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拦门

    叶芃贞是认真在为腰带扣烦恼的。

    为了这一天,她准备非常多, 每样东西都不只一个, 件件价值连城, 生怕出了什么意外丢了没了一时找不见怎么办, 东西多了就不怕,永远有的选嘛,可谁知就因为东西太多, 每个都很好看很精致,才更难选——

    哪个都很搭衣服啊, 怎么办,到底选哪样?

    庭晔很是无奈:“还没好么?镇北王都过来了。”

    “过来又怎么样?吉时还没到呢, 叫他等着!外头人呢?不都准备好了吗, 全都给我躁起来, 把王爷拦住,吉时不到,不准进来一步!”

    叶芃贞半点不着急, 训完庭晔,又看向顾停:“还有你——不准心疼他, 不准早一步出去知道吗!要让他千辛万苦迎你, 记住这一路走来的艰难,此刻对你的热烈心思,人都是更心疼自己的,他记住了,将来才对你更好!”

    顾停:……

    “其实不这样……他也不会对我不好的……”

    “嗯?”叶芃贞眯眼, 声音低沉。

    顾停立刻颌首:“舅母说的对,都听舅母的!”

    内心虽坚定,却也愿意再为这段感情多添一份祝福,这么久都等了,吉时怎会不愿意等?

    叶芃贞笑了:“这才乖嘛。”

    笑完垂下头,女财神看着一堆腰带扣发愁,到底选哪个呢?拿起一件,往顾停身上比了比,放下,再换另外一件,一整排腰带扣被她比完了,仍然没有最后决定。

    其实哪里用这么麻烦?闭着眼睛随便指一件都可以,之所以会这般重视,重视的并不是东西,而是带着这些东西的人。

    顾停站的脚有些酸,仍然舍不得拒绝,这就是亲人的爱,温暖不灼人,有时还会让人有些小烦恼,可身处其中,真的很开心很满足。

    庭晔看着嘴里念念有词的叶芃贞,当年的小姑娘现在已经长成了大人,烦恼时的样子却一点都没有变,眉心蹙着,小脸绷着,神思不属……

    她是不是也想要一场这样的婚礼?

    谁又不想要呢……世间女子,谁不想要一场完美的成亲礼,在这一天成为所有故事的主角,所有人都看向她,祝福她……

    是他没能给她。

    庭晔掩下眸底思绪,任叶芃贞原地纠结,再没催一次。

    很快,镇北王一骑当先,带着士兵们过来了。

    乌泱乌泱,一大群人,训练有素,规矩齐整,每个人都穿着新衣,披风挂红,看起来精神极了,镇北军出行,气势从来不低,可往日就算了,今天这么多人……是来迎亲的?还是抢亲!

    根本不需要号令,所有人摩拳擦掌,眼睛晶亮,甚至指节捏的咔咔响——

    听说成亲新郎官都会被拦门,我们倒是看看,有谁敢拦!

    啧啧,这气质,你们是官兵,不要那么匪气好吗!有那想得多的百姓,已经开始帮忙发愁,难道停公子并没有答应这桩婚事?不可能啊,打去年就很恩爱了啊……

    可这架势也太吓人了,邻居家老头捋了捋胡子:“不慌,咱们看看再说,要真是抢亲——咱们也不是吃素的!”

    只是这不是吃素的,到时帮顾停还是帮王爷,一个字没说。

    大门当然是开着的,今天家里办喜事,怎么可能大门紧闭,可门开着是开着,想简单进去却是不可能,一群家丁护院排成一排,抱臂站在门前,对上镇北军也丝毫不怯,带头的管家声如洪钟:“今日家中有喜,大宴亲朋,然吉时未到,还请王爷稍后片——”

    话都没说完,后面一群士兵就涌了上去:“兄弟们冲啊——为王爷开路,抱走王妃啊——”

    这些家丁护院,硬生生被挤开了。

    中军有樊大川顶着,不可能败退,夏三木和翁敏在两边绕后,领着人一筐筐的发喜钱:“王爷今日大喜,多谢老少爷们赏脸——”

    “发喜钱啦——”

    “发喜钱啦——”

    “发喜钱啦——”

    围观百姓立刻过来哄抢。

    办喜事,讲究的就是个气氛,有热闹可看,有喜钱可拿,而且喜钱这般丰厚——除了新铜钱,偶尔竟然还有碎银?

    那还愣着做什么,抢啊!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得了好处,大家伙当然立刻改换态度,扬声帮镇北王说话。

    “停公子您就开开门呗,王爷过来接您了,等得很是辛苦呐!”

