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二十章

    这里算是渭河的一段支流, 河面宽而清,水流急却浅,十分适合下河洗澡。待她回过神来, 准备勒住青骢马的时候, 这匹腿脚过于灵便的母马已经撒欢儿冲着河滩跑了过去, 听到马蹄声的魏续便转过头来,很是开心的挥了挥手

    虽然没有悬崖, 她还是终于勒住了马,调转了马头,尽量客气地没将魏续看个精光。

    但她光是调转马头还不成因为张辽的马已经赶了上来还一把抓住了她的缰绳。

    “难得出来游玩,贤弟为何不愿下河”他满脸诧异,“莫非有何隐情”

    “他必是不谙水性”魏续大声嚷嚷起来, “快将他推下水吃几口河水便会凫水了婆婆妈妈,浑然不像个男人”

    她可能不是个男人但这群狗是真的狗见张辽已经跳下马, 拉住她的缰绳不让她走, 急中生智的咸鱼终于想到了一条生路“吕将军和高将军也没下水啊”

    几十步远的树荫下, 早早搭起了凉棚, 放上了行军案, 吕布和高顺坐在马扎上, 正边乘凉边聊天。

    行军案上还放了切好的香瓜

    “你看”她连忙指了指,“既然不拘高低,为什么他们没下水”

    张辽望了望, “将军未上阵演练混战, 也就不曾出汗, 因而不愿下水吧。”

    “那高将军呢”

    “伯逊兄素来就是这个方直严谨的性子, ”他笑眯眯地说道, “贤弟又非如此, 何必自苦”

    不不不不不一点都不苦她斩钉截铁地说,“我既跟随高将军学习兵法,言行举止也须方直严谨才是,将军快去凫水,不必管我。”

    “文远还聒噪什么他那么点儿的身段,扛下马丢过来就是”

    魏续在水里又嚷嚷起来了,以后有机会非得给他丢下马不可,她暗暗在心里记了一笔。

    张辽虽说没给她扛下马,但还真仰起头,思考了一下,然后探出半个身子,冲着吕布高顺那边大喊起来,“将军悬鱼说他欲效高伯逊,不肯下水与我等同浴”

    吕布停下了将瓜送进嘴巴里的动作,转头看了身旁这位罩袍铠甲一丝不苟的将军一眼,于是那张黝黑而不苟言笑的脸上染了一点赧然。

    “太有威严了也不好,”吕布说道,“你看,今日便有人拿你当借口。”

    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高顺还是板着脸,“文远他们胡闹。”

    “虽然胡闹,但也还是个借口,”吕布想了想,很欢乐地出了个主意,“要不这样,你和陆悬鱼比试一下,输的也不亏,下河便是,如何”

    她觉得好像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但是高顺已经从凉棚里站起来,脱了罩袍,一手拔刀,一手拿盾地走出来了。

    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狗子光着屁股从河里爬出来,一排排地站在河滩上准备围观。

    如果说有啥比刚刚还要尴尬的,那就是现在,她痛苦地想,这个不断刷新上限,爆破上限的尴尬处境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且来比试一场,”威风凛凛的教导主任倒是根本没察觉她的尴尬,大概也不认为她有什么值得尴尬的。他站在那里,挥动了一下那柄肖似唐刀的环首刀,似乎是找找手感,“输的下河。”

    狗子们发出了排山倒海的嘘声和起哄声,其中包括但不限于她想得到的想不到的各种画风败坏的言论,简直就好像这不仅是在比剑,还是在比什么男人最重要的尊严

    尊严他们大爷啊

    “贤弟用什么剑”热心群众张辽早早下了马,在旁边准备帮忙,“我命军士取来”

    “不必,”高顺打断了他,这位黑脸将军目光一刻也未从她身上离开,“取你背上那柄剑。”

    汉朝士人以上几乎不分文武,人人都会佩剑,但她的剑是背在背上的,刚开始有人问起,她都敷衍过去,这群狗子问时,她便说是祖传的剑,她胆小很怕损坏,所以不愿佩在腰间。

    似乎这也作为她并非出身庶民的一个佐证,因为庶民是不用剑的。

    “这剑有些锋利”她有点尴尬地说,“不适合用来练习。”

