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又是一年过去。因战事正紧,来守正宗探望君洛宁的老友并不多, 通过各种方式转来的问候却是极多。守正宗并没有将布局的详细事宜宣告天下, 只说当年是被血魔构陷, 将计就计,套得血魔手上老巢的位置。而混沌如意诀的事仍是秘而不宣。也不为别的, 指着血魔那边不信邪, 多几个魔尊魔将去修炼也是好的。
君洛宁已然大好,孤云峰步入正轨, 他也静极思动, 向掌教打了招呼,带丁羽出去拜访分布在不同秘境驻守的老友, 顺便带她见识见识不同的风光。有些秘境于她还太过危险,叫她自己来,君洛宁是不放心的。
一圈儿的掌门见过之后, 他便找到了白济。
白济一家三口总是一起行动的, 不过并不都在营地。君洛宁到了营地, 不多时白济就匆匆赶过来, 将他好生端详了一番,感慨万分地道:“还当再见不着你了。”
君洛宁失笑:“谁让你从不去看我。”
白济摇头苦笑:“我倒是想去探望, 顺便与你说说外间形势。奈何我夫人不知内情, 我若去看你, 她必要同去,去了向江掌教要打魂鞭也就罢了,定是还要我动手。”
他摊开双手, 无可奈何。
白济虽不是掌门,但当时与莫谷主一起赶到,也同样知晓其中筹划。但他不能对夫人说,这些年为了保密也很辛苦。尤其是他既与君洛宁本为好友,又知晓内情,又怎么肯去对他滥施刑罚。偏偏他女儿死在战中,事后传言里将那场战事的失利也推在了君洛宁身上。
白夫人是恨得毒了,为了丈夫不肯去折磨君洛宁,夫妻不知争了多少次,到儿子渐渐长大才好些。
君洛宁特意来找他,也有一半是为了这事。
“以希最近如何,还与你生气么?”
丁羽在一边不解,既然白雅不是师父害的,白夫人还生白济的气做什么?
却见白济脸色越发苦了,唉了一声点头,更是不想提这事似的,将目光转到丁羽身上,笑问:“你们什么时候成亲?”
这个问题……每见个人都要问一次,丁羽已经被问得淡定了。这些人都是师父的朋友,所以也没人为他们的关系纠结,一个个的比她还坦然。就是不知别人是不是也像他们这样了。
但管它呢,她才不在乎。
二人就着这个话题聊开了,也不谈什么人魔大战,只闲话家常。便在这时,风一般卷进来一个人。丁羽定睛一看,不是白夫人黄以希又是何人。
她对白夫人有点心理阴影,一看清人立刻站了起来,总觉得她又要对师父不利。
白济伸手去拉夫人,小声叫她:“以希,君兄难得来一趟,别跟我闹了。重儿呢?叫他来见见。”
黄以希当真是在跟丈夫呕气,一拧身挣脱了他的手,向前两步,在丁羽目瞪口呆的注视下,趴君洛宁怀里哭了起来。
不是,不合适吧?丁羽看看君洛宁,再看看白济,觉得白济应该把他夫人拉出来。
谁知白济只是摇头苦笑,然后就坐下来淡定喝茶。
君洛宁瞧着她,目中带笑,轻轻冲她摆摆手,示意她去陪白济坐一会,然后就扶黄以希坐下,递了帕子给她,轻声安慰道:“你要是生白兄的气,不如生我的气,当初也是我不许他泄露。白兄一诺千金,自然不会多出一言了。”
丁羽以前见白夫人时,她总是一张含恨带仇的脸,如今一场啼苦,抽抽噎噎地拿着帕子拭泪,这才瞧出来,已生育过两个孩子的白夫人,一嗔一哭之间,竟还留有几分天真的气质,与白重十分相像。
此刻她拭着眼角,还不忘愤愤地瞪丈夫一眼,向君洛宁告状:“夫妻一体,他怎么能瞒得我这样紧,连雅儿的仇都是骗我的。至少这件事他应该同我说。”说着不由又哭了出来。
丁羽惊奇不已,白济和君洛宁却很习惯。黄以希当年就是个爱娇的小姑娘,在他们中间就是个被爱护的小妹妹。就算成亲生了女儿,跟女儿也更像姐妹而不是母女。昔日跟白济偶尔有口角,她就爱找君洛宁告状,等君洛宁把白济数落一通才高兴。
其实她未必不知道只是假意数落,只不过这就是他们夫妻的相处方式,她就喜欢丈夫垂头丧气来哄她回家。
