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5:恶紫夺朱【求月票】

小说:退下,让朕来 作者:油爆香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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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棠不看乞儿的反应。

    兀自说道“不过,我有几个条件”

    乞儿下意识应答“沈君请说。”

    说完,她自己也怔了一下。

    眼角眉梢带着一丝丝的懊恼。

    她似乎在抱怨自己过于急切薄情,会给沈棠留下一个不好的印象毕竟在世俗看来,上一代恩怨是上一代,她作为孙女跟那对老夫妇血脉相连,不该这般大逆不道。

    自己这般迫不及待,旁人看了或许会觉得齿冷,暗道此女莫不是白眼狼转世为人。

    连一旁照顾她好几日的小吏也流露出些许隐晦的不赞同,眸底甚至带着几分失望。

    意外的是,沈君神情并无丝毫谴责。

    沈棠道“状纸你来写。”

    乞儿不解其意,但还是点点头“这是自然,只是小民学识有限,未必能写好”

    她的启蒙都是阿娘手把手教的。

    仅限于识字、会写、懂点道理。

    要说文采辞藻,那是一点儿没有,状纸怎么写,她刻意打听过,心里一直有个愿望为阿娘翻案、申冤、陈情,还她清白但这双手冻伤严重,写的字不好看。

    沈棠又道“由你击鼓喊冤。”

    乞儿闻言怔了一下,略微明白过来。

    沈棠继续“由你来上告。”

    乞儿并未作答。

    沈棠看着乞儿这副可怜模样,心软了一瞬“你确定要这么做作为那对老夫妇的亲孙女,亲手写状纸、击鼓上告,倘若事情属实,他们最轻也是一个俱五刑”

    何谓“俱五刑”

    浮姑城上下都知道。

    高台审判,七家地头蛇有太多被“俱五刑”的现成例子,通俗来讲等同于大卸八块。

    乞儿还有些文化,心里更清楚。

    所以

    她真要亲手将血缘上的“阿翁阿婆”送上死路违逆孝道,行大不孝之道,遭人唾弃

    这时,一直不发言的小吏轻声开口“沈君,既然那对老夫妇罪行确凿,派人去抓就行,何必让这位小娘子上告”

    小吏同情寡妇乞儿这对母女的遭遇,但亲孙女手刃亲爷奶,这实在是令人无法接受。

    往后,乞儿如何在世间立足

    沈棠道“意义不一样的。”

    小吏很敬佩这位沈君,但在这件事情事情上却有些分歧,也无法理解沈棠的决定为何要这般逼迫一个失恃失怙的孤女明明可以用更温和的手段解决这件事情。

    他道“恕下官无法苟同。”

    沈棠道“因为你用世俗的目光去看,自然无法理解。可你用那位夫人的目光去看,这么做才能让她真正欣慰释怀。大龄男子买卖妇女不只是为了有个女人暖被窝”

    说到这个词,她嗤笑了一声。

    小吏无法t到她的笑点。

    沈棠收敛笑意。

    恢复平常的冷静和理智。

    “也不只是为了有人照顾自己穿衣吃饭,其根本目的还是为了借用女人的肚子生出自己的血脉子嗣。他们认同子嗣属于自己人,女人是外姓外人。所以,女人再怎么反抗也只是不听话。至多让他们恼羞成怒而不是反省、畏惧,因为这个不听话可以找人贩换下一个听话的。唯有让他们打心眼认定的自己人站出来才有震慑力”

    “可、可是”

    小吏可是了半天也没说出可以反驳的话,倒不是无法反驳而是无法说。

    “可是有这种勇气的人太少了。”沈棠神色颇为遗憾,浅笑道,“因为往往连那些子嗣也认为这是家事,家丑岂可外扬跟一个被人用银钱买来的阿娘相比,花钱去买的阿父、阿翁阿婆更值得亲近。失去一个亲人跟失去三个亲人,怎么选择也不用犹豫。即便有几分良心过不去,也会用世俗为自己开脱所以,我倒是觉得那位夫人极其勇敢。”

