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出嫁(7)

    闻人樾对屋内二人“瑜王殿下。”

    “师岫师父。”

    蔺怀生随闻人樾, 向李琯和师岫问好。而李琯见到蔺怀生,早已是喜出望外,当即就招呼两人进来。

    “你二人怎么也来了这里”

    来的路上, 闻人樾已和蔺怀生想好借口。单刀直入绝非上策, 若僧人师岫真与端阳之死有关,只会打草惊蛇。故而当下闻人樾说道“我陪生生出来散心。”

    闻人樾口吻中流露出的爱重之情令人侧目,师岫便看了眼蔺怀生。

    也不知道李琯想到了什么, 流露出了然又疼惜的神色“表妹早就该出来多走走。”李琯自称不惧闻人樾, 但当着人面,也只敢怪声怪气两句,气势还不如对着江社雁的时候足。

    不过蔺怀生乐意看其他人刺闻人樾,脸上便不禁露出一丝笑意。

    两人挨得近, 宽大袖子遮掩下,闻人樾捏了捏蔺怀生的指尖, 示意小郡主别这会闹。

    但哪里瞒得过人, 只会叫人觉得一对佳偶, 原来也有人间小男女的情趣。

    李琯的笑淡了。他一贯嘴上和蔺怀生念叨, 闻人樾须得是这天下对表妹最好的男人, 但真正见着闻人樾的真情后,李琯却有些不乐意了。

    气氛逐渐凝滞, 这时,师岫忽然插了一句。

    “寺中后圃植有茉莉,为闽越高僧北上讲经时所携。高僧于本寺开坛讲经,茉莉随之来京,距今已有十年, 恐怕是京中唯一可见成片茉莉花的地方。茉莉虽小, 香气沁人, 几位不妨移步看看。”

    李琯和闻人樾,一个皇天贵胄,一个位极人臣,但师岫在他们面对始终神色平淡,不见丝毫对权势的趋附之态。蔺怀生以为他会是个走不下凡尘的人,不曾想这样一位冷菩萨有着如此一颗慈悲心,竟会主动缓解尴尬。

    蔺怀生接道“多谢师岫师父。”

    “今日无云无雨,难得也无暑气,不如我们一起去看看”

    闻人樾与他一行,李琯是他表哥,当即便应了邀请,最后只剩下师岫。

    师岫看着小郡主,终是垂眼眉,单掌行礼,应下了。

    一行四人便往后院花圃去。

    寺中的小沙弥在前引路,师岫、闻人樾随后并行,两人似有交情,便自然而然开了话头。而蔺怀生则与李琯稍落后半步。

    蔺怀生靠近李琯,问道“表哥今日怎么也会来此”

    李琯知无不言“我在父皇那领了差事。”李琯看了一眼前头的师岫,对蔺怀生悄声说道,“父皇希望我提前请师岫大师入宫讲经。”

    蔺怀生道“可是他与我姐姐一案有嫌疑”

    李琯正色道“生生,这是谁和你说的”

    “师岫是白鹿寺最年轻的首座,天生慧心,不久后便要接任白鹿寺方丈。”本朝佛教信众多,连皇室都带头礼佛,光是京城附近,就有几百件大小寺院,白鹿寺则有“天下第一寺”之称。

    蔺怀生看了眼似乎与师岫相谈甚欢的闻人樾,不语。

    李琯说道“我知道你心里记着要给端阳报仇的事,但人前切莫再说刚才那样直接的话了。”

    蔺怀生见从李琯这里了解得差不多了,就低声服软道“多谢表哥提点。”

    李琯拍拍他肩“好了,不说了。”

    小沙弥在前头说道“几位施主,前头就是花圃。正是花季,花丛中若见着蜂,切勿惊慌。”

    几人道谢,闻人樾说道“前人栽花,人赏花,蜂采花,亦或人采花,蜂赏花,本就可以共适,如何算是惊扰”

    小沙弥连忙致歉。

    师岫赞许道“闻人施主心有所悟。”

    闻人樾却说“悟心我有执念,参不透的。”

    两人说完,不约而同回头看向蔺怀生。

    那是闻人樾的眼神,还是闻人樾背后那个人的眼神,那道目光深邃,超出了此前闻人樾这个人带给蔺怀生的所有印象。一瞬间,天地间万籁俱静,而师岫一同看来的目光,仿佛加重了其间的分量。

    还不等蔺怀生开口,闻人樾就莞尔一笑。

    “生生,来。”

    说是花圃,但茉莉生长并无篱笆围栏的拘束,它随僧人乘船渡海而上,本该一刹芳华名动京师,但最终只在这座小小寺院中留下沁香。寺院僧人不曾有意栽培,它却有了佛缘,在年复一年里如期绽放。

    后院中有一座小亭,小沙弥说道“师父们还用茉莉制了茶,檀越们稍候,我去拿来。”

    借此机会,闻人樾竟支走了李琯,剩下蔺怀生与师岫。蔺怀生意识到这是闻人樾留给他的机会,也许小沙弥都出自他的安排。

    小郡主有些迟疑该如何开头,昨晚闻人樾的话蛊着了他,蔺怀生就被牵着鼻子走。他太想找到杀死阿姐的凶手了,可今日表哥的话却又给他泼了一盆冷水,使他清醒。一个名声在外的慈悲者,他阿姐有什么地方会致使师岫痛下杀手可师岫真的与姐姐在案发当天有过接触的话,蔺怀生又不愿白白错过一点可能靠近真相的机会。

