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067

    时间回到之前。

    波光粼粼的水面起伏不定, 水影倒映在石壁上,不断晃动。

    这个在小殿房间正中的水池挖得极深,可尺寸却不大, 看起来十分窄小憋屈,像是一口井,又像是笼子。

    苍寒凌在水池的中央沉睡着, 他墨黑色的长发飘荡在水中, 棱角分明的俊美五官已然是青年人的样貌。

    他修长浓密的睫毛紧闭着, 赤果的上半身肌肉紧实,线条流畅。手臂和腰侧覆盖着小片薄鳞。

    苍寒凌的下半身,红色的鳞片犹如宝石晶片般剔透, 犹如神亲手雕刻的作品。

    永渊长老坐在池边,他垂着眸子, 沉沉地注视着水池中的鲛人。

    过了不知多久,水中的苍寒凌睫毛微动, 缓缓睁开眼睛。

    他醒了。

    苍寒凌冷峻俊美的脸上出现了些迷茫的神色,一时间不知晓自己身在何处,脑子有些空白。

    他随即想起了之前发生的事情。

    他与虞若卿分开之后,自己又连闯了两三个秘境。

    由于苍寒凌毫无遮掩自己的妖气,所以不论守境的妖兽修为有多高,都不会主动攻击他。

    当他意识到闯秘境并不能出去后,便停止了浪费时间的行为,而是在其中一个秘境呆了下来,花费数天来打坐, 慢慢习惯自己身上妖力与真气的情况。

    这也是苍寒凌第一次没有排斥自己身为异族的那一部分血统。

    后来

    苍寒凌太阳穴阵阵发痛, 他不由得蹙起眉尖。

    后来秘境被破坏出现裂缝, 于是他便借此机会脱离秘境, 回到了上灵州。

    也是在离开秘境的那一刹那,他腹上的封印瞬间恢复正常,剧烈得仿佛要撕裂灵魂的痛楚让他昏了过去,再一睁眼,便是在这里了。

    想起所有的苍寒凌双眸变得清明,他尾巴摆动,推着自己向着水面游去。

    哗啦苍寒凌的上半身破出水面,水珠顺着他的头发、脸颊和肩膀滚落,与此同时,水流仿佛有了生命,瞬间变成了蓝色透明的锁链,将他整个人紧紧束缚住,勒回了水里。

    苍寒凌瞳孔紧缩,他抬起头,看到熟悉的殿内装饰和面前的老者,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回到了星罗峰。

    “师、师尊”苍寒凌抬起下巴,他喃喃道。

    这段时日,他虽然因为虞若卿的原因而勉强接纳了自己,却仍然难以拔出心中的自卑,有种不敢想出去之后如何面对师父的忐忑。

    永渊长老的面色沉沉,看不出他的想法。

    他伸出手,苍老布满皱纹沟壑的手指抬起了鲛人光滑年轻的下颌,他坐在池边,以俯视的角度高高地注视着水中的苍寒凌。

    啪

    永渊长老扇了苍寒凌一巴掌。

    他呵斥道,“孽徒,你太让我失望了”

    永渊长老动手时并没有动用真气,这普普通通的一掌并不会真的让苍寒凌受伤,但羞辱和驯教的意味更重一些。

    苍寒凌瞳孔紧缩。

    这是这十多年以来,他第一次被师父打。

    “我曾经是怎么与你说的不要让外人看到你身为异族的一面,可你这次又是如何做的若不是接应你的人是我们自己门派的,你那不人不鬼的样子早就被天下看光了”

    苍寒凌的脸色越来越白。

    虞若卿给予给他的肯定与勇气,似乎就这样在师父的斥责中逐渐消失。

    好不容易褪去的黑暗像是海浪一般又再次扑来。他明明是海异族,却逐渐有了些窒息的感觉。

    “师父,我不是故意的。”他的声音有些颤抖,“进入第二个秘境之后,封印忽然失效了,我也没有办法”

    苍寒凌在秘境中曾经短暂地想过出来后如何与师父解释自己的新变化,想告诉他,他不想再被封印了。

    可是在永渊长老冰冷失望的目光下,这些话却通通在嘴边变成了解释与道歉。

    “你的妖力和灵气已经混杂在一起,这说明你这段时间一直在使用妖力。”永渊长老失望地说,“我没有想到,仅仅是几天的松懈,就让你如此自甘堕落是我过去太信任你,是我的错。”

    “师尊”苍寒凌急促地唤道。

    “这么多年来,为了你,整个星罗峰花费了多少精力与法宝丹药,你自己心里清楚。”永渊叹息道,“若是知道你有自我作践的这一天,我当初又何必收你为徒呢”

