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两日, 丁羽接到掌教传令,叫她过去考问。这也是常事, 江非不时会检查她的修炼与学习进度。
丁羽除了第一次紧张了一下之外, 从来不怕。能通过君洛宁的考问, 掌教问的那些都是毛毛雨啦。虽然掌教也很厉害,每次估着她的进度,正好卡着线,让她放松一刻都不敢,但问的问题都不算难,至少丁羽觉得不算难。
这次她也是抱着轻松的心态去的。
江非今日仍是在幻花溪谷半崖那间凌空立于巨岩的雅舍见她,着一宽松灰袍,十分闲适。
见她来, 江非笑着点了点桌上, 丁羽看去, 乃是一幅阵图。
“且破之。”他道。
这幅阵图她并没见过,不过不慌, 符文之道本就是一通百通,举一反三, 她知道掌教出的题肯定是在她学习进度之内, 所以不慌不忙,坐下慢慢推算。
一个时辰之后,虽然慢了点,但丁羽还是令江非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故意出得难了些,看来没考住你。”江非很有耐心地等了她一个时辰, 眉目含笑,心情甚好,又取出一张丹方给她,“你去炼成丹药给我一观。”
就没去栖梧峰,丁羽直接在幻花溪谷掌教住处开炉炼丹了。
各峰其实都有丹房,只是没有栖梧峰地火方便而已。丁羽若不是因为孤云峰只有自己一个人需要,不想多花灵石,用灵石喂着火种,在孤云峰也一样可以开炉。
至于引来的地火,全引去谷底伺候君洛宁去了,原来君洛宁用来炼丹的丹房也废了。
她在幻花溪谷炼丹也不是第一次了,本以为很快能完成,不想这次一待就是两天。
丹房内,余烟袅袅,丹炉内一捧焦灰,地上坐着个人,捧着丹方两眼发直。
到底是哪出问题了?
丹房的门被轻轻敲响,有人很谨慎的问:“丁师叔,掌教问你完成了没有?”
“没。”丁羽挠挠早被抓乱的头发,还要再琢磨,外面人却又道:“掌教说,若没有,也不必再试了。”
看来是与她还没学到的知识点有关。丁羽也爽快,把丹房整理一二,便回去见掌教。
江非不是很愉快的样子,薄有不满。
“丁羽,这几个月似是有所分心吧。”
丁羽惭愧地低了头,小声辩解:“其实最近一个月没怎么学。”
“哦?”
“我师父心情不太好,不怎么理我,我自学的时候老是分神。”她有点不好意思,她分神是因为老去看师父的动静,想看他什么时候缓和了好去说话。
江非一时没说话,过了一阵才缓缓道:“浪费了一个月,你也是,不早来告诉我。”
“啊?”丁羽茫然,告诉他作啥,告诉他也不能解决啊。
“罢了,这几天你先去栖梧峰,向冯师弟学这丹方吧。”
“是。”没做出题,丁羽惭愧得很,第二天便老老实实前往栖梧峰讨教去了。
她不在的时候,自是孤云峰值守弟子替她照料君洛宁,早有惯例,也不必挂心。
这一学便是一个多月,除了教会她炼这灵丹,冯越还得教他丹方中涉及的难点与药理。掌教更是传话,让她最近都与冯越和沐宜学习,待他下次考较再说。
一个多月之后,掌教果然再次召她前去,重新出题考了一番,这才满意颔首,松口让她回孤云峰了。
丁羽对君洛宁也甚是想念,不知师父十天不见,是不是消了气。一离开幻花溪谷,也顾不上得到停阵的时辰,她取了水便飞奔去了。
到得地牢口,却见值守弟子正百无聊赖地坐那写写画画,演算符文。丁羽不由取笑他:“我不在家,你们就偷懒,怎不去炼体?你们君师祖心情好点了没有,最近搭理你们没有,快给我透露一下。”
那弟子见她来,早丢下手头木棍跳起来见礼,见问,脸一苦:“师叔,可别提炼体了,掌教那边专程有人传话,最近别去炼体,阵法威力加强,我们受不住。”
“啊?”丁羽一惊。
“这都一个多月了,我们也没进得去,从来没停过。”
“啊!”
“估计君师祖心情……不会好吧。”
丁羽丢下他就往地牢跑。
阵法正在运转。地上现是红光,比平时所见更为明艳,腾腾的似有火焰在燃烧,映得阵中所跪之人身形也更为明亮。
不多时又转为冷白,恍若冰雪反射着阳光,洞内都明亮了许多。
君洛宁似乎在发抖。他一向对这阴阳地煞阵承受力很强,有次还对丁羽说过,这阵法本就是他自己布置,用来修炼所用,现今就算修为废了,也不过是难受一点,还吃得消。
也确实吃得消,不是逞强。丁羽就见过他在受灵气冲击时分神观察武鸿烈的情况,历练时有问题相询,其实也多是在阵法启动之时,君洛宁就跟完全没受影响一样,思路明晰神态从容。
平时更偶尔见他在阵中睡着,尽管也会不时颤抖一二,但居然没影响他睡觉,也是让人佩服。
可是今天他不像吃得消的样子。身子不住颤抖,不时咬紧牙关喘息一声,唇上深深浅浅的伤口。
“师父!”丁羽大叫一声。
君洛宁没反应,她又叫了一声,这回他听见了,空洞的目光迟钝地扫过来,突地冷光又换了红焰,他猛地一阵颤抖,半晌才惨笑一声,低哑破碎的声音传出:“我认输,你去让江非住手,我教你。”
“师父……”
“还要我如何,要我求你?”
