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秋风生渭水8
徐若对秦王的情感始终处于一种极大的矛盾中。
她以往真是恨极了他,眠于他侧时, 恨不得将他活活捅死。
可她见他治国理政, 的确是位选贤任能、励精图治的国君,在这方面, 她又是有那么一点崇敬他的。
最后,她想明白了一件事, 有些悲剧,是命运给的, 是无解的, 无法用是非对错去衡量。
如果她是他, 在当年, 也许会做出和他一样的选择。那个时候, 不是她父亲死,就是他死, 胜者坐拥江山,败者一抔黄土。朝堂杀伐, 原本就无情。
如果她真的只是一个普通妃子,也许她会爱他。
可她不是, 所以她能做到的仅仅是“不那么恨”。她理解他,可她依然恨他。
徐若跟着内侍去了他的寝宫, 她腰间还挂着燕国时割肉的匕首。
燕国乡郊饮食哪里比得了秦宫,常要亲力亲为,割肉什么都是常事,这匕首因此磨得极亮。莫说匕首, 她都学会用长刀宰小羊羔了。
抵达宫门前,内侍让她解下匕首。
秦宫旧制,见君王须脱履解剑,趋步朝见。
徐若说“这匕首是我儿抓周时抓的,自那后便日日随在身上,当作护身符,不想拿掉。”
内侍很为难。
徐若笑道“你不必为难,你把我原话转告君上。就说他若应允,我就见他,他若不允,我就走了。”
内侍不知所措,“从未有如此先例,便是王后也不可如此。”
在一旁听着的大监皱起眉,说“王后是王后,徐美人是徐美人,你且进去通报,君上必不会怪你。”
大监是徐若的老熟人,一路看着她受宠到失宠。
内侍这才敢进去。
“大监抬举我。”
“不不不,美人,奴只是知道美人在君上心中的地位。”他笑眯眯说着,忽然叹气,“怕是美人自己也不知道。”
徐若不置可否,过一会,内侍回来,果然恭敬道“美人进去吧。”
她和大监相视一笑,走进寝宫。
这寝宫也是她曾经十分熟悉的地方,她从主室走到卧室,却没见着人,却听见后殿传来一阵咳声。
他在后殿。
她走了进去,见秦王躺在榻上,玄色王袍未脱,冕旒搁置在一旁,露出他已然有些苍老的面容,依稀能见鼎盛时的俊朗。
思来想去,她还是给他行了个礼,“芙君见过君上。”
秦王又开始咳嗽,他拿布条捂着嘴,咳完后,布上皆是血迹。
他抬眸,对她说道“人一老,百病侵扰,着实烦人。”
她走到榻边坐下,拿出手帕,把他唇畔未擦净的血迹擦掉。
他望着她,说“芙君,你是个聪明的人,你的两个孩子,都很优秀。秦国能有这两个王子,寡人无忧。”
“多谢君上,朗儿优秀,是王后和军师教的好,和我并无什么关系。”
“你怨寡人”
徐若摇头笑道“君上,我不怨你,我是恨你。”
只是这恨字,如今也懒说了。
秦王握住她拿着手帕的那只手,终是低声道“对不起。”
“君上不必和我说对不起,而且一句对不起,也换不回我原本幸福美满的一生。”
“芙君,你是一个真正的秦国公主。”
“谢君上夸赞,我愧不敢当。”
“对寡人而言,是个很特别的姑娘。寡人还记得,初见你时,你一身红衣,舞姿曼妙,后面介绍自己时,更是十分大胆。你穿红色,当真是好看,真像一朵灼灼玫瑰。”
不知是不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秦王此时不欲谈政事,也不想谈正事,只说着年少风月,语气微微黯然。
徐若垂首,轻轻一笑。
他叹道“若有来世寡人想与你做一对寻常夫妻。”