    这话已经说得极重了。

    苍寒凌的心脏一片茫然地抽痛,他薄唇微颤,竖瞳终于渐渐泛红。

    他的人生就像是一片漆黑的海域,孑然一身,孤独而安静。直到拜师之后,苍寒凌仿佛才只有靠了岸。

    长久以来,他已经习惯了背靠师尊的感觉,这让他觉得自己和普通人一样,终于有家,有停靠的港湾。

    如果永渊长老真的对他失望,甚至逐出师门,哪怕只是想想,苍寒凌便有一种要坠入海底的恐惧的不安全感。

    若是过去,他现在一定已经道歉甚至请罪了,可是

    苍寒凌又想起秘境的那一天,白衣的姑娘坐在岸边,在阳光下,她温热的手掌抚过他的面颊。

    他闭了闭眼睛,而后开口道,“师尊,我是鲛人混血,妖本就是我的一部分,我没有作践自己,我只是接纳了真正的我而已。”

    池边的老者静静地注视着苍寒凌。

    “告诉我,凌儿。”永渊长老道,“当你与那些被宗门弟子处决的妖畜们催动同一种力量的时候,你的心里便是这样想的吗”

    苍寒凌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不”他的喉咙发出痛楚地音节。

    他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和辩驳,他不下贱,他不是畜生,他只是接受了自己,可是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苍寒凌清楚地知晓永渊长老是最典型的人修尊者,蔑视妖族与魔人,觉得他们都是孽障,与没有灵智的妖兽没有任何区别。

    永渊长老欣赏他,也永远只能欣赏青睐苍寒凌作为人的那一面。

    苍寒凌感受到剧烈的痛苦,他意识到如果他想留在星罗峰,如果想让师父像是过去那样对他好,他便永远只能做残缺的人修,承认自己的另一半是不堪丑陋的下等血统。

    和过去一样,当苍寒凌最痛楚的时候,永渊长老伸出手,缓缓地抚摸他的头,用这样的方式来安慰他。

    “人都有糊涂的时候,我不怪你。”老者缓声道,“不论如何,你自始至终都是我最满意的弟子。”

    苍寒凌抬起头,他看向永渊长老的眼睛。

    永渊长老说,“凌儿,只要你认错,为师便既往不咎。”

    苍寒凌睫毛轻颤,过了半响,他低声道,“可是,卿卿说世上万物都是平等的,她很喜欢鲛人。”

    不等他说完,永渊长老便笑了。

    “自然是平等的。”他道,“世人也常常喜欢偏爱猫儿狗儿,不是吗”

    苍寒凌的脸色便渐渐变得苍白了。

    永渊长老的手向下,他想要和过去一样抚摸苍寒凌的脸颊,苍寒凌第一次偏头躲了过去。

    注视着自己落空的手掌,永渊长老收回手。

    “你交到了新朋友,我很高兴。”老者淡淡地说,“可不要太过于相信某个人,每个人都会变。她现在喜欢鲛人,可她若是未来看到妖族是何等残暴、如何将一个弟子撕成碎片,她还能保持如今的初心吗”

    “她和旁人不同,她不会的。”苍寒凌急急地辩解道。

    “你有几成把握呢”永渊长老咄咄逼人地追问道,“你敢带她去妖界看一看吗或者你敢在她的面前,用鲛人的方式杀生吗”

    苍寒凌愣住了。

    “这才是你身为混血与旁人最大的不同,我的孩子。”永渊长老淡淡地说,“你的朋友们是下任宗主、是世家大公子、是下代宗门的核心人物,是江长老的爱徒。”

    “而你呢你本可以光明正大地做星罗峰的继承人,与他们平起平坐,和他们继续做几百年的朋友。如今你真的想要放弃这些,选择做修仙界对立面的妖族吗”

    苍寒凌缓缓地垂下头。

    他身上刚刚的那股精神与冲劲儿像是瞬间被抽走了,永渊长老伸出手,他轻轻地抚摸苍寒凌冰凉的脸颊,这一次,青年没有躲开。

    永渊长老这才满意地说,“乖孩子。待到一切准备好,我便会加强你的封印,让你重回正轨。”

    就在这时,从殿外飞入一只纸鹤,永渊长老扫视一眼,回了信,纸鹤又飞走。

    他起身,淡声道,“准备封印之前的这几天你便待在这里好好反思吧。”

