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076

    虞若卿的世界好像在下雨, 她是真的很悲伤,很纠结,陷入了反派生涯中最大的动荡。

    有人修剑道, 有人修丹道,还有人修无情道。而虞若卿这些年, 则是一直在修反派道。

    道心都被影响了, 这是多么严重的事情啊

    虞若卿深陷自我怀疑之中,甚至有些因为自己的软弱而自责, 她甚至希望能从前辈那里得到嘱咐与鼓励。

    她丝毫没注意到她敬爱的反派师父与师兄不仅不悲伤失望, 反而大喜过望。

    “你你是说你怀疑当坏人的本质了”霍修远努力压下自己想要上扬的嘴角, 保持表面上的沉重关心,他招招手,“来, 卿卿。”

    虞若卿像是小猫一样靠过去, 轻轻地贴在霍修远的手臂上。

    霍修远一边安慰师妹, 一边无法压抑心中的喜悦。

    虞若卿的动摇是其一, 其二是她长大了之后,除了罕见的委屈难过之外, 已经很久都不像是小时候那样亲近他了,她这么乖巧的样子, 实在是少见。

    师徒二人在虞若卿的头顶上彼此对了个目光, 他们酝酿着说辞, 希望能借这个机会让她向善。

    “卿卿, 其实呢, 你本来就不必一定要做反派。”霍修远轻轻地说, “不论你如何选择, 我和师尊都支持你。”

    虞若卿本来等着霍修远指责她或者劝她坚持, 没想到霍修远竟然这样说,她立刻抬起头瞪向他。

    “师兄,你怎么能毫无原则呢”她说,“随随便便就让我放弃,你根本就不尊重我们的大业”

    霍修远大业什么大业,反派的大业

    本来就没有那种东西存在啊

    “卿卿,不是师兄没有原则。”

    霍修远伸出手,将虞若卿的头摁回自己的肩膀上,看着支持无用,他准备用实际劝退她。

    他叹息道,“只是反派之道本来就是黑暗又见不得光的路。你这是只看到一个恶心人的东西,那全天下可恶下贱的坏东西有的是,你说我们玄霜仙宗作为上千年的正派老字号,都有这么多坏东西,更何况整个天下呢”

    霍修远苦口婆心地劝道,“你想做反派,本身就代表你要与这些人为伍,你师兄我这么个不是东西的人,我都唾弃他们,只想与他们割席,更何况你呢”

    “师兄,我不许你这样说自己。”虞若卿蹙眉道,“你坏的程度还不配称为不是东西,最多就是刻薄而已。”

    霍修远本来这么骂自己,是想让虞若卿反驳的,以此他好继续接下面的劝导。

    没想到虞若卿反驳了,但又没完全反驳。

    霍修远“那我谢谢你”

    他求助的目光投向了江元霜。

    江元霜清了清嗓子,她缓缓说,“卿儿,我与你师兄的想法是同样的。”

    师尊说话,虞若卿认真了很多,她坐直身体,对上了女人的眼睛。

    “师尊,你也觉得我不该做反派”她喃喃道。

    江元霜摇了摇头。

    “世上的一切都不是非黑即白的,坏人的界限本来也无明确标准。”她说,“你觉得我和霍修远,算是合格的坏吗”

    虞若卿怔住了。

    其实她的动摇不仅仅是因为黎文康的作为让她不耻,从而怀疑起自己本身的意义。

    更重要的是,她能够感觉得到,她正在逐渐被陆元州、韩浅、苏景泽和苍寒凌改变。

    她曾经的人生犹如齿轮般不断运行,生命里除了唯一的目标之外再无其他。

    这种纯粹让她感觉到自己的强大和安全感。

    可遇到这四个人之后,她苍白的人生似乎不断被涂抹上越来越多的色彩,而色彩带来弱点。

    虞若卿过去一直没有去想深层次的一面,直到这次永渊长老和黎文康的事情,才让她恍然感觉到,如果这才是真正的坏人,恐怕她这辈子都不可能用同样的方式伤害他们几个,这样双重的打击才让她动摇。

