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春晖入梦华十六

    缪宣坐在璀璨的灯光下, 看着面前这一帮子的老政客们。

    这一次的议题前所未有的多,从迫在眉睫的殖民地掠夺,到近在咫尺的鸢尾使团来访, 从带给人民变革的蒸汽科技, 到海军军衔的大改革,甚至还有人提出了社会风气的问题, 大意是“竟然出现了离婚的现象”、“工业在破坏神圣美好的家庭”以及“可不能像鸢尾一样堕落啊”等。

    去掉最后一个充满偏见的玫瑰和鸢尾本质上半斤八两,包括同样居高不下的社会犯罪率、一时半会儿解决不了的大问题, 前几项议题都十分有深究的必要, 可即便是内阁内部都无法达成一致,更不要说来自教廷的代表和皇室自有的独特立场。

    不同意见的争执让会议效率直线降低, 一项项议题被轮流提起,最后大多只能在女王的协调下勉强达成一致,关于鸢尾的使团和海军军衔等问题好歹有了大致的章程, 当轮到军制改革时才陷入了真正的僵局。

    内阁在海军改革与军力分配的问题上出现了巨大的分歧, 两方分别以首相和内政大臣为首,彼此吵得不可开交,就差当堂抡着椅子相互痛殴。

    缪宣老神在在地瞅着这群激动的老中年们,女王也早已习惯了类似的场面,她坐得端庄肃穆, 仿佛在欣赏最时兴的伦理剧。

    军队是帝国的命脉之一, 而尼亚特尔柏的武装力量又分为皇室陆军、皇室海军和各大骑士团, 前两者更依赖系统的训练与作战方案,从后勤补给到指挥官,每一环都极其重要, 缺一不可。

    而骑士团就更偏向私兵或者私人武装, 贴身戍卫贵族和政要, 他们遵循着古老的礼仪与传统,更看重单兵作战能力,把“神恩”作为武力值最重要的评判标准之一。

    缪宣相信在不久的将来,尼亚特尔柏中应当会出现皇室空军,不过以眼下的蒸汽科技水准来看,能够量产且易于控制的飞行器还未出现,因此这个“不久将来”还有相当长的一段距离。

    但不论空军何时出现,社会的剧烈变革是正在发生的事情,而武装力量是定然要和社会结构匹配的。

    这所谓的军制改革就是这么一回事,从海军改到陆军,只不过两方存在巨大的歧义,就着这个问题吵个没完。

    这一回连皇室也没法待在公平的评判席上,小公主所遭遇的可疑事件让女王无法置身之外,而这件事又被两派一同用作攻歼对手的武器,女王又素来耳根软,她一时间竟也不确定要支持哪一方,只好游移不定。

    “莫纳”在中场休息时,女王端着茶杯,小声地和缪宣商议,“我觉得首相和内政大臣所说的都有道理,不论是从上至下的改革还是军功积累的新制度似乎都很有可行性,我们应该听哪一方的呢”

    缪宣也端起茶杯“我们得等待军队的反应,以及未来的局势变化,这件事不需要立刻判断。”

    女王叹气“也只能如此了,可我一想到爱娜正被不知名的危险威胁着”

    缪宣放下茶杯,低声道“姑母,请交给我吧。”

    中场休息结束,议题重新开始,这一回缪宣不再保持沉默,他暂停了双方的争论,直接就皇室的立场对王储的安全性问题提出解决方案。

    缪宣想从骑士团中再抽调出一部分力量,以此组成新的队伍,协助他进一步了解诺德诺尔,同时调查针对王室的潜在危险。

    今时不同往日,亲王早已失去了豢养私兵的权利,贴身护卫全部来自君主的“玫瑰夜莺”,即便这位亲王有封地,他的封地上也不应当有只效忠他的武装力量。

    缪宣这提议乍一听很像是什么特权复辟,老帕西瓦尔当即就应激了起来,他并不知道自己的好大儿心里其实怀着更过分的野望,只怼着如今唯一一位亲王道“殿下,您的意思是要恢复属于锡兰郡的军队吗”