    永渊长老背过身子,他听到身后的鲛人沙哑地开口了。

    “虞若卿,还好吗”

    “你昏迷了四五天,他们三个早就被救出来了,听说苏景泽也去上灵州迎接他们,似乎他们是一起回的门派。”永渊长老缓缓地说,“除了星罗峰,似乎没人询问你的行踪。”

    说完这些话,永渊长老离开了这里。

    老者来到主殿坐下,几乎同一时刻,星罗峰的弟子带着一个身穿白色宗服的姑娘走了进来。

    她长发束在脑后,看起来十分干练厉害,一双大眼睛眼角微挑,薄唇轻抿,一副来找茬的感觉,倒是有点像江元霜年轻的时候。

    永渊长老露出慈祥的笑容,他笑道,“你都长这么大了。当初进门派的时候,你还是个小不点。”

    虞若卿其实心底便认定永渊不是什么好人,可她也没有实际证据,只好压着火气,行了弟子礼。

    “永渊长老,我是来找我的朋友苍寒凌的。”她说,“你可知他在哪里”

    “他在秘境受了伤,如今在静养,不方便出来。”永渊长老说,“等他伤好了,再找他玩吧。”

    “静养也没关系,我肯定保持安静的。”虞若卿坚持道,“你若是问他,他也一定会想见我。”

    看着虞若卿一副不见到苍寒凌就不走的样子,永渊长老嘴角的笑容便渐渐消失了。

    “你是江师妹的爱徒,自然我也愿意多关照你一些。”他淡淡地说,“可是你今日以公谋私,用惩戒堂的名头强闯星罗峰,如今还如此不听劝,眼里还有我这个长辈吗”

    “怎么算以公谋私”虞若卿说,“我觉得星罗峰有问题,按照宗法执行,何错之有如今我更怀疑苍寒凌也有问题,要调查调查他,宗法哪一条不允许了”

    “虞若卿,你怎么和我们师父说话的”旁边的星罗峰弟子怒斥道,“还不跪下认错”

    虞若卿心里也压着一股气,她这两天越想苍寒凌的事情越不对劲,一个好好的鲛人帅小伙,平日却以少年样貌出现,而且从没有修炼过妖力,这没有背后操作就有鬼了。

    如今这两个弟子还敢往枪口上撞,虞若卿眉眼微抬,闪过危险冷戾的神色。

    她抬起手,这两个弟子立刻被巨大的力量向后掀翻,装在柱子或装饰上,顿时疼的连连惨叫。

    韩浅之前教她的体修术法,没想到这么好用,比用鞭子抽人还爽快。

    看到这一幕,殿中央的永渊长老脸色终于沉了下来。

    “大胆虞若卿,你当着老夫的面打老夫的弟子,眼里还有我这个长老吗”他厉声道,“你知法枉法,该当何罪”

    虞若卿抬起眼,她收回手,像是什么都没做过一样,露出了笑容。

    “永渊长老,这话您便说得不对了。惩戒堂办案,阻挡不敬者都应被处罚,我是按宗法堂规做事,哪里有错”虞若卿轻轻笑道,“自然,您若是觉得我胡作非为,也可以上告惩戒堂与主峰,届时将我和星罗峰一齐查了,孰是孰非,自然会水落石出。”

    她说话时这油腔滑调,似乎又有了点陆元州的影子。

    永渊长老看着台下的年轻弟子,他又惊又怒,惊的是没想到竟然有弟子竟然能这样大胆,就连她师兄霍修远都在长老们面前老老实实,她虞若卿怎么敢呢怒的是她竟然真的敢这样与他说话。

    自从几百年前当上长老之后,除了江元霜,从来没人敢给他脸色看。

    如今听着虞若卿话里有话的意思,他不由得沉下脸。

    永渊长老每一次都会趁着封印的时候翻看苍寒凌的记忆,至少在大比之前,苍寒凌没透露过关于星罗峰的事情,至于大比这段时间,苍寒凌有没有对外人说过什么,他还不得而知。

    他的脸色又冷了几分。

    “虞若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冷声道,“难不成你们赤炼峰要反了天,连小小的弟子都敢和师尊长辈这样说话了星罗峰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永渊长老,你这便是又说错了。”虞若卿却说,“我代表的不是赤炼峰,而是惩戒堂。惩戒堂上查宗主长老,下巡内门外门,我非但没撒野,而且还十分知书达理。”

    她侧过头,一脚踹翻身边的烛台。

    “这才他妈的叫撒野。”虞若卿抬眼,她冷笑道,“除非你弄死我,不然我今天就是要见苍寒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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