无论他愿不愿意承认,无论徐若愿不愿意接受,当年那红衣如火、肆意大胆的美人,都是他比铁还硬的王心上落下的一颗朱砂痣,是他泛黄青史中夹杂的一瓣芳英艳色。
君王的情意,她无法回应。
秦王又道“你带了匕首,是来杀寡人的”
“君上肯让我带,自是不怕我拔刀。”
秦王摇头,“我已风烛残年,油尽灯枯,若由你亲手了结,也没什么所谓。”
徐若道“我虽然素来放肆,但还是不欺负老人的。”
秦王失笑。
这年初秋,秦王薨。
秦宫处处白幡,朝臣后妃皆着素衣,头系白布。
下棺之日,诸人扶棺而哭。
秦史载,公子宸哀色最重,恸哭之声可感上天。
一个才见到父亲、享受父爱没多久的孩子,转眼间就失去了父亲,因此痛苦不已。公子宸甚至为秦王亲自用手掘土作坟,小小的手落满伤痕,人人看了,都很痛心。这样的孝,难道不够感天动地么
诸人中,唯有徐若神情淡漠,只不过微红眼眶。
秦王说来世想和她做寻常夫妻,她只盼永生永世,他们再不要相见。
秦王说她像玫瑰,却不知她最爱茉莉。
秦王说爱她红衣如火,却不知她最爱白色。
秦王薨后数月,秦宫铺天盖地的白幡,人们都穿上了白衣。
她爱的无暇的白啊。
*
秦王擎谥号定了“昭武”二字。
圣闻周达曰昭,刑民克服曰武。
当秦宫的人们从白衣换上黑衣时,秦王便也从郑擎成了郑朗。
嫡母王后卫姬为昭武太后,生母徐氏为徐太后。
郑朗即位,郑思如自齐归秦,徐若心也安定。
只不过,朝堂上,郑朗将相国之位一分为二,分了左相右相。
左相袁光,也就是化名的郑思如;右相则是吴秋行。
嘴上说着没分别,但大家心里都清楚,到底是以右为尊的。
至于郑宸,还是个孩子,在朝堂事务上自然没什么话语权。
与徐若预料的相同,郑朗即位,必会提拔吴秋行,再往后,恩泽或及诸多卫系官员。
秦国朝堂上不是不允许有卫国人,在这样的乱世,士子压根没太多爱国观念,良禽择木而栖,君主也都知人善任,不拘泥于士子母国。徐若只是不想看见一家独大。
一家独大,便恒生祸患,何况谁知道强臣是否有更大的野心权欲。秦国之内,朝堂之上,必须以秦王为尊,秦王之下,诸脉制衡时,却又君臣同心,便是最好的状况。落到最后,秦国朝堂还是要由秦人自己说了算。
徐若和郑思如自然也不敢放松筹谋。
令他们惊喜的是,郑宸人小鬼大,有时竟能对时局做出一两句精辟的点评。
不过想想也是,他的父母都是聪明人,父亲更是一只老狐狸,这两人的孩子,必是早慧于人的。
徐若终于也不用困于秦宫,每逢月初,她便去渭水旁散心。
渭水那一边,是八百里秦川。
这一片丰沃的土地,滋养着一代又一代古拙雄健的秦人。
秦岭上,有她先公之墓、先母之墓、兄长之墓,还有秦昭武王之墓。
百年之后,是非功过,喜怒哀乐,皆归青山。
不过,她倒没想到,在渭水之畔能遇见吴秋行。
吴秋行和秦王是一辈人,都年长她十数岁,她还有些半老徐娘的美貌,几根银丝隐藏在乌发中,他们的白发倒是都很明显。
不过吴秋行原本就非俊朗之人,少时吸引她的也不过是通身沉静博学的气质,他老了后,反而更多些似竹似松的仙气。
有情的人有有情人的气质,无情的人有无情人的气质。
吴秋行向来是真的无情人。
情永远不是他人生中重要的东西,所以当初,当她只是小小试探一番,他就把她老底全掀给秦王,生怕她真的下手。
那时她也不冷静,心中对他投身敌营这事总怀着怨气,想看看他究竟能纵容她到哪一步。