    家道中落没颓废,被拐卖进深山给父兄三人共、妻不认命,被人动辄打骂羞辱,仍要抓住机会打掉父不祥的孩子,作为弱者尽了最大努力去抵抗现实厄运。

    若非神智混沌又被盯着,估计也不会有那个儿子和眼前的乞儿。在获悉父母已故后,那位夫人应该已经认命,觉得安心抚养一双儿女也好,偏偏又出了刁某之事。

    摆在她面前的只有一个选择

    继续认命,保全儿子,任由“公婆”卖掉自己和女儿为妓,反正她已经这么烂了,继续烂下去也无妨。但她偏偏不肯遂了他人意,走了另一条世俗无法理解的路。

    作为这个世道最渺小的蝼蚁,用最无力的方式证明清白,或者说最后的反抗。

    小吏咕哝“可是为母杀子”

    沈棠“这母亲是她自愿当的

    小吏噎了下“虽非自愿,可”

    沈棠唇角勾起笑意却毫无感情“可木已成舟,便该接纳这倒是遂了买卖者的心,买过来的女人生了孩子便乖了,所以想留住一个女人,只需让她生孩子就行。”

    小吏道“可她既是人母,那也是她的血脉至亲啊,怎么下得了这个手”

    沈棠叹道“人母,哎,那世俗何尝将她当作是一个人呢人都不是,何来人母之说至于怎么下得了这个手,原因估计很复杂因为记忆恢复,发现孩子阿翁阿婆就是仇人,恨意滔天,无法接受;因为局势逼人,不证明清白就只能母女为妓;也因为,这儿子若活着长大,会有下个女人步上她的后尘我想那个村子应该还有不少类似际遇的女人,也有相同身世的子嗣,她已经从代代相传的子嗣身上,看到了既定的未来”

    小吏闻之神色微动。

    态度已不似先前那般。

    沈棠神色怜悯“她或许也有另一重顾虑由她带到世上的孩子,再由她亲自送走。母子在黄泉团聚,由其亲自照料抚养,比留在世上更让她放心吧。谁也不知死后的世界如何如今这世道,活着就是历劫。”

    啪嗒

    啪嗒

    一颗颗泪水从乞儿眼眶滚落。

    泅湿了粗布麻衣,晕开道道深痕,乞儿狼狈哭道“所以阿娘是抛下我了吗”

    一句话,仍不能疏解。

    歇斯底里再道“她真抛下我了”

    所以最后一面才会是那般眼神

    沈棠看着她止不住的泪水,脑阔也止不住地疼,无奈道“那只是我的猜测。”

    乞儿却觉得沈君这番话中了八、九成,阿娘她本是知书达理的富家女,自小学的是温良恭俭让,生活再清苦,她每天也会早早起来,一丝不苟地打扮自己。

    她与那个麻木肮脏的村子格格不入。

    那些粗俗庸妇唾骂她“狐媚”。

    “阿翁阿婆”心情不快便指桑骂槐。

    她与弟弟初时年幼不知,只觉得阿娘的确丢人,一举一动带着旁人说的“妖气”。

    甚至跟阿娘闹脾气,阿娘也不气,只道悦己而非悦人,你们还小,不懂。

    流浪多年,她仍旧不懂,最懂阿娘的人,却是与阿娘从未谋面的沈君。

    乞儿哭得厉害,几乎要厥过去。

    沈棠看着她这样,也不准备再逼。

    直接派人抓了那对老夫妇宰了就是。

    谁知,乞儿却拦住了她。

    抽抽噎噎“小、小民从未不愿,为阿娘、洗清冤屈,本就是小、小民苟活至今的根由。只是、只是小民斗胆请求,先前欺辱阿娘的父兄三人,小民也要他们的命”

    乞儿深呼吸压抑奔涌的情绪,一字一句“小民要亲眼看着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沈棠倒是对这个乞儿刮目相看。

    上告阿翁阿婆,不只要过心里那道坎,还要有勇气面对世俗无穷无尽的辱骂误解。

    无人会理解她的选择。

    或许污名会伴随她终生。

    沈棠道“你与你阿娘一样勇敢。”

    不认命的人,才可能逆天改命。

    实在是非常难得。

    她道“现在认字的人也不多,你既然识得几个字,不如留在治所打打下手吧。”

    乞儿目光陡然一亮。

    语气恍惚“可、可以吗”

    沈棠道“自然可以。”

