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贼人

    有这么一句话在绝对的实力面前, 一切阴谋诡计都是徒劳。

    楚熹年擅识人心,惯于在暗处与敌人较量,低眉浅笑算计人于无形。正面相碰是他绝对不会选择的方式。

    但谢镜渊刚才那个突如其来的吻就好像一名武力强劲的敌人, 上来就将他一击毙命, 楚熹年满腹诡计还没来得及出口便已经夭折腹中。

    楚熹年不懂谢镜渊为何如此,大脑空白一片,维持着那个姿势坐在床边一动不动, 许久都没反应过来,直到云雀都忍不住进来唤他时, 这才回神。

    “公子, ”云雀步入房内,却忽然在他面前跪了下来, 白着脸低声道, “奴婢今日犯了错,请公子责罚。”

    楚熹年心中大概猜到了她指的是什么事。他慢半拍捡起脚边的衣裳,然后掸了掸上面的浮灰, 离家出走的理智终于回归, 声音如常“今早出了何事,一五一十道来。”

    云雀今日也是被吓到了, 偷偷看了他一眼, 这才面色愧疚的将事情经过道出“奴婢并非有意,只是担忧公子, 才不慎冒犯了将军,更不曾想连累了九庸”

    楚熹年还当她偷听到了什么机密,却原来是这个。待听见云雀含含糊糊说瞧见谢镜渊好像在亲自己时, 身形微不可察顿了一瞬, 听不出情绪的道“此事日后不可再犯。我知你从前在母亲面前侍候, 最得信任,但将军府与曲阳候府不同,规矩极严,动辄便有性命之忧。”

    这次谢镜渊念着楚熹年的面子,没有直接动手。若换个人来,只怕云雀性命堪忧。

    云雀哽咽叩首“奴婢知错了,请公子责罚。”

    楚熹年见她诚心悔过,也没有重罚“既如此,便罚你三个月的月银,日后谨守分内之事,多余的事不必再做。”

    云雀眼眶有些红“公子,那九庸”

    楚熹年知道她在想什么“他跟随谢镜渊多年,自然无性命之忧。他领罚自然有他做错事的原因,你不必再管。”

    云雀总觉得公子说什么都是对的,从无差错,闻言只得按下心中担忧,起身伺候楚熹年穿衣。待发现他颈间多了一块从没见过的玉时,也没敢多问,低头替他系好了腰带。

    楚熹年静默一瞬,忽然出声问道“将军呢”

    云雀闻言摇头“奴婢不知,今早从屋子出去后就不见人影了,公子找将军有事吗”

    楚熹年若有所思的摸了摸自己的脸,却道“没什么。”

    他整理好衣衫,便径直去了关押那女贼的屋子。隔着窗户,却见对方正坐在床边啃鸡腿,满桌子残羹剩饭,颇有些乐不思蜀的意味。

    守门的护卫见是楚熹年,也没阻拦,直接打开门锁让他进去了,想来谢镜渊提前交代过。

    “昨夜姑娘住得如何”

    芊芊正吃着鸡腿,耳畔忽然响起一道清朗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耳熟。下意识抬眼,却见是将自己捆来的那名白衣公子,手里的鸡骨头顿时滚落在地。

    “还还行吧”

    芊芊用袖子抹了抹嘴,下意识从床上站起身。她昨天怕这些人在饭菜里下毒,所以没敢吃,但熬到早上实在是饿的受不了了,桌上的菜被她吃了个精光。

    楚熹年寻了一处位置落座,见桌上的饭菜早已冷透,笑了笑,问芊芊“姑娘可吃饱了,冷食伤胃,不如我让人重新做一份热饭来”

    他谈吐有理,温柔端方,反倒让芊芊有些不知所措,她勉强装出一副硬气的样子“不不必绕弯子,你捉我来到底是为了什么,总不可能是请我来将军府做客的吧,有什么事不妨直言。”

    又是一个打直球的。

    楚熹年不紧不慢的抬手,示意她落座“姑娘不必紧张,在下只是听闻京中近日出了一千面飞贼,轻功出神入化,来去如风,世间从来没有她偷不到的东西,故而想见识见识。”

    芊芊一面被他吹嘘得有些飘飘然,一面又有些难堪,毕竟自己被他瓮中捉鳖逮了个正着,嘴里却还是不服输的道“这是自然,我若想偷什么,便如探囊取物一般容易,你们高门大户的那些机关密术不过尔尔。”

