹豫数秒，慢慢收回了手，乔音笑着看了眼二人，随后转向人贩子，慢悠悠叹了口气，接着道:“所以假如我真不小心将你错杀了，你可千万别怪我啊，要怪，也只能怪当初为什么有人要发明这害人的东西”
见乔音步步紧逼，人贩子急得脱口而出，低吼出声:“你别忘了你是警察你要是敢杀我，我看你下半辈子该怎么过”
乔音眼神微冷，她回头寻向自己手机，萧曼霜察觉到她的意图，下意识将自己手机递到了她面前，咳嗽了声，有些不自然道:“用我的吧我支持你。”
虽然她其他方面看乔音不爽，但在人贩子一事上，她是真的觉得乔音做法解气。
乔音轻声笑了笑，没有接过，只开口道:“你打开微博，随意搜索人贩子三个字，看都出来些什么东西。”
萧曼霜愣了一愣，照她的话去做，顷刻间，无论是报道出来的新闻底下也好，涉及这几个字的网民自己发的微博也罢，几乎都是清一色的，支持判处死刑，请判处死刑。
萧曼霜抿了抿唇，递过手机，乔音接过她手机，递到人贩子面前，“你们两个都一起看看，看看网友都是怎么说的。”
小开心:人贩子就应该被枪毙像他们这种人根本就不配为人
我是小非非:人贩子必须死刑好不好就冲他们这种丧尽天良的行为，我觉得让他们死都是便宜他们了
人生不如意:人贩子必须要判以死刑否则怎么对得起那些失去孩子的家庭这些父母孩子所经受的苦楚，岂是人贩子坐个几年的牢就可以弥补
两名人贩子看完，纷纷变了脸色，神色惊恐起来，乔音见起到震慑作用了，也不再跟他们废话，她将手机归还给萧曼霜，便退回到自己的座位，有些无力地揉了揉额头，秦息转头，低声道:“解气了”
“不解气，”她闭上眼，喃喃出声:“如果不是考虑到实际情况，我也想支持一下死刑。”
秦息一顿，淡了淡声道:“你知道这行不通。”
乔音这回没有再接话，她何尝不明白，像这次的系列人贩子拐卖案，若不是这些人贩子为了获得减刑，他们会这样巨细无遗将被拐卖儿童的信息告诉警方吗
不会。而且相反，假如刑法上对所有人贩子都处以死刑，那么人贩子在被警方抓捕后，想着交代也是死，不交代也是死，既然结果相同，他们又何必交代。
而要在短短时间内感化人贩子，让人贩子在死前做桩善事线索的几率更是近乎为零。
这样一来，人贩子的不配合，势必会给营救被拐卖儿童的计划带来许多难度，甚至于会让人贩子在逃跑途中，为了摆脱嫌疑而偷偷摸摸将被拐卖儿童杀害。
乔音虽然明白这个理，可萧曼霜并不是公安院校出身，也不是长期跟违法犯罪分子打交道的人，犹豫片刻，她看向二人，捏紧拳头，不解询问道:“为什么不能判死刑难道这些人贩子犯下的错还不够大吗”
他们每拐卖一个人，便变相等于毁灭一个家庭。
乔音靠坐在座位上，闭着眼睛假寐，片刻后，一道低沉男声响起在她耳边，“你是不是认为刑罚越重，就越没有人敢犯罪”
虽然看不见萧曼霜的表情，但乔音听见了一声轻嗯。
“那我先跟你讲个例子，大概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我们国家就有实施过第一次严打，那次事件男主人公，由于跟朋友打赌，为了兑现赌约，他在路上亲了一个不认识的女生，后来这个女生向公安报案后，你知道他被判多少年吗”
萧曼霜迟疑，“难道是十年以上”
秦息沉下声:“死刑，他被判的是死刑。”
在两人贩子惊慌失措的功夫，车内其余人也逐渐安静下来，专心听秦息讲述道:“在这种重刑主义下，不止是老百姓，可能就连我们警察都会想，既然在路上随便亲一个女孩子就能判死刑，那强奸罪呢它是不是也该判死刑好，既然强奸罪可以判，那故意伤害罪呢都有人伤害到我们的身体了，它是不是也该判死刑既然故意伤害罪可以判死刑，那故意杀人罪呢它已经夺走一条生命了，那么它比起前面两种，它是不是更应该判死刑”
“或者再换句话说，不管是伤人，还是杀人，无论程度怎样，最终都是被判死刑，那犯罪分子在施暴过程中还会有所顾忌吗”
