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出嫁(10)

    江社雁作风正派冷硬, 朝中更无朋友,这些纨绔无不被家中告诫,离江社雁远些,不要犯到他面前去。

    可这会几个公子哥被教训得头破血流, 再打下去命都要保不住了, 见着江社雁竟生起几分希冀, 忍不了痛的几个已经在那嚎“江大人救救我”

    江社雁凌厉的目光转向闻人府的侍从。从现场看, 的确是他们盛气凌人。

    闻人的侍卫不卑不亢,答道“江大人,这几人口出狂言, 造谣生事,我家主人看不惯, 便遣我等让几位公子明白, 不是什么话都可以说的。”

    那晏府的公子哥听了,当即愤然怒骂。他被打得缺了牙齿,这会一张口, 就不停地冒血。

    “关你、你们什么事”

    江社雁听后, 脸色微沉“我也好奇, 京城什么样的人家能够替律法行事。”

    闻人樾身边的随从笑了笑, 他很会说话, 当即便请江社雁移步隔间。

    “江大人去了就会明白。”

    那随从一语中的。

    门正对的位置是闻人樾,但江社雁一眼见了蔺怀生。闻人樾笑里藏刀,好像笃定江社雁会有什么反应。顷刻间, 江社雁把事情的始末猜了大概。近日京中流言横生, 江社雁也听过不少。

    他扭头对自己的侍从吩咐道“把人送到京城府尹那, 报大理寺的名字。”

    他说, 却阖门把随从关在外头, 不肯再有旁人知道蔺怀生其实在这里。

    闻人樾笑着打招呼道“江大人,难得在朝堂之外碰面。”

    江社雁不言,他与闻人樾话不投机。但男人余光里看着蔺怀生。说难得,最难得见的其实是蔺怀生。闻人樾养着他,但也关着他,宰辅权势越来越大,闻人府越建越深,江社雁只记得两三年前的上元节,灯火阑珊中他见到放河灯的蔺怀生,那是他们离得最近的一次。那一日江社雁独自批复完公文后回府,无人与他过节,心生寥落。而蔺怀生被河灯映亮脸庞,他被蔺怀生映亮。那夜,江社雁静静地注视了很久。

    然人生中其余无数次,相逢匆匆。

    江社雁见桌面空空如也,询问。

    “你们刚来”

    同时江社雁心里也有了疑思。现在已过了该用晚膳的时间,加之蔺怀生平日里几乎不出闻人府,两人当下出现在临江楼,实属罕见。江社雁怕这其中是闻人樾的谋算,而蔺怀生当了他行事的挡箭牌。

    蔺怀生点头“我们今天出城去散了散心。”说完,蔺怀生桌子下的手便被闻人樾握住,蔺怀生一怔,想扭头看去时,闻人樾又捏了捏他手腕。蔺怀生猜测,是闻人樾提醒他少说。尽管不明其意,但蔺怀生还是把他们去寺中寻师岫的话咽下。

    现在再想来,闻人樾虽让蔺怀生恨不得生啖其肉,但在他姐姐案子的事上闻人樾从来不曾隐瞒,蔺怀生问,就俱以告知。相反,江社雁口头上一昧地为他好,就好像给小孩子的敷衍承诺。蔺怀生的态度不免冷淡下来。

    “江大人吃过了”

    他的爱恨都极浓烈。心里装着那人的好,就在那人面前有千百种不自觉的娇态和可爱;可一旦在他心里变成草芥,就连一个正眼也得不到。

    他这时候的样子很有王公世家的清高做派,叫人想起他本该是名正言顺的郡主,而不是任人拿捏的小可怜。

    江社雁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但他不善言辞,无从解剖自己心意,世俗枷锁还层层来套,他谁也不是,又怎么比得上别人巧舌如簧。原本叫人退避三尺的威严,在这里通通无用,甚至让他劣势,让他语拙。

    江社雁不知道该说什么,便只回应了一个是。

    闻人樾便笑了。

    “那就可惜不便留江大人了。”

    这样的闻人樾还有什么君子仪相,他只差没明晃晃地把嘲笑挂在嘴上。但他最名正言顺,就离蔺怀生最近。哪怕蔺怀生只是缄默,但他许可。那闻人樾无论以如何卑劣下作手段把珍宝圈入怀中,像一条滴着涎液的恶犬,都无人能质疑。

    闻人樾起身。他的手掌堪堪止血,走动间,难免血迹星星点点落在地上,但他面无异色。

    “我亲自送江大人。方才的事,劳江大人有心了。”

    闻人樾走近后,笑着轻语道“生生刚才可生气坏了。”声音轻,仿佛是照顾小郡主的面子一般。

    江社雁不自觉地向蔺怀生看去,只见到他抿着唇的半张侧脸。只这一眼,就中了闻人樾的算计,默认地被拉上贼船,有大理寺卿的名号压着,那几个言语放肆的纨绔下场可知。

    闻人樾实则笑不进眼。

    他这会心里很不高兴,言语上更是辞令完备,叫人挑不出一点错处,实际只想把江社雁驱赶离他的生生旁边。

    江社雁耐着性子与他周旋,忽然间,江社雁看到闻人樾衣领之下的挠痕。光影之中,红痕更像红线,交错缠在脖子上,更像一个项圈。十万句爱语誓言抵不过一条红线的隐喻与欲。江社雁顷刻变了脸色。