    “王爷伟岸,骁勇英武,盘亮条顺,咱们九原头一份!外头的大姑娘小媳妇可早就盯了,这么好的男人不下手抢,还等什么呢,停公子快来啊!”

    “王爷求娶诚意十足,听说家里备了很多小银鱼小金鼠小珍珠哦!尤其小珍珠,个顶个的亮,个顶个的圆,保证好看又好玩!”

    “这洞房花烛,春宵一刻值千金,停公子切莫害羞,误了良宵哦——”

    围观百姓加上镇北军的兵油子,大家你一句我一句,一声比一声,高一声比一声浪,嚷的宅子这里头都听到了。

    顾停:……

    什么小珍珠,这个梗是过不去了么!那时守城情况紧急,他就是为了气人,嘴里没一句真话,怎么这些人就是不明白,他真的没有特别喜欢小珍珠啊!

    再看叶芃贞——

    舅母大人一脸怜爱:“放心,不用他的,你最喜欢的小珍珠样式,舅母都知道,早帮你准备好了,你镶在鞋子上可以,磨粉敷脸可以,晚上无聊想玩也可以!”

    顾停:……

    想玩就算了,为什么晚上想玩,这玩意儿怎么玩……舅母你快住口,这说的什么虎狼之词!

    镇北王霍琰唇角压不住笑意,清咳两声,背着手往里走,镇北军士兵自动为他清出一条道路,他大摇大摆就走到了院内。

    但也只能到这里了。

    孟桢打头,带着另一队家丁护院,拦住了前路:“镇北王住脚!就算王爷之尊,也不能让你这么容易娶到我们停停!”

    霍琰:……

    什么叫你们停停?你再说一遍!

    还有,本王一路过来容易?你要不要看看前几日庭晔拦本王的嘴脸!

    见镇北军蠢蠢欲动,还要往前,孟桢突然右手捂住胸口,大声:“谁敢碰我一下试试!我会吐血的哦,真的会哦!”

    众人:……

    看小王爷这小脸红扑扑的气色,这精神机灵的劲头,也不像身体不好的样子,可谁叫这位的确脆弱,有各种前科呢?所有人还真就呆站原地,没人敢动。

    霍琰挑眉:“你想怎样?”

    孟桢立刻站直了,伸手打了个响指:“简单,来人!”

    董仲诚从他背后站了出来,在他旁边,站着一排眉清目秀的小丫鬟,每个人手里都捧着一个盒子,也就小姑娘掌心大,轻轻巧巧,不知何物。

    孟桢笑眯眯,眸底一片狡黠,满满都是看热闹的兴奋:“众所周知,我们停停最拿手的就是药膳,对药理颇有研究,而作为他的枕边人,王爷当是最了解他的,定也略知一二?我也不为难王爷,就请董兄随便挑了些药材,保证不偏门,王爷试着认认?认出来,我自动让路,随便你去哪里,认不出来嘛……”

    好他后边的话没有说,也不必详说,在场的人都知道,认不出来,当然就不会轻易放进去了!

    董仲诚微笑拱手:“王爷,得罪了。”

    霍琰认识他。顾停最初到九原城,就帮了董仲诚,帮他躲过危机,求娶到柳家姑娘,并顺便算计了尤大春。可做这一切的初衷,不过是为了他这个镇北王。

    顾停从来就没有私心,哪怕当时并不相识,他也愿意为他付出那么多,甚至不需要他知道,没有理由,就是愿意。这样好的小东西,怎会不让人心疼?

    董仲诚是商者,平生所好唯赚钱一事,九原这个城市造就了他的性格,和柳家一样,只要城中有难,他必会帮忙,比如去年的尸毒,比如几个月前他的病,所有药材,不管珍惜还是普通,只要他有,就会给,没人,就去找,虽大家平日都忙,难以常相见,可这份交情从未变过。

    镇北军兵士对这位药商也很熟悉,不知道见过多少回,眼下立时急了:“这个不行,这不公平!”

    “就是就是,王爷平时带兵打仗,怎会认识这么多药材?有能耐咱们比武!”

    “对对,再不济比文,让王爷给你们开开眼界,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叫文武双全!”

    “对诗也行!我们有翁敏将军!”

    “玩游戏也行,我们有夏三木夏将军!”

    “骂人——算了,大喜的日子别骂人了,韦烈将军好像被放到最后头了,过不来……”

    反正就是,什么都行,什么花样他们都能奉陪,镇北军人才济济,可这个不行,这个太可怕了——

    还有人瞪董仲诚,该不会这厮起坏心眼,故意过来为难的吧!