    缪宣当然否认“不,这支力量将作为夜莺的分支存在,虽然由我组建,但君主拥有发布命令的权利,而且它不会离开诺德诺尔我在锡兰郡上仍旧只有部分行政权。”

    老帕西瓦尔沉吟片刻,继续追问“那么内阁和议会呢对这支分支有限制吗”

    缪宣笑了笑“在涉及机密问题时,没有得到议会和内阁的许可,这支队伍没有任何参与甚至知情的权限。”

    这听起来挺通情达理的,玫瑰夜莺本就只对皇室负责,而且还有女王的一力支持,再加上议会在瞻礼日灾难捉不住元凶这事上理亏,因此最后还是选择了让步。

    至于海军的军制改革果不其然,这事暂时被拖延了下去,唯一达成的共识是等待军队内部的反馈。

    倒是海军大将拿出了一份部下们写给他本人的倡议书,书信的内容是支持功勋论的论调,而且在这严谨清晰的建议下,还写满了来自中高层海军军官的签名。

    众人传阅了这份书信,就连内政大臣都不得不承认它的价值。

    这份倡议书很快传到缪宣手中,他简单地翻看了一遍,先是因工整的字体和清晰的表达而惊喜,随后才发现其中的逻辑十分严密,建议也很中肯。

    看来撰写者是个相当有见地的人,而且看事情的角度十分宏观,是贵族出身的军官么

    缪宣翻到签名页,在最强方看到了一位“埃迪西佛里夫”的中将这是个没听过的姓氏,倒是这个名字却让他十分耳熟

    对了,埃迪,皇室爆款,一个历代君王都相当热爱的名字,每隔一两代就会出现在皇室成员中,但它在民间相当罕见,出生普通的平民和小贵族们是不会取这种名字的。

    说起来小塞西莉亚的中间名也于此有关,“爱蒂”就是“埃迪”这个名字的女性版本变体,而爱娜这个昵称也是依此而来的。

    此时的缪宣并没有把这个巧合放在心上,他只是让系统在档案中记了一笔,随后就直接地把倡议书传给了另一边的财政大臣。

    会议终于结束了,与会者们得以放松精神,各自回家,缪宣在离开会议厅时远远地瞅见了小伙伴,于是他朝伊恩点头致意,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注意到。

    不过不论是否注意到都无关紧要,他们还有书信往来,缪宣接下来还有重要的工作要完成,他需要集中精力,尽快组建出他在会议中所提出的队伍来。

    锡兰郡已经按照缪宣的想法建设了大半,接下来就是介入诺德诺尔的最好时机,按照以往的经验,这个世界的最后一战十有八九也是在王都中了解的,还有目标一这家伙肯定会回到王都,他对皇室似乎有一种古怪的偏执。

    缪宣必须确保自己对王都有着一定的掌握,这个世界与以往的有许多诧异,最显著的一点就是他在明,敌在暗。

    这就让“刺客”很难做了。

    当然,他需要掌握的还是情报方面的工作,这支获得了许可,能够被拜访在明面的队伍就是切入口。

    正如议会有“群星猎鹰”,皇室有“玫瑰夜莺”一样,缪宣想,他组建的队伍索性就叫“信鸽”算了,不仅听起来风格统一,而且一看就名副其实。

    “可只是信鸽未免也太简单了”

    一旁女王当即提出反对意见,她兴致勃勃地建议“不如就黎明信鸽如何我来为莫纳设计徽章和旗帜我迫不及待要看到它们被制作出来了,我还要设计配套的制服莫纳喜欢什么颜色”

    “好的,多谢您。”缪宣无奈地笑道,“什么颜色都好,就选择姑母最喜欢的吧说来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姑母拿起画笔了。”

    女王微笑起来,眼尾的纹路随之舒展“是呢不过我可没有忘掉那些美丽的技巧,当年我可是下了苦功夫的”