车内一时无人回答，秦息平静道:“结果我们就会发现，在这种重刑主义主导下，无论这些人犯的是什么罪行，最后结局都只会一步步归于死刑。”
车内一时静得连根针落在地上都可以听见，乔音也在这静谧中，缓缓睁开了眼，静静望向秦息，听他继续道:“长此以往下去，不但会惹得老百姓人心惶惶，成日提心吊胆，更会因为罪行和刑罚不相匹配，降低他们对报应犯罪的期待值，当正义得不到伸张，邪恶得不到应有的惩罚，就会造成百姓对社会产生不满心理。”
话音落下，在场众人纷纷垂下头，陷入死寂。
好久后，来自南城市局的周匡才抬起头，嗫喏出声，“秦秦队，那像你这么说，我们是只能维持现状吗难道我们就只能在犯罪分子犯罪后，再不断去抓犯罪分子吗那要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
秦息听着，猛的抬手敲了周匡一下，“当然不是，刑法自然还有待完善，不过不可能一犯罪就不论轻重全判死刑，再说，你难道忘记天网工程是用来干嘛的了”
周匡愣了好半天，终于明白过来秦息的意思，他憨笑一声，挠了挠脑门，“天网工程就是用来预防犯罪的啊，也是，是我糊涂了，问了一句没用的废话。”
秦息淡淡勾唇笑开，他双手随意枕在脑后，瞧着窗外不断倒退的雪景，他眼底的沉色一扫而空，坚定出声:“等天网工程完全从城市覆盖到乡村，这片96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所有的违法犯罪行为，都将无处遁形，至于像今天的拐卖妇女儿童案，假如农村具备完整的电子监控系统，人贩子也不至于得手，我们更是可以第一时间就救出她们。”
乔音静静看着身旁神色坚定的青年，心里生出一丝怅然若失的感伤的同时，更多是生出无限对未来的希冀，她抬首笑了笑，看向他道:“这天迟早都会到来的。”
秦息回头，她缓缓笑起来，轻声道:“虽然不至于做到儒家所说的天下大同，但我们至少能努力将犯罪比率降到最低，还我们的社会一片安宁。”
其余众人听了亦是心潮起伏，心中被激起无限斗志，萧曼霜看着乔音和秦息相视一笑，两人默契得不用过多语言，仿佛任谁都插足不进。
她动了动嘴唇，想阻断他们，然而她却没有身份去阻断，自小打骨子里累积的自尊和骄傲更是不容许她做泼妇状，她抠紧了手指，好半晌才从他们身上移开视线。
周匡身为市局派到天北省的代表，心里那点儿因秦息要空降刑侦支队长一职的不满也在悄无声息散去。
趁着离刘家村还有一段距离，几人就接下来的行动做了进一步的细致规划。
为了确保乔音和萧曼霜两名女同志的人身安全，面包车内的八人，除开两名人贩子和乔音二人，其余四人分别分做两组。
等到天黑，夜深人静时候，李天立马带领男警将大部队引进村庄。
秦息则带领周匡一边保护乔音二人安危，一边向村民打探消息，来个里应外合，既为救出那些尚还活着的妇女儿童，也是抓捕那些犯下收买妇女儿童罪的村民，将犯罪分子一网打尽。
早在出发前，两个人贩子就联系了一户人家，这户人家里只有兄弟二人和一名上了年纪的母亲，兄弟二人因身高不高，长相丑陋，一直临近三十都还没娶妻，知道这伙人贩子后，便立马联系了他们，妄图买妻。
半小时后，面包车晃晃悠悠停在了刘家村，人贩子早先经过乔音的震慑，如今都是老老实实的。
刘家两兄弟一早就在马路边上侯着了，乍一见到面包车停下，又有人贩子探出头，热情打招呼:“嗨，是刘家兄弟吗我就是刚刚在电话里跟你们通话的人，人我已经带到了，现在就在车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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