毕竟巴掌扇也扇了,言语上怼也怼了,他好像也都忍下了。不过都是因为没真正触碰他的原则,一旦她有一点点可能威胁到他大业的倾向,他就能毫不犹豫弃她。
老实说,若不是秦王对她尚有怜惜,在她身份暴露后,她就会成一具尸体。
后来徐若也渐渐释然了,毕竟,他好像没说过对自己有情。少时告白,本也就是一厢情愿,算不得数。何况,秦宫初次重逢,他向秦王求娶过她,只不过她拒绝了。
她这一生,有过很多选择。走到今日,皆是自己选择,她不后悔。
只是遗憾。
她经历过的三个男人,秦王对她因欲生情,吴秋行对她有欲无情,唯有郑思如,情远胜欲。
她遗憾,如果最初遇见的人是郑思如,就没另外两个什么事了。
吴秋行缓步至她身旁,问道“数年归来,美人可还会和我作对”
徐若回他“你是卫人,我是秦人,你我原本就是不一样的。”
“我与你的确不一样,你心中若少些情,说不定早就能赢。”
“何解”
“我若是你,早在怀宸儿时,就筹谋着改扶助宸儿上位。让今王即位,对你不利。”
“奇了,向来冷心冷情的军师竟然会为我考虑,真是百年难遇之奇事。”
吴秋行沉默了一会,转了话题,“宸儿长得很像你,而且人也聪明。”
徐若回他“谢谢军师夸奖我儿,毕竟他乃先王与我的子嗣,自然是要结合我们的优点,有我之貌,有先王之才。”
一阵更长的沉默。
话不投机半句多。
吴秋行道“徐若,你不阴阳怪气会死么”
徐若对多年后仍能气到吴秋行表示喜闻乐见。
她悠悠叹了声,从腰间抽出那把匕首,放到吴秋行眼前,说“宸儿抓周时,一手拿先贤古籍,一手拿这把匕首,你看这匕首好看么”
那刀刃几乎逼到吴秋行眼前,他淡淡道,好看。
她用匕首抵住吴秋行胸膛,轻声笑道“匕首好看,那我如今笑得还好不好看”
吴秋行道“美人有皮相之美,亦有风韵之美。你年轻时,过于青涩,一颦一笑里的妩媚太刻意招摇,像树上没熟透的果子。如今皮相虽不如以往精致,但风韵却更胜当年。笑得很好看。”
“哦原来军师喜欢这一款的,可真是闷骚得很。”她边说,刀刃便越往前送一分,割破肌肤,血珠渐渐渗透衣衫。
吴秋行颇高冷地嗯了一声。
“昔日有君王烽火戏诸侯、千金买一笑,军师曾说过爱怜我,那么,愿不愿意效仿他,让我用这把匕首刺入你的胸膛,来博我一笑”她朝他挑挑眉,那尖端渐渐深入,她看他因痛皱起眉。
吴秋行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望着她淡淡说了声“妖女。”
徐若终觉无趣,收回匕首,看他胸膛前衣衫沾染了一道血渍,撇撇嘴,“我是妖女当初谁教我读蒹葭的孤男寡女,教我情诗,谁妖了不要脸。”
“蒹葭乃秦国诗作经典,教你是应该的。那时你多大,谁看见个孩子会起那种心思还孤男寡女,你未免想的太多。”
徐若虽不服气,但也说不出什么。
吴秋行又道“还有,你那匕首应该戳下去,你心有小义却看不透大局,才总失去一些明明已到手的机会。”
“我不是心有小义,我是还对你有情,吴先生。”她故意眼含媚意地望他一眼。
至于是不是真的,任他猜罢。
反正对他而言都一样。
吴秋行不再看她,面向浩荡渭水,叹道“八百里秦川是多少英豪埋骨之地,这生生不息、奔腾不绝的渭水中又流着多少英雄血泪。”
身老心不老,犹念功业盼今朝。
徐若微微一笑,接道“渭水东去,不是流的英雄血,是流的所有平平凡凡、不被史册铭记的人的血。英雄无情,生民有情,我永远成不了英雄,但我心中永远知道有情的好,军师会知道吗”
