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笼上的黑布拉开，赛西的盲眼隐约感觉到一些暗淡的光。
原本巨大而沉重的铁笼此时空了许多，蓝眼睛的小猫是唯一被留下来的兽人，另外剩下的，是几个或者年迈或者残疾的奴隶。其余卖相稍好一点的低级牲货，都被带出去洗刷干净，等候即将到来的买家挑选。
铁笼里被剩下来的人个个唉声叹气，似乎没有机会成为别人的所有物是一件非常丧气的事。
同样是“被剩下”的赛西对此并不在意，他只是缩在角落里沉默地等待。
等待这具残缺的身体有一天停止呼吸。
“我真羡慕你。”笼里不知道是谁在说话。
在一个狭小的地方被关得久了，里面的人常常自言自语，或是随便对着一个人就开始聊天。
从不理人的小猫躺在角落里没什么反应。
“起码不用被摆在台上像畜生一样任人挑选，”那人对赛西的冷淡并不在意，自顾自地说话。
“如果我是你的话，一定想办法收拾一下自己，毕竟你的买家很快就要到了，你应该争取留下一个好印象。”
说话的人是个上了年纪的断臂地精，见这只兽人幼崽实在瘦小得可怜，才好心提醒。
赛西听到这句话，无法聚焦的目光微微偏过来。
地精见幼崽终于有了反应，话忍不住更多起来。
“虽然你这么小的幼崽，看上去一副活不过两三天的样子，但是我敢打赌，今天那位兔子小姐一定会来买走你。”
兔子小姐。
赛西听到那个声音这样说，才渐渐从脑海里想起来。
眼睛看不见以后，他对时间的感知都变得浑浑噩噩，早已经忘记曾经有人许下承诺要来接他回家。
原来那个身上有着甜味儿的少女是个兔子兽人。
赛西麻木地想着，对地精的话不置可否。
喋喋不休的地精终于被这只无动于衷的小猫惹恼。
“你这只幼崽怎么如此固执！我当初要是能够遇上这样好的主人，也不至于断掉一只手臂！”
地精的话让赛西的眼皮颤动了一下，垂下来的睫毛在眼下扫出一片阴影。
“你怎么知道？”沉默的猫崽突然出声。
“什么？”骂骂咧咧的地精没料到会被他打断。
赛西停顿片刻，脸上表情看不出情绪。
“我说你怎么知道她会是一个好的主人。”
“哼，我怎么知道？当然是因为我都看见了。”
“那天晚上，牲货老板摆明了想敲诈一笔，竟然要五十个银币做你的订金！”
咬牙切齿的老地精说到这里，脸上松垮的皮肤都绷紧起来。
“这些见钱眼开的奸商，一个健康强壮的牲货都值不到这么多！任谁都能看出来这是一笔亏本买卖，但你知道那位兔子小姐愿意花多少钱买你？一个金币，整整一个金币！地精的眼睛可不瞎，她身上那件斗篷分明只是几十个铜币的便宜货，挣这一个金币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假如有人愿意花来之不易的一个金币买地精回家，我恨不得立刻把另一只手臂也献给她！”
激动的地精说完，忍不住朝背对着他正在大谈生意的牲货老板啐了口唾沫。
赛西听着老地精的话，苍白的没有血色的嘴唇紧紧地抿起。
或许这位愿意花一个金币买他的少女，仅仅是因为他现在这副盲眼幼崽的样子，而比别人多了一点同情心。
攥紧了铁笼栏杆的猫崽这样想着，回头转向笼子的外面。
此刻似乎是谈成了一笔生意的老板，刚好正大步向这边走过来。
“您要的猫兽人就在这里，现在马上就可以带走。”
谄媚的老板利落地打开铁笼的枷锁，赛西感觉有一片阴影笼罩下来。
旁边的老地精也突然沉默。
看不见的猫崽在一片死寂中，平静地松开了攥紧栏杆的右手。
即使这个人的身上闻不到任何甜味儿。
但赛西觉得他至少猜对了。
地精口中善良的少女，并不会来。
*
洛杳杳被牲货老板毫不留情地赶到一边。
“我说了，那只瞎了眼睛的猫崽我已经卖掉了，现在他在哪里我不知道，你不买东西就走远点，别打扰我做生意！”