    师岫仿佛看穿了蔺怀生的心思。他慈悲到愿意普度猜忌他的人,主动开口说道“我知道蔺姑娘想问什么。”

    蔺怀生浑身一颤,双眼紧紧盯住师岫。

    “那夜,我的确见过端阳郡主。她常伴青灯,但我见她那晚,她却满心忧思,执意向我求解。”

    蔺怀生连忙问“我姐姐向你问了什么”

    师岫静静看着蔺怀生。

    “她问我此行是否顺利能否得偿所愿”

    而蔺其姝这一行的目的,就是为了给蔺怀生证婚。

    师岫给的答案一时间扰乱了蔺怀生的思绪。长姐如母,蔺其姝待他也不例外。以前蔺怀生真以为自己是个小女孩,那时最喜欢做的事其实是缠着亲姐姐蔺其姝。他总认为自己和姐姐是一样的,甚至在蔺其姝许给江社雁时,垂髫小儿发出惊人之语,说他也要一个郎君,足见姐弟情深。

    姐姐知道他不能嫁给闻人樾,必然希望婚事告吹,只是双亲辞世,姐弟二人不敌闻人樾如今的权势,蔺怀生知道姐姐完全是硬着头皮受迫而来。她遇到名僧师岫,讨要一个宽慰自己的答案,但后面半句又是什么意思

    事情愈发诡谲,蔺怀生仿佛触及到了他从未接触的暗涌,他心中惶然,甚至无心去想师岫有没有可能撒谎。

    “那你怎么回答姐姐的”

    师岫双手合掌。

    “事在人为。”

    “郡主听后,若有所感,若有所失。心有所求,世间一切都为尘网。”

    蔺怀生只说“谁心中没有欲求。”

    这一次,师岫沉默。

    小沙弥端来的茉莉香茶不早不晚,恰好在两人无言后,而闻人樾与李琯也相继回来。茶香留齿,与满园茉莉相映成趣,但在座的人却各有心事,白白浪费了美景清茶。

    李琯与师岫也在之后启程进宫,离开了亭子,师岫先行离去收拾行囊,而李琯因与他共乘车马,便也随师岫一道。回去这一路,便是蔺怀生与闻人樾剩下了。

    蔺怀生才从师岫的那一番话中回过神来,他后知后觉回头望了一眼观花亭,茶盏杯具皆在,人走茶凉,方才没有珍惜,最美的景致已然错过,如今再看,都多了些憾恨。

    闻人樾道“如何”

    蔺怀生抿唇“下一个人是谁”

    闻人樾摇头说道“那我做不到引见。”

    蔺怀生心有郁气,当下抬头,冲他最讨厌的男人全数发泄“你言而无信”

    闻人樾哑然,他看着蔺怀生,没想过小郡主突然受了刺激,有如此大的反应,他无奈地笑道“生生,是我玩笑在先,可你也不愿给我半分耐心等我说完,就着急定我的罪。”

    “另一个当夜见过端阳的,是晏府的三小姐晏鄢。端阳于净慈庵带发清修,晏鄢同样长住那里静养,两人可谓闺中好友,情同姐妹。此次与你姐姐一同返京,当下恐已回到晏府。”

    “我总不能带生生你直闯晏府。”

    蔺怀生说“我自己想办法见她。”

    闻人樾笑而不语。

    闻人樾问“今日和师岫师父谈得如何”

    小郡主留了个心眼,没有和盘托出,闻人樾见他沉默,当下明白,他笑了笑“但我想,不会是他。”

    “为什么”

    闻人樾停下来。这个温柔的男人,以最柔情似水的嗓音说道“生生,你知道仵作的尸检结果是什么吗”

    “蔺其姝身上无锐器伤口,也非钝器致死,更无中毒症状,大理寺上下熬了一宿没睡,最终,仵作在蔺其姝的发丝间摸到了一点不对劲。他们削断端阳郡主的一缕头发,从头皮中取出了一根银针。那针扎在颅顶的死穴,你姐姐是被活活用针捅进脑颅里钉死的。”

    蔺怀生听到一半已然泣不成声。

    而这一次,闻人樾没有给他任何安抚与宽慰,他只是看着蔺怀生,在给予恶毒的话语后,更给予强烈的暗示。他给予蔺怀生一切权势所带来的便利,告诉蔺怀生自己什么都能为他做到。

    他什么都可以给,只要蔺怀生主动。

    蔺怀生心防溃败,他嗫喏着,向闻人樾祈求道“你帮帮我”

    男人得到了,他更贪婪更狡诈,步步引诱他心仪的猎物进入陷阱。

    “生生,断案寻凶,非你、非我见几个人就能知道真相。皇上已命江社雁与刑部调查此案,真凶落网是迟早之事。”

    小郡主没有办法像闻人樾说的那么坦然乐观。那是他的亲姐姐,他最后唯一的亲人,是与这世间最后一丝血缘的牵系,他放不下,也不可能放下。他不能待在那个小阁楼里,他如果不做些什么,他会疯的,最后是死是活都不得而知。

    蔺怀生的语气更卑微“你帮帮我,闻人”

    他走近,抓住闻人樾的衣袖,放下骄傲的自尊。

    闻人樾却忽然翻脸。男人任由蔺怀生抓着他,但露出最残忍无情的模样,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像蛇在吐信。

    “生生,这世上没那么多的予取予求,你起码得给我一点甜头。”

    蔺怀生浑身僵硬。

    闻人樾拥他入怀,罄钟古佛,青烟香火,闻人樾亲着蔺怀生的耳朵。

    “我只有一个心愿,执念成魔。”

    “生生你却怎么都不肯应我,你真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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