一将功成万骨枯,没有万骨,何来一将。
青史滚滚,渭水滔滔。胜利者背后,总有无数黯然的失败者。王侯将相背后,总有无数默默无闻的生民百姓。
吴秋行对她道“小心君上。”
她笑道“知道了,先生,我走了。”
“走吧。”
*
郑朗很孝顺,起码在面上是这样。
他孝顺卫姬,也孝顺徐若,下朝后,总是要连着向二人请安。
毕竟不是养在自己身旁长大,徐若和郑朗能聊的,永远只是些浮在表面的话题。
但是徐若很知足,也很珍惜。
郑宸和左相郑思如最亲近,他二人气场相合,一见如故,郑思如也乐得带他去见一见朝臣。
郑宸凭借他无害的笑容和恰到好处的热络,得了很多朝臣的喜爱。
不过这种喜爱,更多只是对一个孩子的喜爱与欣赏。
这日,徐若一人在寝宫中,正在给郑宸和郑朗两人缝个护膝小毯,免得他们坐榻上时冻着。
郑朗下朝,来找她。
郑朗穿着玄色袍服,头戴发冠,徐若望着他有些恍惚,他很像年轻时的郑擎。
只不过,面容比郑擎要温和些,气质也没郑擎稳重。
所以,他看向她时,腼腆之中,还是藏不住不适应和别扭。
“君上来了。”她主动打招呼。
郑朗颔首,说“卫国使臣带了一瓶美酒,母后留了一壶,让儿子带来给娘尝一尝。”
徐若哦了一声,问道“这酒是卫后要赠我的,还是君上赠我的”
郑朗没反应过来,“娘何意”
“若是君上赠我的,便是君上想着有好东西分享给娘,娘更开心些。”她笑着解释。
郑朗点点头,“原来如此。”
徐若说“倒给娘吧。”
郑朗照做,斟酒一杯,递给她。
她要去拿,忽然扬声喊了一句“朗儿”。
郑朗竟被她忽然提高的音量吓住,手微颤,那杯酒也洒在案上。
“娘,怎么了”
她笑道“瞧你这么不小心,我看你心不在焉的,给你提提神。再给我一杯罢。”
郑朗有些尴尬地一笑,再给她斟了杯酒。
她接过那杯酒,一饮而尽,速度之快,让郑朗差点没反应过来。
饮罢,她把小毯子拿出来,对郑朗说“朗儿,冬天就快来了,娘给你和宸儿缝了护膝的毯子,你处理公务时,做那王座上,把摊子放在腿上,免得冻着。”
“娘。”
她伸出手,抚了抚年轻国君的脸颊。
“娘从小不在你身旁,你被王后扶养长大,娘是感激她的,娘不是称职的母亲,对你没付出什么,娘很愧疚,娘总想着怎么才能弥补,但好像怎么也弥补不了。”
“娘希望你当个好王,和你父亲一样的好王,你始终不要忘了,秦国永远是秦人的国,你要对得起秦人,你要对得起你父王。”
“娘和宸儿说,让他长大后好好辅佐你,你们两个,一定要让秦国比以前更强,万万不可墮了先人之志。朝堂上切莫让一人一家独大,用人不可皆由善恶亲疏”
她说着说着,腹中一痛,喉中泛上腥甜,她被血沫呛住,只好咳出来一些,才舒服了。
郑朗看见她唇角鲜血,眼中震惊、愧疚、自责种种情绪复杂交缠。
他上前想给她擦血,却不急她吐血的速度,他连连道“对不起,对不起娘寡人我没想着要这样”
徐若只是有些慈爱地望着他。
他在那样的目光里,终是落下泪,有些无错地解释道“父王遗旨,儿不敢不从,不得不从父王临终前说,娘和宸弟都是聪明人,这秦宫聪明人太多,未免日后生出祸端,母与子,必去其一宸弟他他还那么小,儿下不去手”
徐若点点头。
这话说的对,她也料到有这一日。
清剿过宗室势力的先王,自然知道一山不容二虎的道理。有她在郑宸身旁,难免日后不生异心,这样的异心,对稳定的统治而言无疑是潜伏的威胁。