    可如今江元霜的提问,让她不由得想起过去这些年赤炼峰的点点滴滴。

    似乎这些年来,她的反派师父师兄确实没有做过任何一件坏事

    除了她很小的时候,霍修远偶尔还有阴阳嘲讽的习惯,后来他们几乎连赤炼峰都很少离开,更别提作恶了,他们师徒二人和任何普通的隐士都没有任何区别。

    虞若卿本来就有点发蒙,现在各种思绪交杂,更想不通了。

    “卿儿,这就是我说的意思。”江元霜缓声道,“在你的面前,我不是个恶人。可在其他人眼里,或许我就是坏的。千人千面,世上本无衡量标准,你何必用一个标签来束缚自己”

    虞若卿懵懵懂懂,可她还是有点混乱。

    原著里说江元霜和霍修远是坏人,他们就是坏人。就像她四岁的时候便得知自己是为了作恶而被创造出来的一样。

    可是被规定是反派的人这些年却没做过坏事,这怎么会,那她呢难道她出生以来的职责,她想行的路是也的错的

    可如果这是错的,那她是谁,她活着还有意义吗

    虞若卿第一次被哲学问题困扰,而且她想不出合理的答案,这让她的肩膀耷拉下来,看起来十分可怜。

    师徒二人本来是想劝她放弃这个行当的,可看到虞若卿彷徨迷茫的样子,好像世界都要塌了,又有些不忍心,怕真的会让她受很大的打击。

    “卿卿,你讨厌反派就可以不当,你想做一个特立独行的坏人,那就去做,我不希望你因为外界的刺激而动摇自己。”霍修远沉声道,“不要让由人创造的词语约束了你,而是要你来改变这些词,你可以赋予这些标签独属于虞若卿的含义。”

    虞若卿抬起头,怔怔地对上了自己师兄的目光。

    “也就是说,你可以决定你成为一个什么样的反派。”霍修远正义凛然地说,“如果你够强,你更可以扫平你觉得不配当坏人的家伙,守护反派道的干净”

    嘶

    虞若卿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师兄,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博学了”虞若卿不敢相信地说,“我竟然觉得你说得好有道理。”

    “不要觉得,就是很有道理。”霍修远冷哼道,“你看看你师兄我,这些年从来不作恶,是因为我人好吗不,我只是瞧不起下三滥的喽啰。”

    虞若卿大为震撼,她觉得自己过去看低了师兄,原来他的层次才是最高的

    她又看向江元霜,江元霜也微微颔首。

    顿时,虞若卿刚刚的困扰烟消云散。

    她懂了,怪不得当时第一次和韩浅私下说话的时候,韩浅便说过,她反派的门槛很高,大部分人都达不到她的要求。

    怪不得他支持她做反派,韩浅一定也是希望她能扫黑除恶,还反派道一个干净纯粹的环境吧。

    原来当初要离开赤炼峰的时候,师尊对她说与人为善、多做善事、多结良缘。是这个意思啊

    果然,师尊和师兄作为反派道上的前辈,道行不知道比她高到哪里去了。

    原来从最开始,他们便已经有了这样崇高的理想。

    “师尊,师兄”虞若卿热泪盈眶地说,“我懂了,这次我是真的懂了”

    江元霜欲言又止,可看到她恢复了平时的活力,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你懂了就好。”她说。

    得到了师父师兄的认可,虞若卿又问系统,“你觉得呢”

    系统沉默了好一会儿。

    其实,原本给虞若卿规定的恶人剧本就是最普通常见的那种,它也没有想到,最后竟然会发展到这样奇怪的局势。

    虞若卿的所作所为早就严重影响了剧本设定,甚至除了最一开始做了恶人欺负了一下苏景泽之外,她就再也没有推动过反派主线剧情。

    这样偏离的剧本,却莫名其妙推动了这个世界的进程,也不知是不是误打误撞。

    系统想要的是改变原著剧情,既然虞若卿确实做到了,就算是完成任务。而且

    宿主的精神状况是最重要的因素之一,如果宿主忽然对自己的事业产生动摇,是十分麻烦的事情。

    为了稳定她的情绪,系统委婉地开口,“宿主,我相信您的决策。”