只是女儿死后,她再也没这种心思了。如今也不是当年,她是真心实意埋怨白济,已经和他冷战了许久,今天见了君洛宁,一口怨气总算有地方吐露,一时间哭得停不下来。
所以君洛宁并没太担心他们夫妻间的事,也没有多说什么安慰,只是由着她痛快哭了一场,将这口怨气散尽,便好了。
到他们告辞离开时,丁羽瞧着白夫人虽然还朝着丈夫白眼,冷淡中却已显出三分娇俏了。
“我还以为白夫人会内疚得不好意思见你。”离得远了,丁羽对君洛宁道。她还设想过如果这样要怎么劝解,不想白夫人哭是哭了,却是告状的哭。
“要说内疚,当然是有的。”君洛宁与她信步走在山间,听到这个问题,不免好笑。他大概知道丁羽在琢磨什么了,不由一手搂过她拍了拍。
“只是这本就是我们守正宗为主布下的局,瞒过他们正是题中应有之义。他们一一来表达歉疚,难不成还让我再去一一安慰么。”
君洛宁说的是“他们”,自是不止黄以希一人。
他知道丁羽一直觉得他受了很多罪——其实只是不得自由太过孤寂难熬了些,别的并没什么。但丁羽显然不这样想。
所以她以己度人,怕是觉得若是她将他当作仇人加以折磨,现在定然痛不欲生了。
君洛宁想到这里,不由又是一笑,停下步子在她额上落下一吻。固然各路知交并非不在意他,只是年纪资历放在这里,都不会形诸于色。会把他当成脆弱易伤之人的,大概也就是他的小徒弟,小妻子了。
丁羽走得好好的,被他亲了一下,懵懵地抬头看过去,只见师父眼中盛满笑意,还有一丝说不上来的温柔意味,不由脸上微红,双手抚过他的双眼,满足地叹了口气。
“师父,我有没有说过,我最喜欢你的眼睛了。”
“嗯?”君洛宁垂首,用她最喜欢的眼睛看着她,“那么为师失明的时候,看来是没一处招你喜欢的。”
“那时也喜欢。”丁羽睁眼说瞎话,那时候她其实老是可惜来着。因为没有神采的双眼确实给人减分。
君洛宁当然不跟她计较这个,眨了眨眼,以神识传音:“那今晚我便不睁眼了,好好学习了没有?很久没考较你了。”
丁羽哆嗦了一下,纯粹是被考怕了的应激反应。随即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推了他一把跑开。
虽说成亲多年,可是在魔域时,君洛宁可不是这样的啊。
不过,她也一样喜欢。
……
魔域的消息是楚士安带来的。
他在魔域待得很安稳,毕竟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受魔域之命完成,并非自做主张。魔主尽管气恼于受了人族欺骗,但到底没迁怒于他。只是让他地位陡降,又成了底层挣扎的小小魔修。
不过无所谓,楚士安本来就不想在魔域待了。他被下的蛊已经解了,让他留下而不是找机会回到天人界的唯一原因,就是还想为人魔之战出一份力,所以留下,只等有什么真正的大消息时才出逃。
也终是让他等到了。
一年之内,先是修为最高的四位魔主先后暴毙,接着是几位魔尊,接着是魔将。
他们早就停下了混沌如意诀的修炼,但已经修成的灵种却不是他们想停就停的,仍然勤勤恳恳地吸收着灵气。
最后,按修为深浅,隐患一一爆发。
只有被君洛宁提醒过的楚士安没事。他在第一个魔尊暴毙时就开始准备了,死到第三个时,悄悄离开居住了很久的地方,到了一个容易打开通道的秘境,最后脱出。
楚士安的到来非常及时。因为从第一个魔主暴毙开始,魔域就死死瞒住了消息,准备将人缓缓撒下,损失一些小世界,不动声色地结束这次大战,潜伏以休养生息。
魔域与天人界不同,天人界的大世界都是从魔域手中抢来的,根本没法完全隐藏。而魔域手中有从未被人族踏足过的大世界,尽管让君洛宁把坐标窃去,但现在也没人能潜进,想保密并非不能做到。
可惜,有楚士安。
幸好,有楚士安。
江非听消息时面无表情,听完消息一仰身,说了个好字,竟离开座椅,来来回回踱了几圈,才转向君洛宁:“师弟,你看,是不是到时机了?”