    男人的怒色如山雨压抑欲来,偏偏蔺怀生不看他,察觉不见。蔺怀生附和闻人樾的言语,与江社雁浅淡告别。江社雁到底不想吓到他,更不想叫蔺怀生知道这些腌臜事后难过,当即忍下。但当闻人樾送他出了雅间,江社雁冷不防攥着闻人樾的领子把他摁在柱子上。

    闻人府的侍卫纷纷抽刀,被勒住脖颈的闻人樾却不慌不忙地摇了摇手,示意自己的人镇定。

    江社雁压低声音,不让屋里人听到,但怒气却丝毫不减。

    “你怎么敢这么对他”

    闻人樾起先不解,但江社雁把他衣领攥得很重,眼见要在脖子上形成新的勒痕。

    要是把生生留给他的痕迹破坏掉可就不好。闻人樾阴郁地想。

    他手上力道也极大,钳住江社雁的手腕往旁一甩。他用的还是受伤的那只手,满是污迹的血帕因而掉在地上,江社雁的手腕与袖口更全是血迹。

    闻人樾浑不在意,从侍从那接过新的一条帕子,重新握住后,对江社雁说道。

    “江大人审案子时也是这样给人着急定罪”

    江社雁冷笑“宰辅却是连证据都明晃晃地摊着。”

    闻人樾见对方盯着自己的脖颈,恍然大悟,脸上笑意更甚“原来江大人指的是这个。”

    蔺怀生到底手劲轻,到这时,闻人樾脸上的巴掌印已经消了,但挠出来的血痕到底不同。

    这是他献上忠诚后得到的奖赏,隐秘又张扬地宣告他有主,无人比他更优越。闻人樾心中逐渐涌上快意和兴奋,他不知道,蔺怀生不在意,但也许遇见过他们的每一个人都曾对这些痕迹有过放肆的揶揄,那闻人樾希望这痕迹永远不要消。

    “我与生生之间的亲昵事”闻人樾笑语晏晏地嘲弄道,“江大人这也要横插一脚吗”

    江社雁断然道“生生不可能如此放肆。”江社雁能说出蔺怀生的千百般好,总归没有一句不好。

    闻人樾不笑了,他径直走过江社雁身边,只抛下一句话。

    “因为我是他的丈夫,我能见到他所有别人见不到的样子,而你是什么东西,能够了解蔺怀生”只有最爱的人,可以肆意得到他的不好。

    门在江社雁面前合上,而闻人樾的话如利刃,直插进江社雁的心口。

    闻人樾回来后如何在蔺怀生面前上眼药不提,单就如何见晏鄢,两人回去路上有了讨论。

    蔺怀生说“我要见晏三姑娘,我要让她亲自来闻人府见我。”

    他初舞弄权力的样子还有些生涩,闻人樾却为之着迷。他渴望蔺怀生身上沾染他的痕迹,什么方面都好。

    闻人樾笑吟吟道“这有何难。只是辛苦晏家公子在京都府多吃几日牢饭罢了。”

    蔺怀生乜他一眼。

    “晏大人不保他”

    闻人樾颠倒黑白的借口信手拈来“令公子与我发生口角,争论间使我划伤了手,袭击朝廷命官,罪加一等。教出这样的子嗣,想来晏家家风令人堪忧。”

    蔺怀生乐笑了。和闻人樾为伍后,除了他的坏,还能看到他诸多可爱。

    小郡主把脸撇到窗外去。

    “赶快找人把伤口包起来吧,你自己弄的,别到时候真有什么事,还赖上晏府了。”

    闻人樾勾唇,目光看向蔺怀生,贪婪又眷恋。

    晏府上下今日睡得如何不得而知,蔺怀生回去后倒是一夜好眠。在这个副本里,他似乎总是睡得很沉。但翌日,他再次于枕边发现了字条。

    蔺怀生坐起身,起得有些猛了,脑袋微微发晕。他忍了一会,拿起字条。

    这一次的话更加诡谲。

    生生,你怎么还不来找我。

    蔺怀生拧眉,再次默默记下这句话后将字条烧毁。

    他下床,不适感却仍未曾褪去。特别是喉咙,伴随吞咽,整个喉咙肿痛不已,蔺怀生摸了摸脖子,略有刺痛。他来到水盆边,铜镜里映照出他完整的样子。

    脖颈间赫然浮现狰狞的掐痕,青紫交加,像索命的圈绳,又像蟒蛇的身。

    蔺怀生彻底冷下脸。

    昨天夜里,曾有一个人在他昏迷不醒时,恶劣地想要杀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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