    虞若卿顿时觉得自己又行了。

    “师父,师兄,那我先不和你们说了。”她爬起来,充满动力地说,“我要去看看我朋友,等回来之后还要为了变强而修炼呢我先走啦”

    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主殿的尽头,江元霜和霍修远不由得叹息一声。

    “师尊,这如何是好”霍修远苦笑道,“我们今日算是有进展吗”

    江元霜微微颔首。

    “不必拘泥于形式。”她说,“做一个好的坏人,至少扼制了她行恶的可能性。”

    另一边,虞若卿前往无念崖。

    她本来是打算过几天再来看苏景泽的,可从韩浅那里得知确切的消息,她也实在怕苏景泽一个人的时候想不开。

    和过去一样,虞若卿轻车熟路地来到山谷里苏景泽的木屋小院,却意外地发现院里屋中都没有人。

    这还是第一次。

    虞若卿疑惑过后,便不由得有些紧张,生怕苏景泽一个人犯傻出事。她打开神识搜索,这才松了口气。

    原来,苏景泽在之前他们练剑的其中一个地方。

    因为距离不远,虞若卿直接御剑飞行,很快,她便来到了一处岩石峭壁的不远处,远远地看到苏景泽似乎在练剑。

    纵然这段时间他们给苏景泽带了许多新剑,但他练的仍然是那把有些破旧的老木剑。

    苏景泽的伤不仅是表面的眼疾,更是金丹被毁,灵脉枯竭。如果不是仙宗几位大长老和外请的医修尊者一起救他,恐怕连这歪歪扭扭的脉络都留不下了。

    这样残破的灵脉带来的影响,便是苏景泽除了能日常生活外,身体的协调性甚至不如凡人。

    他练剑时心有余而力不足,一招一式看不出当年意气风发的样子,反而显得十分滑稽可笑,像是小孩子耍大刀。

    甚至因为一招无法收势,他直接向前摔在了地面上。

    他身上的袍子不止前襟,就连后背、手臂,大腿,各处都有灰尘,似乎他已经摔了不止一次。

    虞若卿在不远处的树后停下,她知道苏景泽脸皮薄,现在出去只会让他难受。

    她看着苏景泽背对着她,单薄瘦弱的身体勉强撑起自己,却跪趴在地上不动。

    过了一会儿,苏景泽压抑地、崩溃地捂着自己的额头,不住地向着地面撞去,震得虞若卿都呆在了原地。

    苏景泽似乎一直都是温柔似水的,甚至除了和与韩浅互怼之外,他从来没高声说过话。

    她从没见过他这样的一面,他像是一个被困住牢笼里的动物,发出让她后背发寒的悲鸣,那么撕心裂肺。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了,苏景泽用力地撞了自己头几下之后,他忽然捡起地上的木剑,向着自己的脖颈划去。

    苏景泽的动作如此迅速、果断,带着狠厉。

    “师兄”

    有一瞬间,虞若卿甚至都忘记了他手里的是木剑,以为他真的自戕了。

    她下意识冲了出去,夺走了苏景泽的剑。

    他看起来那么狼狈,发丝散乱着沾染了额头的血迹,血痕向下融入他束缚着眼睛的布条,白皙瘦弱的脖颈间,一条红痕看起来十分狰狞,几处地方已经渗出丝丝血迹。

    虞若卿撑起苏景泽,苏景泽却反应很大,他用力地推开了她。

    “你不要过来”苏景泽躲着虞若卿,背对着她,修长苍白的手指捂着自己的头,崩溃般地悲鸣道,“求求你,别看我,我不想”

    虞若卿有点不知所措,这是她第一次目睹别人崩溃。哪怕是苍寒凌,也没有露出过这样的一面。

    苏景泽好像一根紧绷的弦,随时随地都会断裂。

    他蜷缩着自己,身体不住地颤抖。

    虞若卿犹豫片刻,她还是试探地伸出手,缓缓碰上了苏景泽颤动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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