丁羽已然见怪不怪。
自从她师父伤愈,掌教三天两头到孤云峰问事。其实她看掌教这些年掌管守正峰,又统领正道与魔域开战,做得都挺好的。
偏偏她师父一回来,掌教就跟没了主意似的,什么事都要来问一声才安心。
君洛宁也有点无奈。前任掌教是他们的师父,收下三个徒弟之后,确实是把他当作下任掌教带在身边培养。两位师兄则是醉心于修炼本身,日后是要作为守正宗的高端战力存在的。
结果他中途去了孤云峰,大师兄不得不一脸茫然地接手了下任掌教的工作,又实在不喜杂事,最后师父无奈,让他在孤云峰之外帮着大师兄一点。毕竟他也来不及再收第四个徒弟了。
本来因为这番苦肉计,君洛宁还觉得,师兄他做熟了也可以。哪知道他才恢复,大师兄就上门了,左眼写着如释重负,右眼写着交给你了。
情知师兄是真不爱费这种脑筋,他也只能继续担起来。
此时见掌教询问,君洛宁微微一笑,颔首不语。
多少代人等待的那个时机,不是这个时候,又能是什么时候。
……
最后一战,持续了也有近十年。
人族先是切断了各个秘境对外的通道,将魔域大军留在秘境内耗到全歼,自己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真正的决战发生在魔域的大本营,少了高端战力的魔域,此时已真不是人族的对手。
丁羽也随君洛宁出征,不过她还不够资格去最危险的战场,只去了符合自己修为的队伍,与君洛宁不得不分开一阵。这个时候,每个人的力量都必须贡献出来,也顾不得什么身份,什么传承了。
毕竟是要将血魔全歼的最后一役,若是漏下一个,都不好说未来会发生什么。
说起来,最难的还是对那些地位低下的小魔修的处理。有些手上沾血的还好说,有些根本没离开魔域也没参与过作战的,跟人族看起来着实没什么区别,让人很难下狠手。
几次争论之后,人族拿拿出上百个原本魔域所有的小世界,将这些小魔修都分散迁了进去,打乱了他们的血脉谱系,让他们在这些小世界里繁衍生息,严加看管。
原本就血脉稀薄的这些人,几代之后,应该也会像普通人族一样,血脉稀薄得无法再修炼血脉之道。到时加以鉴别,再给他自由修炼和迁徙的权力。
这其中还有丁羽的功劳。虽说她历史学得并不怎么样,但她那个时空里歼灭血魔之后的大致举措总还是记得的,防范措施也记得,提议之后很快得到认可。众人又补充了许多条款,终是留下了这些无辜且也有些可怜的小魔修的性命。
这其中或许也有不甘心失败,想着偷偷修炼并传播血脉之道的人。不过无所谓了,封闭了出路,每个小世界的人口也不多,只要人族自己不松懈,盯紧了,他们翻不出多大的风浪。
说到底,血脉相关的修行本不是坏事,只是最终走偏了。若是不用那些残忍的方法,真就以此修炼,又算得了什么呢。
……
君洛宁在炼剑。
他拿回灵种至今,修为几乎已经全复,如今又是硬压着才没有破界飞升。
而丁羽离飞升还早,两人注定要分开很久。所以他将自己的飞剑送给了丁羽,因为君洛宁早就发现了,丁羽脑子里很有些奇奇怪怪的念头。比如说明明若她想要,他随时可以给她写一幅字,偏她就爱在门中收集他年轻时留下的文字,没事还拿出来排在桌上,乐滋滋地看,仿佛在看过冬粮食的松鼠。
所以,将他用了数百年的飞剑留给她,或能让她安心一些吧。
毕竟她已经将他认识的女子都悄悄打听了一遍,而飞升之后,她可暂时打听不着了。再没些慰藉,君洛宁还真担心自己飞升之后怎么也等不来道侣了。
丁羽攀上山巅时,君洛宁剑刃已开,正摩挲着锋刃,想着给飞剑起个名字。
丁羽就想起陶羽来了。
陶羽什么也没留下,除了她纪念他改的名字。所以她偎着君洛宁,看着那剑,就仿佛自言自语地一般说起话来。
“我原来叫丁絮的。”
君洛宁静静听她说。
“被血魔劫走那一回,所有人都死了。”包括丁香。
“回来我就改名了,我想纪念一个人。”
她抬起头,殷切地看着君洛宁,希望他能听明白。
君洛宁一手抚过她面颊,一手落在了剑柄,温言道:“那么,你现在改回原名吧,阿絮。”
手移开,剑柄上已落下了剑名。
铭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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