先王也是在教郑朗为王之道。
国君,总要学会果断地舍弃。
先王也许是喜欢她的,可先王也能留一道让她丧命的旨意。
今王也许是真心喊她娘的,但也能顺从先王做出这样的决定,再想得可怕一点,也许他之前的亲近,不过是为了让她对他减少戒备。
这就是国君啊。
徐若不理会郑朗的解释,只是缓缓对流泪的他说“朗儿,平日处理政务别太晚,一定要早些歇息;饭要按时吃,别拖。冬天快来了,多穿些衣服,你从小身体就弱,长大为君王后更要注意。”
郑朗给她擦血的手一直在抖,他闻言终是抱着她痛哭,“娘对不起对不起”
徐若微不可闻叹息一声,推开他,道“快把宸儿叫来,我有话对他说。”
“娘”
“你放心,你就在旁边,娘只会和他说,是娘自己想走的。”
郑朗抹干净泪,赶忙吩咐宫人把郑宸喊来。
徐若尽量把血擦净,把未吐出的血咽回去。
她笑着,正襟危坐等着郑宸。
郑宸带着郑思如一同进来。
郑思如从那宫人紧张的面色里隐约猜到有事发生,所以他无视了宫规,随着郑宸一同抵达。
“左相怎么来了”郑朗惊道。
“让他进来。”
将死之人要见的人,郑朗也拦不住。
郑宸看到徐若面色苍白,上前握住她的手,“娘亲,你怎么了,你是不是不舒服”
徐若摇头,爱怜地揉揉他的头,道“宸儿,娘很好,娘只是生病了。宸儿,以后要好好听左相教导,也要急着娘以前的教导,你要好好辅佐你兄长,你们二人把秦国看好。”
“娘亲,宸儿一定会的。你到底哪里不舒服,宸儿帮你揉揉。”
徐若露出一个笑容,“好宸儿。”
满口血终于抑制不住,她一阵反胃,把那些血全吐在案上。
郑宸哪里见过这样多的血,他终是哇的一声哭出来,嚎啕道“娘亲,你哪里受伤了,怎么这么严重”
徐若忽然厉声训斥他“不准哭”
郑宸很听话,立马憋住泪水,一张秀气的脸憋的通红,眼也通红。他虽然不再哭喊,但眼角的泪仍是止不住地往外流。
“郑宸,你就要没娘了,没娘之后,你更要坚强,听懂没”
郑宸立马挺直脊背,带着哭腔道“听懂了。”
“以后不准你哭,不准你大惊小怪,娘一直在天上看你,你要是哪里做得不好,哪里对不起秦国,娘会很生气。”
郑宸掷地有声道“知道了”
“宸儿,娘爱你。”
郑宸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好孩子,和你兄长出去,娘想和左相说会话。”
郑宸起身,朝她一拜,双目通红,礼数周全,几乎是吼出来地说了声“喏”。
然后,极为听话地退了出去。
郑朗也只能随之退出去。
寝宫只剩郑思如和徐若二人。
徐若终于倒在地上,她撑得太辛苦,其实胃中已经痛如刀割。
她的面色苍白,头上全是冷汗。
“若若你这样,我怎么救你”他以为他经历了两次和她的分别,这一次已经能做好心理准备,却原来每次都是心痛不已。
徐若冲他笑笑,拉住郑思如的手,另一只手从发髻中拔出一支簪子。
那簪头雕成莲花模样,垂着红珠流苏。
她把簪子塞到他手中,颤着声音说“思如,这是我娘的簪子,我现在把它给你。假使真如你所说,我和你是天上的神仙眷侣,你在天上见到我时,把它给我”
郑思如紧紧握住簪子,郑重点头。
他把她扶起来,将她抱在怀里。
她很冷,他想给她最后一点温暖。
“帮我照顾好宸儿,一定让他好好活下去。”
“嗯。”
“谢谢你”
“嗯。”
“思如如果有来世,我希望我成为一朵枝头的花,开在你院中,一直一直,就只陪着你一个人,就这么干干净净、清清白白地属于你一个人。”