    董仲诚手抄在袖子里,笑而不语:“王爷,请——”

    第一个侍女站出来,福了个礼,打开了盒子。

    霍琰看了看,倒是不难,认出来了:“木樨。气味芳香,厨下做菜,糕点酿酒皆可用到,停停用此物时颇多。”

    董仲诚微笑:“王爷才学丰厚,我等自愧不如,来,下一个。”

    第一个侍女退下,第二个侍女上前行礼,打开了盒子。

    霍琰顿了片刻,给出一个名字:“重楼。此物解毒消肿止痛,医者用药常见。”

    董仲诚鼓掌,叫了下一个。

    霍琰看到盒子里的东西,若有所思,不过很快也给出了答案:“雪见。活血消痈。”

    进来三个盒子,一个接一个,王爷连考虑都不曾多,很快就给出了答案,而且个个正确,别说百姓们,镇北军都惊讶了,从满怀堤防担惊受怕变成得瑟——

    “瞧瞧瞧瞧,这就是我们王爷!文武双全什么都知道的王爷!”

    “让你们出这种主意拦,丢人了吧!”

    “王爷别怂,冲鸭!”

    不远处,孟桢鼓起小脸:“这一定是作弊,怎么可以这么简单,不行不行不行! ”

    霍琰再往下看,眼神越来越温柔,声音里甚至噙着微笑:“京墨……白头翁……汉宫秋。”

    从始至终,董仲诚都没怎么说话,也没说这些东西是他挑出来为难人的,霍琰却已经知道了答案,所有这些,应该都是顾停自己亲手选的。

    最初少年时的惊鸿一见,他就坐在木樨树下,彼此不是花开季节,唯有木樨叶片浅浅味道,清新淡雅。

    后九原重逢,彼此尚未知姓名,却已配合默契,重楼间行走,知交。

    再就是大战雪见,他们还没来得及相知相许,已然在茫茫白雪中分隔,守望相助。

    京城安潮涌动,人心如墨,也是他们携手走过,无论刀光剑影,还是平静春光。

    木樨,重楼,雪见,京墨,每一样每一样,都是他们过往经历的缩影,是他们的过去。

    而白头翁,汉宫秋……

    小东西,你也想跟我白头共老,想陪我走到至高地摘星,在那里看万家灯火,闲来赏秋么?

    就像今日秋色,是他多年来见过最美最好的,很是难忘,想要永远拥有。

    如此的话……

    本王应你!

    你所有想要的,本王许你!你想的路,本王伴你!

    霍琰继续往前走,目光更坚定,脚步更急切!

    结果还是不行,前面挡路的竟然是孟策!

    霍琰眯眼:“嗯?”

    孟策面无表情,甚至开始挽袖子:“新郎官求娶,娘家人拦门,不是很正常?”

    要不是日子不对,怕触霉头,霍琰都想直接嘲讽回去,你算哪门子娘家人?要脸不要?

    孟策看了眼站在远处,挥着小拳头给他加油的弟弟:“他是,我就是。”

    霍琰也看到了孟桢,孟桢完全不理他,还冲他扮了个鬼脸……

    孟策:“吉时未到,着急无用,不如来过两把手——看招!”

    一句话没说完,他已经攻了过来,霍琰自然抬臂挡住。

    这两个人打架,基本没人插得进去,只有旁观的份。今日大喜,不宜动刀,两个人很有分寸,可就是空拳赤手,他们的打斗也十分精彩,美感十足,刷刷刷不知多少招过去,衣角发丝,乱都没乱一点,看的人眼花缭乱。

    庭晔就在内院不远处,一看就知道在划水,抬脚就要往外走,被叶芃贞给按住了。

    “干什么去?你一个长辈,掺和小辈的事做什么?现在是你该出头的时候吗?”

    “他们在划水……”庭晔声音略低,似乎带了些回去。

    叶芃贞笑了,没忍住,还摸了摸自家男人的头:“这是成亲,又不是真打架,为的是喜庆热闹,寓意好,划水怎么了?不划水才是不正常!”

    庭晔:……

    好像也是?

    叶芃贞:“这接亲,规矩多着呢,吉时未到,新人不能出门,可新郎官总不能踩着点来吧,对夫人也太不尊重了,而且路上遇到意外情况怎么办?就是堵个车疏理一下,也是要耽误功夫的,肯定得提前些来,这提前到了,吉时未至,也不能干坐着,总热闹热闹,这些你不懂,也别问,交给我就是了,嗯?”

    庭晔这才安静点头,握住了她的手:“嗯。”

    霍琰今天没心思打架,也知道孟策有多难缠,瞅着个空子,就朝旁边丢了个眼色。

    夏三木多精的人,立刻去准备,不过片刻,就尖着嗓子喊了一声:“咦?小王又怎么不见了?去哪里了?这么多人,挤丢了可怎生是好!”

