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爱

    第二天起床, 同住的小孩们想起昨晚的事，皆是面面相觑, 仿佛一起做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勇气四处瞧了瞧, 发现有人不在, 问“中也呢”

    “他昨晚没回房，睡天医生那了吧。”阿良顶着黑眼圈回道，这孩子一晚没睡，一直小心地听着外面的动静，他的命是天医生救回来的, 为了天医生而死都愿意。阿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让天医生自杀，但如果有什么他能做的，他会努力的。

    勇气掀开被单，鞋都没穿，就嘭嘭嘭地跑出房门，他在天露的卧室门口, 看到了靠墙而睡的中也。

    “诶你怎么睡门口”

    中也睁开眼, 揉了揉头发, 只回了一句“没什么。”他默默回房换掉睡衣，下楼洗漱。

    房间内的天露松了口气, 感觉有点心累。她同样一晚没睡, 昨天帮中也收拾干净后，劝他回房, 但中也黏着不走, 天露怕自己和他一起睡, 万一做噩梦，无意识的时候伤到他就糟了，所以她收拾完自己回了卧室，即使知道中也就在门口，也不敢开门，熬了一夜。

    天露在中也的教育方面相当谨慎，见惯那种父母将负面情绪释放在孩子身上的失败教育，她一直有意识地克制自己的感情，不让负面情绪暴露出来影响中也。昨晚让对方瞧见自己的自杀行为，天露很自责，反省了一晚上。

    心中默默计算着时间，看差不多了，天露才换衣服戴好面具，走出房间。

    洗漱完，她就开始给大家做早饭，孩子们会自发地来帮忙，洗菜洗米之类。

    在这里住着的全是男孩子，大家做事也是风风火火吵吵闹闹，经常烦得杰克吼他们安静点，只有今天最特别，大家小心翼翼地做事，讲话都不敢太大声，怕刺激到天医生。

    天露还是一如既往地温柔对待孩子们，无视个别孩子有意无意的试探，假装昨晚什么也没发生。

    吃过早饭，大家分工洗好碗筷，就开始上课了。半天过去，孩子们皆恢复了正常，又活跃起来。只要天露的态度没变，他们怎样都能接受。贫民窟的小孩就这点最好，心特别大，看到自己不该管的事就不会放肆自己的好奇心去多问。

    午后是自由活动时间，有时候天露会训练他们体能体术，有时候天露出门，他们就自发找点赚钱的活计。

    个别孩子的亲人会因为他们住在这儿学习，就送点财物过来意思意思，比如阿良的哥哥阿武，手头稍微宽裕点，就立刻来送钱送东西，非常感谢天医生照顾他弟弟。天露不会完全拒绝，不然对方心里肯定过意不去，心意到就好。

    大部分孩子是没人管的，有父母也不会管他们，他们会羡慕那些亲人爱护的小孩，倒也不怎么嫉妒，因为天医生对待除中也以外的所有孩子都是平等的，温柔细心地教导呵护着大家。

    同为受照顾的立场，大家明确感觉出天医生对中也最好，不是说物质上，而是那种不着痕迹的关心，她的注意力经常是集中在中也身上的，偏偏中也似乎没什么自觉不过大家也不会对中也怎么样，这两人从出现在贫民窟后便一直一起，所有人默认中也在天医生心中的特殊地位，中也又那么强，孩子团体隐隐以中也为首。

    若说他们期望效忠的领导者是谁，那肯定是天医生，但天医生若即若离，会照顾大家，却不怎么和大家一起行动，反而总是让中也带领大家做事，稍微懂点人情世故的就该明白，天医生希望中也当首领。

    所幸天医生即使看上去和孩子们差不多大，但立场上却像长辈，算是另类的超然存在，不可与任何人相提并论，在平辈里以中也为首不是什么接受不了的难事，相处过后，大家都觉得天医生教导有方，中也这家伙挺不错的。