    虽然并没有得到神恩,但女王在年轻时也是才情出众的淑女,她钟情于绘画和设计,又因为是王室中年纪最小的公主,上头还有长姐和二哥,所以她根本就没有想过自己还有继承王位的那一日。

    但天有不测风云,在哥哥遇难后,大姐登基,不到半年时间便因为那叫人不齿的原因横死,最后就剩下了她,她在皇室成员的凋零中被硬生生地推上王位,温柔但脆弱的大嫂紧接着便因病去世,只剩下了小侄子

    女王出神地回想着久远的过去,刚登基时的她又流产了,那是个已经成型的胎儿,那是她的第几个孩子了

    缪宣一看女王的神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于是他迅速地岔开话题,“姑母,您打算用什么颜色呢”

    “既然是信鸽,用白色如何”

    女王有些迟钝地笑了笑“好呀,那就白色和金色吧会不会太教廷,太神圣了不然再加上一点红色的元素,但要和黑红二色的夜莺制服区别开来。”

    “莫纳,我先给你设计一款,还有爱娜也一样,她前几日说过的,想要这两种颜色的骑装。”

    于是新方案就此敲定,在仪式和制服上缪宣没有任何要求,反正这只是摆在台面上的礼服,给内阁看看也不错。

    不过说到“信鸽”

    还有一只垂死的小东西正等待着他的验证。

    缪宣告别女王,离开王宫,来到了自己在诺德诺尔的住所不是最近风靡的新式建筑,而是再传统不过的老宅,它曾是小亲王生母的财产,虽然每年都会翻新,甚至还塞了不少缪宣的个人改造,但总体的风格和布置却是从未变过的。

    不过与其说这是私人住宅,倒不如说这是个小型的剧院,那位逝世的女公爵热爱戏剧,在新婚时,她和还是王储的丈夫共同设计了这座爱巢。

    缪宣直接把那只可疑的鸽子关在了这别院里剧院被他改造过,能预防多种突发情况,这鸽子的安全性未知,放在别的地方他也不放心。

    缪宣轻车简行地回到了这座大宅子,虽然它被建立在闹市中,但颇有几分闹中取静的意思,周围的交通十分发达,不远处还有集市。

    这一回缪宣没有让任何侍从跟随,他只带上了他的傀儡,伪装成执事的傀儡抱着他走入了黑黢黢的屋舍,厚重的幕布垂坠在大厅中,挡住了宽阔的舞台,直面庭院的巨大落地窗,以及墙壁上那些明媚的挂画。

    自从女主人离去后,这栋剧院便也随之死去了。

    缪宣把那只可疑的鸽子放在安保最严密的一间书房里,这偌大的私人剧院中他只为这个房间拉开窗帘,夕阳的余晖洒在巨大的笼子和笼中的软垫上,受伤的鸟儿萎靡地匍匐着。

    缪宣让傀儡清理铁笼,更换食水,他本人则再次捧起了这只鸟儿,这样的审视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但却没有一曾次给他带来过与初次碰面时相类似的心悸。

    小鸽子身上的伤势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但是它的双翅仍旧软弱无力,双腿更是无法站立,这巴掌大的小鸟窝成一团,用湿漉漉的眼睛望着缪宣,从鸟喙中发出细弱的声音。