    孟策心神立刻调开,直直朝孟桢方向看去。

    可惜乌泱乌泱都是人头,根本看不到后面,找不到弟弟的影子。

    心中一急,孟策就退开了,扒开人群,寻找孟桢——

    孟桢塞了一嘴的糕点,幽幽的看着他:……

    我就是偷吃了一嘴点心,没来的及咽下,你就退出来了?认输了?

    孟策也很无奈,谁知道你在这种时候都没忘了吃,刚刚不还那么专心兴奋想看热闹?

    孟桢也是心大,反正已经这样了,就算了,抬手塞了块点心到孟策嘴里:“哥哥尝,超好吃哒!”

    孟策就着弟弟的手,吃了这枚点心,深邃视线始终不离:“嗯,很甜。”

    ……

    霍琰以为这次终于能进去了,吉时没到有什么关系,他可以晚点出发的,陪停停坐多久都可以!

    可叶芃贞怎么可能这么简单就放过他?

    前头的难关过了,镇北王也终于走到了内院,可还没往里走,就出来一堆女娇娥。

    以红绸和董仲诚妻子柳氏带队,一堆九原城的大姑娘小媳妇,并家中丫鬟侍女,满满当当,把院子占了个满——

    所有这些都是受过顾停恩惠,性格活泼城里人头都熟的,又被叶芃贞哄的特别好,基本上叶芃贞指哪打哪,不带怕的。

    “王爷——”

    一群人一边脸上带着笑,一边往前走。

    镇北王哪里遇到过这阵势:“你们别过来,都别过来!”

    女娇娥们人多势众,这时根本不带怕的,继续往前走,把霍琰逼的直接跳上了墙头:“说了不准过来!”

    别说镇北王本人,连一票镇北军都没敢冲过来,个个双手环胸吓的够呛,忍不住倒退。

    你们……不能这么祸害我们啊!我们都还没成亲呢!

    女娇娥们互相看了一眼,帕子掩唇,笑的不行。

    红绸和柳氏站出来,代表所有人发言:“王爷莫紧张,我们不敢失礼,只是有几个问题非常重要,关系着以后过日子安宁与否,受娘家人所托,得问一问王爷。”

    霍琰一听,既然关系着以后日子安宁与否,当然是要认真答的,整肃了表情:“请说。”

    镇北军们也在墙后握拳给自己王爷加油:“阵势这么大问题一定很难,但是王爷不怕!御前奏对都没出过错,这时怎么能怂!”

    “对!怕啥怕,三个字就是干!”

    “王爷冲鸭!”

    柳氏笑了,扬声道:“这过日子不比其它,牙齿还有咬到舌头的时候,小夫妻日日在一起,总会闹点小矛盾,妾身想问王爷,以后遇到这种事,谁先认错?”

    霍琰:……

    士兵们:……

    算你们够狠!可你们不要想错了,我们王爷不要面子的吗!甭管屋里怎么解决,外头也是老大,我们王爷可是旷野上最狠的狼,怎么可能当着这么多人服软!

    结果旷野上最狠的狼,镇北王本人回答:“本王认错。”

    众人:……

    喵喵喵?

    柳氏又问:“那以后家里听谁的?”

    旷野上最狠的狼霍琰:“听停停的。”

    柳氏都笑了:“钱谁管?”

    旷野上最狠的狼霍琰:“停停管。”

    士兵们:……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王爷!旷野上最狠的狼呢!你竟然是个彻头彻尾的怕老婆!

    他们还没回过味来,外头围观的大姑娘小媳妇已经尖叫出声——

    “啊啊啊啊啊这是什么绝世好王爷!”

    “嘤……人家也想嫁个这样的男人!”

    “听我的,都听我的,都是我的……啊爹啊你怎么还不给我找男人定亲!”

    士兵们对视一眼,突然开窍。

    对啊,怕老婆怎么了?有老婆……难道不是巨大的好事吗?原来王爷是在以身作则,教他们怎么干才能被未来媳妇看上!

    不愧是旷野上最狠的狼,连这种时候都没忘记兄弟!我们跟定你一辈子了!生是镇北王的人,死是镇北王的鬼!

    心中无限豪情,士兵们抬头挺胸,士气一振,做出永远支持王爷,追随王爷信念,向王爷靠齐的样子——

    实不相瞒,我们镇北军个个都是最狠的狼,个个都怕老婆,优良传统,从上到下一毛一样!诸位别看有夫有夫了,来康康我鸭!

    我怕老婆,有几亩薄田,也有点小钱,可以都是你的,我本人也任打任骂,搓衣板也能跪,你们倒是来一个嫁给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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