    这里的小孩，偷窃抢劫走私杀人，还得防着被人贩子抓走，为了生存几乎可说无恶不作，就看有没有能耐了，不过孩子们到了天医生手下，就严禁再做那些事情了，天医生供大家吃喝，不求回报，只要求孩子们恪守己心，不偷不抢不杀，以防守反击为基本准则。

    如此一来，小孩子们能赚钱的活计，只剩倒卖废旧品不过大家不愁吃不愁喝的，就是想赚点小钱回报天医生罢了，一点心意，天医生还挺看好大家收拾清理垃圾场的行为，天医生高兴，大家就都高兴。

    这回亦是如此，孩子们成群结队去了贫民窟的垃圾场，这儿是“外面”的不法投弃地点，却也是孩子们的“宝藏库”。

    天露挥别那些小孩，自己出了趟门。

    光指望杰克的小破店养活一群孩子是不可能的，所以天露主要干些黑吃黑的事情来钱，另外她也在暗中观察当初中也暴走现场活下来的人。

    那人在重症室躺了好长一段时间，几乎要死掉的样子，所幸生命力强盛，勉强活了下来，却失去了记忆收容他的医院称呼其“兰堂”，貌似是从他的私人物品里找到的名字。

    市警、军警，伪装成普通公务员的异能特务科特务，还有什么杂七杂八，自称为“慈善组织”的民间势力都去找过兰堂，向他探寻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不过兰堂是真的一无所知，他连自己叫什么也想不起来。

    天露没有轻易现身，她怕别人抓到她的踪迹后，从她身上的线索找到中也，想大肆行动起来，至少要确保中也安全无虞，不会随便被当成目标天露就是时不时去瞧瞧兰堂在干些什么，有没有恢复记忆，或者找到有用的情报。

    看着还在身体复健的兰堂，天露知道，今天又是无功而返的一日。

    她倒没多失落，叹了口气，赶回贫民窟。

    然而刚接近贫民窟这里，就立马感知到不好中也暴走了

    闪身去了垃圾场那儿，途中就看到孩子们正在往回奔走，勇气背着生死不知的阿良，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一见到天露，孩子们便如获大赦地围了过来。

    “怎么回事”

    勇气放下阿良给天露查看，着急地说道“我们今天就是去看看有什么大型垃圾可以回收，然后遇到了一群混混要抓我们，被中也打跑后，那些家伙又回来了，有一个异能者，还带了枪阿良被打伤了”

    天露顾不得其他，得先给中枪的阿良急救，放人平躺下，她就从兜兜里掏出工具，给阿良输血输液，然后取子弹缝合伤口，器材有限，就算回了杰克的店内，也只能这么处理，剩下就看阿良自己的生命力了。

    所幸她早有防备，孩子们的血型都做过检测，天露黑吃黑的时候，搞些走私的医疗用品，也会准备各种血型的血袋以备不测。

    “中也那边是怎么回事”她想不通是什么牛逼的异能者，竟然逼得中也暴走

    勇气犹豫了一下，小声道“今天中也心情一直不怎么好，神不守舍的那些家伙偷袭的时候，阿良最先发现，为中也挡了一枪，所以”所以中也就爆发了。至于他为什么心情不好，经历昨晚的大家心知肚明，但是不敢当着天医生的面提。

    天露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她快速处理完阿良的伤口，赶去垃圾场。

    中也胡乱暴走，那些找事的家伙早就死成了渣渣，连垃圾场附近的民居也被波及，仿佛那噩梦的一晚重现

    天露有一瞬间的走神，又强制镇定，她冲过去与中也打了起来。

    就说能力属性吧，他们并非互相克制的类型，天露并不能将中也的能力无效化，不过中也有“躯壳”，天露则可以化身为元素，她让中也冷静下来的方法，便是强效麻痹“躯壳”的行动力，让其不能再继续动弹。