“好。”
她卧在他怀中,浑身的筋因疼痛开始抽搐。
“思如,我好痛,帮帮我”
药发到咽气,估计还有一个时辰,她撑不住了。
“怎么帮你。”
“你你有武力,你一掌拍死我,给我个了断,我不想再疼了。”
郑思如轻柔地吻她鬓角,说了声好。
他聚力于手掌中。
他在天界杀过仙人,在人间杀过凡人。
如今,他要亲手杀死爱人。
他不杀她,她会很痛很痛。
他杀她,他会很痛很痛。
那一掌终是拍下,她去得很快,几乎没痛苦,唇边带着宁静的微笑。
他抱着她不愿放手,想用鼻尖蹭蹭她的发,想再亲亲她的鬓角,想再抱抱她。
他的小师姐,他的公主,他的若若。
那是他的姑娘啊。
*
徐太后薨,与先王同葬。
公子宸勤学不辍,天资聪颖,事君至忠,事母至孝。
他博得卫姬和兄长几乎全部的信任。
就连吴秋行也认为他将来是国之重臣、秦之栋梁。
直到公子宸十八岁那年,联合左相及朝中他布下的势力发动政变。
是国君对右相和卫国的过分亲近及依赖,他说,再任国君胡闹,秦将非秦而为卫。
公子宸有智谋,左相有军权,经过两月余的政变清洗,公子宸弑君继位,并且毫不客气地给兄长定谥号为“荒”。
外内从乱曰荒。
秦王宸杀伐果决不输其父,甚至更胜一筹。
弑君后,他幽闭昭武太后,昭武太后卫姬不久病逝。
太后死后,诛右相。
右相吴秋行下狱后,郑宸曾去看他。
“右相为秦国做出的贡献,秦国不会忘记,不过右相仍恋故土,私下往来频繁,手下不听王令,倒听相令,如此威名,令寡人惊惧。”
“秋行不惧死,此生抱负略已陈尽,哪怕无法再为君上东出献计,哪怕无法主天下,也无憾无悔。”
郑宸挑眉,“右相好气魄。”
吴秋行望他一笑,忽然道“你和你娘,长得真的很像。”
只是那双眼眸,阴郁起来时,偶尔也有他一丝影子。
男生女相的君主,却比他兄长更加果断决绝。
郑宸颔首,“寡人的母亲是秦国最美的女子,与她相像,寡人之幸。”
他离开牢狱,对着牢官笑了笑,轻描淡写说“杀吧。”
从此相国再无左右之分。
郑宸与相国袁光,名为君臣,实同父子。
二人秋猎,望着落日余晖,郑宸说“寡人一向很听娘亲的话。”
郑思如点头“好事。”
“相国,你同寡人说实话,你是不是喜欢她”
郑思如无语,“君上,你是君上,问些有营养的问题。”
郑宸说“要是娘亲还在就好了。”
秦王宸三十岁时,灭了卫国。
秦王宸四十二岁时,灭了燕国。
秦王宸五十岁时,灭了宋国,宋天子禅位,秦国一统东洲。
朝中臣工已经换了一批,郑思如在他统一东洲后便辞官云游。
寡人寡人,孤家寡人。
从此朝堂之上,王只是王,臣只是臣。
但他从不在乎,他是天生的秦王,比他的兄长和父亲都强。这是他欲所在,志所向,从不觉得疲累。
他这一生,自母亲逝后,再没有流过一次泪。
暮年君王,雄心依旧,他立于秦岭,遥观渭水,江河正阔,天正蓝。
也曾殿室铺金玉,
也曾栋宇堆衰茅。
来是红衣,去是白袍。
终是一场空梦了,
她曾偎人笑。
三月芙蓉春色俊,
百里秦川秋光好。
渭水滔滔,孤月相照。
江山不老人长老,
放眼看今朝。
作者有话要说 生离死别都是过去,终成眷属才是现世归宿,珍惜所有不曾离去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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