    可即便有着这样严重的伤势,这只鸟儿还是顽强地活了下来。

    是我多心了吗难道造成直觉报警的并非这鸽子本身,而是给它带来伤痕的东西譬如鹰隼,或者类似的、经过神恩改造后的鸟兽

    缪宣轻轻放下小鸟,抬头望向窗外的天空。

    云层之上到底是否潜伏了“骏鹰”的眼睛,这有可能存在的监视器又是否正对准王宫,敌在暗我在明,要怎么才能把目标一诱出洞穴

    可他连自如的行走都做不到,如何还能试探天空

    夜色浓浓,一只装了齿轮与铁环的信天翁在助跑后起飞,沉重的信就这么被封顺利地寄送出去,德雷克望着鸟兽的影子消失在天幕。

    没有人比德雷克更了解盎鲁克的船长,只要这封信件抵达,船长必然会排除万难,以最快的速度赶到阿依德诺。

    可骏鹰怎么可能放过到手的土地呢更何况这颗是遍布了黄金、矿藏与香料的阿依德诺。

    骏鹰只是想找一具傀儡而已,就像他在海军中留下的那个替身,就像他在臭名昭著的海盗团伙中留下的代言人

    这个道理船长并非不知晓,但他做梦都想要一块属于他的领地,这带着毒的饵料,他是必定要吞下去的,不论要付出什么代价。

    阿依德诺是一块多么富饶的土地,船长渴望夺取,骏鹰不想放弃,德雷克对此完全能够理解,因为他也正打着相同的主意。

    阿依德诺这么好,他为什么不抢过来呢

    凄惶的海风越来越喧嚣了,一场暴雨正在被酝酿,德雷克抬头望向天穹,他知道骏鹰的眼睛正盘旋在那云层之上。

    再留在阿依德诺一定会被骏鹰弄死,不过骏鹰的控制领域受限于他的血液,只要抵达鲜血不会涌流的地方,他就算彻底摆脱了骏鹰的控制。

    德雷克解开领口,一路登上了海岸悬崖上最高的那块岩石,站在这个地方,他就仿佛沉浸在了浓稠的黑夜里,他能看到远处海崖上燃起的灯火,奇怪的拜访组成了一个鲜艳夺目的隐晦记号。

    不错,很守时。

    于是德雷克闭上双眼,无形的力量自额心迸发,在这一刻他好似飞到了天空中,在月光的引导下钻入那绵密的云层里,与潜藏在其中的数只鸟兽视线交汇

    在德雷克的视野中,这是数十双遍布在云层中的猩红眼眸,它们阴森又诡谲,像是即将熄灭的烛火,又像是凝固的血迹。

    德雷克伸出了他的“触角”。

    下一刻,这些被神恩改造过的鸟儿便是一阵抽搐,鲜血从它们的窍穴中流淌而出,属于生物体的部分彻底死去,于是机械和死肉接连坠落,压黑的天穹中不再有古怪的红。

    在戳瞎了这几只眼睛后,德雷克回归到他真正的身躯中,不远处传来隐约的火光,还有嘈杂喧嚣的人声看来骏鹰斩尽杀绝的后手终于来了,只可惜迟了他一步。

    德雷克低声嘲笑,在愈发狂躁的风里,他大步向前走去,随后纵身跳下悬崖,跃入海洋

    下一次相见,他将夺走阿依德诺,从骏鹰的手中。

    天边聚集起乌云,雷暴之声大作,仿佛阿依德诺传说中的雷神降临,对这片土地上的强盗们怒目而视。

    但很可惜,不论是什么神灵都救不了这片土地,它注定成为掠夺者的乐园。

    尖锐的风声呼啸而过,随着一声疼痛的闷响,德雷克终于落入了阴冷的海水,狂暴的风卷挟着海潮裹住了他,暗流将他狠狠拍向海底,但他却觉得像是回到家一般地放松,只顺着这股力量滑入了更深的黑暗中

    水流喧嚣,暴雨倾盆,德雷克在漫长的潜游后最终从暗河中钻出,他爬上早已准备好的小船,对守在船上的船夫下令“走。”

    船夫隔断了绳索,于是激涌的水流冲得小舟箭矢般飘去。

    “老爷”在不见光的溶洞暗河上中,船夫用古怪的腔调低声道,“您的画像已经被送到了苏丹们的手中,迦楼罗给您的人头定了天价,我们不能去邦特和阿巴拉马。”

    “哦,这样么”德雷克无所谓地笑了笑,他在狭窄的船底躺下,给暗礁带来的伤口包扎,“顺着水漂流,会有人来接船的,至于我”

    “我该睡了,有一个好梦在等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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