    一阵电闪雷鸣，天露终于将中也弄晕，没让毁灭范围继续扩大。

    垃圾场已经不能说是垃圾场了，这里只是灾难后的废墟，不管垃圾也好，其他什么也罢，都在中也的暴走之下碾成渣渣，附近的居民区无一生还者

    天露静静地坐在中也身边，没有将他带回去。

    天露有一个明确的认知普通人的生命与轮回一族不同，是宝贵到无以替代的“唯一存在”。他们的人生只有一次，和轮回一族的人生价值不同，生命对轮回一族来说再便宜不过，而普通人最昂贵的东西就是生命了。

    如果要“普通人”和轮回一族一起压上生命，这绝对是非常不公平的事。

    因此天露很多时候的行为，在其他人看来就会很奇怪，她一点都不珍惜自己的生命，却极其珍惜其他人的生命，哪怕是与她无关的家伙，若死了也会让她感到可惜。虽然敌人的话得另当别论

    她在大局上是分得清楚的，绝不会因为珍惜他人生命，而对敌人手下留情，留下后患。

    中也若只是干掉袭击他们的人，天露没有任何意见，但他这么轻易地暴走，得连累多少无辜者往后再继续这么下去，不说要死多少人吧，中也会成为众矢之的，他自己都不好活了，说不定某天暴走到最后，“中原中也”这个人格会彻底消失，成为另类意义上的死亡

    待他醒来，天露压抑着怒气，问“为什么要暴走我说过多少遍了，让你好好克制自己的情绪，你和别人不一样，不能随性子胡来。”

    中也躺着没动，也不回话。

    “你说呀，知道自己今天杀死多少无关的人吗他们生活在这片贫民窟，努力求生，并没有招惹到你，就只是你擅自暴走，将他们牵连在内。你觉得那些人该死吗”

    “那你为何不干脆杀了我”中也沉默良久，突然这么问道，“那天晚上你就该杀了我。”

    天露一愣，下意识反问道“你想死吗”

    中也不再开口，只是倔强地回视天露。不过两人对视好一会儿，中也便在天露的视线下感到无措，又竭力掩饰着这种无措。他不希望天露对自己失望这不是他想要的。

    天露注视着中也，脑中闪现了许多画面，不断回忆与思考，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如果换个正义值高点的人来处理这事，可能就为了社会安定与普通民众的生命安全，杀了中也吧不过天露的正义值没那么高，她既然在那天晚上没有杀死中也，现在也不会因为痛惜他人的生命而杀了他，无辜者的死亡都是她的错。

    “对不起。”天露低声说道。她并不是个会责怪他人、从他人身上找原因的类型，所以她觉得一定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才会发展成这样。

    听到她的道歉，中也呆滞了一下，暴躁地站起来“不要道歉为什么你要道歉这不是我的错吗为什么会变成你道歉你想打我骂我甚至杀了我都可以啊我不想听到你道歉”

    天露沉默良久。

    最终，她平静地说道“一直以来都是我在教导你，所以你的错误，就是我的错误。如果我们真有人该死，那死的应该是我请你好好活下去，请你当个人，好好活下去。不要放弃你自己，输给你体内的那只凶兽，好吗不要这么轻易放弃作为中原中也的这个存在。”

    中也目瞪口呆看着天露，随后无力地坐到她面前，他为了天露平静下掩藏的痛苦而痛苦，内心却又克制不住地感到欣喜啊，原来她是这么想的，原来我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家伙，原来中也在天露的心愿之下，人生第一次对“自己”这个人产生了眷恋。

    试探性地伸出手，中也发现他并没有遭到想象中的“拒绝”，成功握住了天露的手，冰凉，但很柔软，不带一丝反感与迟疑，天露便轻轻地回握住他，力道非常轻，只要中也想抽手了，随时都能抽手。

    竟然只要他伸手就可以了吗只要他索取、提出要求，就能得到回应吗

    中也终于明白，天露对他宽容到可怕，是多么地任他予取予求。在这双同样年幼、稚嫩的手上，他竟然得到了那么多

    这一刻，他才成为真正的“中原中也”，而不再是那晚暴走的凶兽披上外皮的伪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