    谁料楚熹年却轻笑一声,微微摇头,表示不赞同“实不相瞒,我在未见姑娘之前,也是这么认为的。然而昨日一见,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传说中的妙手神偷也不过如此。”

    他此言一出,算是踩了大雷。芊芊一时也顾不得自己还被囚着,怒视楚熹年道“你说什么”

    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出来走江湖混的就是名声。芊芊功力已超出寻常小贼许多,自然不缺财物,在京中屡屡行窃也只为了闯出一番名声,但没想到阴沟翻船栽在了楚熹年手里,心中大为不服。

    楚熹年轻摇折扇“姑娘的行窃功力可远不如名声响亮,在下原本还想较量较量,如今也不得不歇了念头。昨日将姑娘困于此处是在下招待不周,姑娘现在可以离去了。”

    语罢将折扇一收,正指着门口。

    芊芊却并不打算与他善了,直觉自己名声受辱,一定要讨个公道回来“昨日若不是你胡乱搅局,那副陈王宴饮图早就落入我手中了”

    楚熹年淡淡垂眸,唇角弧度不变“技不如人就是技不如人,姑娘何必找理由,若那偷画的人是我,我定能将孟溪亭真迹完完整整的带出广平王府。”

    “你就你”芊芊到底是个小姑娘,不知不觉就入了他的套。上下打量着楚熹年的身板,轻蔑一笑“你肩不能挑,手不能扛,也会偷东西”

    楚熹年“姑娘不信便算了,偷东西论的不是武功,而是头脑。”

    芊芊觉得他好像在骂自己“你的意思是我脑子不好”

    楚熹年却似不愿再与她继续争论,掸了掸衣袖,从位置上起身准备离开,故意对守门侍卫道“此贼武功平平,捉回来实在没意思,难为你二人值守一夜,自己去找管事领赏吧。”

    “姓楚的,你站住”

    芊芊闻言快步上前就要拦住他,情急之下想也不想的道“你说我盛名难副,敢不敢和我比一比”

    楚熹年脚步一顿,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微微勾唇,语气却是兴致缺缺“姑娘还是离去吧,日后莫再行窃,否则再被人抓住,旁人可就没我这么好说话了。”

    芊芊“我昨日只是失手罢了。你既说我功力平平,为何不敢与我一比难道怕了我不成”

    楚熹年转过身看向她,似乎也受了激,他示意护卫退远,笑了笑“我为何怕你,姑娘想比什么偷东西么”

    芊芊轻哼一声“我是贼,不比偷东西,比什么”

    楚熹年唰的一声打开折扇,若有所思“可这京中大户皆已经被你偷了个遍,若随便择一家来偷,你比我事先熟悉地形,比起来岂不是不公”

    芊芊仔细想了想“谁说我都偷了个遍,皇宫我就没偷。”

    楚熹年轻笑“皇宫大内高手如云,圣上身边亦是卧虎藏龙,姑娘还是不要轻易冒险的好。你我就在没偷过的王公大臣中随意选一家如何”

    芊芊道“那就平霜公主府。”

    楚熹年摇头“平霜公主纵容恶仆出手伤人,被陛下勒令去寺庙修行三月,至今未归。公主府空空荡荡,随便一个小毛贼都可以进去,偷来实在没意思。”

    芊芊微微皱眉“那就太子府。”

    楚熹年轻咳了一声“太子素来愚钝,府上能有什么好东西,只怕都是些鱼目混珠之物,被人用假画骗了都不知道。”

    芊芊闻言不由得陷入了苦思,京城中太低阶的人家她不屑去偷,高门大户又已经偷了个七七八八,数来数去还真没几家能偷的“我倒是知道一家,可你敢去吗”

    楚熹年微微一笑“姑娘但说无妨。”

    芊芊压低声音悄悄说了五个字“兵部尚书府。”

    她说完见楚熹年不语,便以为他怕了,双手叉腰道“我曾去秦道炎府中踩过点,说句不好听的,他府中守卫只怕比你这将军府不遑多让,那些义子义女个顶个都是高手,寻常人轻易进不去。”

    楚熹年似乎来了兴趣,意味深长道“哦,原来是秦大人。他身为兵部尚书,圣眷优渥,家中自然宝贝无数。我听闻他卧房枕头下有一机关匣,藏举世之宝,不如你我便以此为赌,看看谁能将那宝贝偷来如何”