宁羽打了个寒颤,不敢再迟疑,立刻掐诀捏印,与掌教传讯。
“掌教,停阵,停阵啊!”
“他可愿改过?”
“愿意了愿意了愿意了。”
江非那边不再闻声,但阵中红焰渐渐变淡,君洛宁的颤抖也渐渐停止,牙关松开,只闻低低的喘息。
却是没停阵,只是恢复了原来的强度。
丁羽就站在阵外等到了申时,阵势一停便冲了过去。
君洛宁受了多日暴烈的寒热灵气轮番冲体,方才一松劲,竟晕了过去,不知道昏迷了多久。不过身体被钉着,仍是直挺挺的跪在那儿,在外面看不出来罢了。
丁羽不知自己眼睛都红了,她哪知道随口说了一句,竟引起掌教的不满,责他不教自己,居然用了这样的惩罚。
若她学得再久一点,回来再晚一点,岂不是……
她不敢再想,取出本来准备孝敬师父饮用的清水,用帕子沾湿了,先轻轻去沾君洛宁的唇。
他已松开了紧咬的牙关,此时昏迷着双唇微启低喘,下唇尽是咬出的牙印,血已经滴到了衣襟上,前几日的怕是淡去,眼下血迹尚新。有咬破下唇滴下的,也有受了内伤吐出的。
拭去了血迹,就见皲裂,这多日不曾饮水倒也罢了,汗出得太多,外衣不见湿,但领口露出的中衣已经湿透。嘴唇便干得起皮,下唇咬得血迹斑斑还看不出,上唇尽是裂口。
丁羽给他略略清洁了一下脸面,剩下的水凑到他嘴边,喂他喝下。昏迷中得了甘霖,君洛宁一口气饮得干干净净,呼吸渐平。
丁羽又用除垢符给他清理了汗迹,这才清爽起来。
又等了一个多时辰,君洛宁才幽幽醒转,听见她低声叫师父,冷笑了一声。
“不敢当。”
“师父,我不知道会这样。对不起。”
“我自是惹不起你,今天怕是没时间了,明日再来,有什么要问的,一起来问。”
再接着,任她说什么,君洛宁也是闭目不理。
之后,两人关系似是陷入冰点。君洛宁问无不答,依然清晰明了,指点透彻,甚至可说得上循循善诱。
只是除此之外,一句话也不与丁羽说。便是丁羽故意念叨说笑乃至惹他生气,他也只是阖目不语。就算是教学中丁羽冷不防的插入一句什么,他也不会接话,只停了口冷冷地等着,等她自己讪讪地接着问,才会接着教她。
丁羽不得不懊恼地承认,她把和师父的关系搞砸了。
一度她想过是不是再将师父拽到自己身体里,用行动表示歉意。可一想到君洛宁的倔脾气,如意珠能让她这个初始主人拽人,可不能阻止君洛宁离开,恐怕也是自找难堪。
这样僵硬的情况,竟一直延续到丁羽满了二十岁,灵苗初长成,再度离山游历时,也没有得到改善。
这次游历不像上次历练,没有安排,自由度很高。从没出过远门的丁羽一时还有点茫然。如果是之前,那个与君洛宁关系僵化的时间之前,她一定会拉出如意珠的通讯录,先问师父再说。
但现在……
师父才不会理她。丁羽恹恹地垂着头,踢飞了地上的石块。
算了,她自己决定吧。
她打算去天意宗找王承平。因为她本以为王承平会很快去守正宗要他的家传功法,哪知道一直不见人来。
按说不应该吧,难道他一点也不急?
横竖也没有明确的目的地,丁羽便打算去看看他,问问情况。
天意宗在北地,丁羽没用传送阵,坐车骑马,偶尔飞行,慢慢过去。毕竟游历在外,一路传送可就失了意义。
前世她虽没钱,但跟着学院的集体活动也旅游过几次。这次路上居然见着一处曾去过的风景。
竟是无甚明显变化。这让丁羽在山巅站了许久,看天上云霞涌动,看金乌西坠,看夜色渐浓,心中千言万语没有个出口。
只是想,她前世这样死在事故中,只会是“死伤无数”中的“无数”,连个名字也不会出现。她的尸体带着如意珠穿越了时空,在她的本来世界,大概会成为一个失踪者吧,连墓都不会有。
没有家人,也不会有谁记得她。
这一世成了天下第一大派的掌教师侄,至今也不是太明白究竟哪里被掌教看中。每日里忙忙碌碌,认识的人也无非那几个。
若是她在外游历死了,又会有多少人记得她。
那些人里,会为她难过一阵的,会有师父吗?
于是难过起来,坐在山巅上看了一夜的星星,半夜拉出如意珠的通讯录,想了几个问题当作话题,怔了半天又退了出来。
师父要入睡不容易,不是平常联络教学的时间,她不想打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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