“可是我当初已经交过订金了，”洛杳杳着急地把订单票据找出来，“我付了一个金币的订金，你说好要将猫崽卖给我的！”
“一个金币又怎么样，我已经还给你了！再说了不过是有一只残疾的猫兽人，我这里漂亮的兽人牲货多得是，你要是买得起随便挑！”
商人说着要给洛杳杳看其他的兽人，被洛杳杳一口打断。
“不要别的兽人，我就要那只小猫，你这是言而无信。”
生气的小兔子脸蛋涨得通红，眼睛看上去也红红的。
旁边的兰斯洛特举着他的五串炭烤蜥蜴尾，先看一眼人类，又再看一眼商人。
其实这个牲货商人的做法跟巨龙的想法不谋而合。
但相比而言，兰斯洛特更不想看到人类不高兴，尤其是人类眼睛红起来的时候，原本觉得心情不错的兰斯洛特，突然像吃了三大块过期的柠檬派一样难受。
洛杳杳不依不饶地追问猫崽的下落，牲货商人受不了纠缠，终于说出猫崽是被一个体型肥胖的秃顶富商买走了，现在估计富商的马车正往西边离开黑市。
洛杳杳问完揉了揉眼睛，抱起身边的幼崽就往走。
兰斯洛特看着慌张得失去了头绪，一直在原地打转的人类，觉得他肚子里的过期柠檬派已经从三块涨到了五块。
洛杳杳其实有些不知该怎么办。
牲货商人或许没有骗他，小猫的确是被富商买走了，可现在是维尔斯节，黑市里到处都是胖胖的秃头商人，洛杳杳一连问了好几个没有头发的富商，没有一个说自己买过一只看不见的猫崽。
洛杳杳记得梅利莎说过，被当做牲货出售的兽人似乎都过得不太好。
不知道愿意花十个金币买一只看不见的猫崽回家的人会是什么目的。
或许她当初就应该早点将小猫带回家，向猫崽许下承诺却没能兑现的洛杳杳感到无比自责和后悔。
“崽崽，我食言了。”
天色渐晚，洛杳杳牵着手里的幼崽，垂着肩膀坐到路边。
她只能祈祷那只可怜的小猫能遇到一个好的主人。
兰斯洛特看着沮丧得连头也抬不起来的人类，抿着嘴把手里的蜥蜴尾巴塞进她手里。
“拿着，在这里等我。”
洛杳杳吸了吸鼻子，抬头看向崽崽，“你要干嘛？”
兰斯洛特把他的恶魔面具带在脸上，说话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我去对面上厕所，很快，你不要跟过来。”
*
马丁觉得自己今天来一趟黑市实在是很值。
买到这样极品的猫崽竟然只花了十个金币。
那些没有眼光的人只看到猫崽盲掉的眼睛，完全忽略了猫兽人本身的美貌。
肥胖的富商满意地看着马车里那只被捆住手脚的猫崽，脸上的横肉将眼睛挤得只剩一条缝。
毫无生气的赛西被人堵住嘴巴，反绑了手脚丢在马车的角落里。
富商那令人不舒服的眼神在他的身上来回扫视。
猫崽动了动僵硬的手脚。
因为长期未进食，这副身体已经撑到极限，临死的赛西并不在意要被这个肥胖的富商带到哪里。
只是跟那股淡淡的甜味比起来，富商身上钱币的铜臭和欲壑难填的腐朽味道令人恶心。
脑海里下意识出现的想法令赛西蓦然一僵。
他闭上眼睛，把这个无聊的想法从脑袋里赶出去。
*
腿不够长的兰斯洛特，一旦跑起步来屁股看上去总是一颠一颠的，戴着恶龙面具的幼崽喘着气，追上那辆跟它的主人一样圆滚滚的马车。
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逃过巨龙的感官，兰斯洛特不花什么力气就找到了带走小猫的那个富商，他回头看了眼远处一无所知的洛杳杳，又看了看即将离开黑市的马车。
感觉自己做了一个愚蠢决定的巨龙，臭着脸伸出短短的手指，凌空打了个响指。
那匹原本正在拉车的马儿不知道受了什么惊吓，突然疯了似地掉头往回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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