    芊芊想也不想的就答应了“你若输了,就得给我写个服字,承认我的盗术天下第一。”

    楚熹年欣然应允“姑娘若输了,便将那些偷来的宝贝还回去如何”

    芊芊狐疑看向他“就这个”

    楚熹年笑了笑,纸扇轻摇,白衣落拓“姑娘有摘星之技,用在别处都好,何必步入歧途。须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他语罢,抬头看了眼天色“现如今是巳时,便以明日破晓为限,看你我谁更技高一筹。”

    千秋封侯原著中,秦道炎曾私通外邦出卖国情,来往密信皆藏于枕下机关匣中。后被晋王麾下的能人异士取得,禀告给了燕帝,被判处斩首之刑。

    现在故事走向虽然已经与原著大不相同,楚熹年也不能百分百确定密信还藏在原处,不过派人去打探一下也无妨,左右不费什么功夫。

    今日谢镜渊一天都不在府中,晚间才回来,也不知去了何处。楚熹年原本还怕二人见面尴尬,现在想来也是多虑,沐浴更衣过后,直接躺在了外间的矮榻上。

    谢镜渊还等着楚熹年过来暖被窝,结果等了半天都没动静,忍不住掀起床幔一看,却发现对方正躺在外面看书。

    谢镜渊听不出情绪的叫了他一声“楚熹年。”

    楚熹年其实没什么心思看书,脑子也空空的,闻言翻页的动作一顿,却并没有回头“将军有事”

    谢镜渊“听说你将那女贼放了”

    楚熹年“嗯。”

    谢镜渊“你就那么确定她会乖乖回来”

    楚熹年“嗯。”

    谢镜渊“本将军冷,你过来。”

    楚熹年闻言险些又嗯了一声,反应过来,连忙把到嘴的字给咽了回去。他捏着手中的书,因为力道过大,书页都险些卷了起来“我近日偶感风寒,恐过了病气给将军。”

    谢镜渊倒是很关切“风寒喝药了吗”

    楚熹年点头。

    谢镜渊见状竟直接下床,走过来掀开被子,钻进去和楚熹年一起挤在了榻上“既喝了药那便无碍。”

    说完还往楚熹年怀里挤了挤。

    楚熹年没料到他的动作,他慢慢垂眸看向怀里的人,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将军”

    他想说就算喝了药,风寒也还是具有传染性。

    以及,

    你为什么要亲我

    楚熹年也许能猜到答案,但他没有猜。对于从来没经历过的事,人们总是有些彷徨迟疑。

    谢镜渊不知道楚熹年满腹心思。检查了一下他颈间戴着的玉,确定自己的宝贝玉没弄丢之后,这才躺下来睡觉。

    蜡烛熄了,屋内昏暗。

    楚熹年将手里的书放在一旁,他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思考片刻,才对谢镜渊出声“榻上拥挤,将军不如回床上睡吧。”

    谢镜渊闻言在他怀里睁开眼,瞳仁在黑夜中多了几分光亮“你与我一起么”

    楚熹年摇头。

    谢镜渊说“本将军冷。”

    他说着又往楚熹年怀里钻了钻,冰冷的身躯紧贴着,在黑夜中低语,声音多了几分模糊不清“楚熹年,我一个人冷”

    “”

    楚熹年喉结动了动,竟说不出一个字来,像是堵着什么。他迎着谢镜渊的视线,好半晌才吐出一句话,却是

    “好吧,那就”

    他慢半拍道“那就一起睡吧”

    言语中似乎妥协了什么。

    月亮高高挂在天际,屋顶上的琉璃瓦闪着细碎的光,万物仅露出一抹黑色的剪影。

    九庸领了二十鞭子的罚,不顾伤势未愈的后背,到了晚间,依旧穿着盔甲在外值守。直到一片浅粉色的裙摆忽然出现在他视线内,这才顿住来回巡查的脚步。

    九庸盯着云雀,目光依旧冷酷。

    那粉衫子的姑娘却什么都没说,不似从前柳眉倒竖,安安静静的样子看起来娴静柔美。犹豫一瞬,俯身在台阶上轻轻放下一瓶伤药,转身离开了。

    与此同时,兵部尚书府也将迎来一位轻功超绝、斗志昂扬的女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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