    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这个乞儿的勇气,她很欣赏。再者,沈棠骨子里也不是什么纯白之人,只要是她认为正确的、合乎她行为准则逻辑的事情,她就会去做。

    至于世俗认可不认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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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干就干

    沈棠找了人准备捉人归案。

    治所人手吃紧,几乎每个人都忙得脚打后脑勺,连不屑职场内卷的康时,再三犹豫之后也学着沈棠开启内卷加班模式。不过,他还是卷不过沈棠这个终极卷王之王。

    他只招出一道文气化身,持续一个时辰便要强行收回,工作效率是比之前快多了。

    工作效率快了,看着自然也“闲”了。

    于是被抓了壮丁。

    骤然得知乞儿遭遇,康时颇为同情。

    对于此番恶行与陋习,他也有心理准备其实都不用刻意出门打听,用脚趾头想想就知道绝对不少。穷山恶水出刁民,只有你想不到的,没刁民干不出来的。

    此事,迟早会摆在沈棠案前。

    时间早晚罢了。

    只是有些人会管,有些人会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那些刁民有了媳妇儿才会安分,不给他们媳妇儿传宗接代,他们就闹事。反正木已成舟,何不粉饰太平

    至于还未发生的

    哎,自然要努力防范。

    老官吏如此委婉劝说沈棠。

    “沈君,自古以来便有对略卖人施以重刑的前例,但屡禁不止,绝非一两日之功便能杜绝。您根基未稳,不若徐徐图之。若为玉碎不为瓦全哎,何苦来哉”

    这些事情他们其实都知道的。

    此类事情在河尹各处村落少不了。

    但不能管啊。

    一来,治所落魄,他们这些小官吏没这本事去管;二来,河尹地方小,随便抓两个人往上查查,七拐八拐也能查出一点儿祖上交情,他们不好去管;三来

    沈棠抬手示意他打住。

    只说了一句

    “我沈幼梨自四宝起至浮姑,于城内高台,以七家尸体筑京观,何惧宵小”

    莫说只是一伙刁民,便是这些刁民有公西仇之流的武力,她也不会手软分毫。

    再者说

    她是来治理河尹郡的,不是给这些虫豸输送养料,为他们铸造舒适温床的。

    至于以理服人什么的

    道理从来是说给人听的。

    因为畜牲听不懂。

    路上。

    康时见乞儿眉宇间带着几分难掩的激动和雀跃,心下暗道“奇人”,主动挑起话题。

    “朱小娘子”

    乞儿漠然道“小民不姓朱。”

    康时疑惑“可那不是朱家村”

    朱家村基本都是“朱”姓族人聚集的村落,外姓基本都是“嫁”进来的外姓女。

    乞儿道“小民决意随阿娘姓氏。”

    既然“阿翁阿婆”是以血脉姓氏划分“自己人”和“外姓人”,迫害阿娘也是为了延续这个姓氏和血脉,甚至将当年年幼的她卖给老鳏夫为妻,也是为了将收来的钱用在延续“香火”上,那她自然不再适合冠以“朱”姓活着。一如阿娘,绝不能遂了他们的愿

    康时问“那小娘子如何称呼”

    乞儿闻言却恍惚了一瞬。

    半晌才声音干涩道“虞。”

    康先生一问,她才倏忽想起来阿娘在旁人口中的代称永远都是“朱家的”、“朱家寡妇”,无人喊她本来姓氏、闺中姓名,甚至连作为女儿的自己也是偶然得知。

    “阿娘极喜一首虞美人。”

    乞儿幼时也曾被她抱着一笔一划撰写。

    虞美人是哪个美人她很美吗

    不是哦,虞美人是一首教坊曲,后为词牌名,不是什么人,更不是美人。不过偷偷告诉你,这是阿娘的闺名。

    乞儿惊诧阿娘是美人

    寡妇故作捧心蹙眉状,哄骗单纯懵懂的女儿,道难道阿娘不美吗既然是个美人又唤作美人,那有何不可呢

    乞儿沉思,似乎有些羞耻那女儿还小,现在是不是要叫小美人

    寡妇被逗笑那你长大了叫什么

    大美人。

    乞儿被自己的回忆逗笑。

    “小民姓虞,名紫。”

    她似说给康时听,又似说给自己听,也或许是说给已经不在的人听。

    又道“恶紫夺朱的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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