    “无妨,我见过你的剑术,”高顺说道,“未必输给你。”

    她伸手向背后,慢吞吞拔出了那柄剑。

    那群裸体狗子在背后又开始疯狂地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指指点点,但她僵硬着脖子,坚决地没有转过头去瞪他们一眼。

    小心,黑刃说道,要准备开罐头了

    在她很熟悉的那个领域里,一般将防御力极高的全身甲战士称为“罐头”。高顺头戴铁盔,身着鱼鳞铁札甲,一手剑一手盾,一身沉甸甸的铠甲武器,站在正午的烈阳之下,丝毫不见半分倦色。

    她试探性出了一剑,高顺以环首刀挡住,一铁牌便照脸抡了过来惊得她差点出一身冷汗

    铁牌沉重,军中一般用来格挡,但高顺力大,既可作格挡,又能以它为钝器,发动攻击,是个极其强悍的敌手。

    她闪身躲过,手中黑刃便失了劲力,于是高顺抽刀如水,迅疾如风地向着她的肩膀和胸膛连砍了数刀她连退数步,方才躲过,身后的叫好声便更响亮了

    不仅响亮,而且更近了

    近得就剩二三十米连河流奔涌而过的潺潺流水声都那般清晰

    演武场虽大,她却已经无处可退,身后就是那群围观打架的狗子

    眼前少年的眼神一瞬间变了。

    他刚刚有点心神不属,似是为什么困惑所扰。

    这是不应该的,任何一场演武都可能阻止未来的死亡,此时的大意可能令其来日丢了性命,因为哪怕人人嘴上不说,心中也认定了此为末世。

    汉祚将终,群雄并起。上至朝廷公卿,下至黎民百姓,皆需武人的庇护。

    而能够保护将士们的,只有手中长兵。

    这些想法并不会影响到高顺的招数,他将盾牌微微向下,右手与腰同高,掌心外翻,持刀而立,等待少年的进攻。那少年全身的肌肉紧绷,是必定要发动一次攻击的。

    陆悬鱼的脚掌一发力,整个人仿佛一支离弦之箭,带着剑光便冲了过来他举盾上挡时,只听得一声清鸣,一股大力便自盾牌上传了过来

    这个少年还未成年,身量未成,便有这样的天生神力

    但他来不及过多思量,那抹身影借了盾牌之力,已经闪身而至他的左侧,第二剑如惊雷一般向他的肋下刺出

    哪怕是有“每战必克”美名的高顺,一瞬间也惊出了一身冷汗若是一个普通的铁牌兵,此时只有束手待毙,但他自少年时从军至今,铁牌如同自己身体一部分般,挥舞起来得心应手,甚至比他思虑更快一步地挡住了第二剑

    此时高顺的环首刀才刚刚挥下,而陆悬鱼已经扑到他的身后,剑尖只轻轻点到他后背的鳞甲之上,却传来了森然刺骨的寒意

    与这个少年交手是不能动脑子的,高顺现在终于确定了这件事。他甚至认为这个少年的剑术也不是后天练就的,因为比起古书上所载的许多剑客美妙绝伦,精彩绚烂的剑术而言,陆悬鱼的剑术和身法都一点边儿也不沾。

    没有什么优美翩然的多余动作,每一剑都用尽了全力,每一剑都不肯多出一分力气,他的剑术甚至与杀猪宰羊无异,是超然感情之外,天然而成,冷酷强横的惊雷之剑

    专诸要离亦不过如此

    “我败了。”他坦然地丢下了手中的环首刀。

    她赢了,但她不能回头。

    因为她身后除了有一个高顺之外,还有排排观战,正在大声欢呼的狗子们。

    真男人可以不回头看爆炸,但比武赢了不回头就走这太不对劲了,哪怕她这种情商的人也会觉得过于无礼。

    陆悬鱼小心翼翼地,退后了两步,来到了与教导主任水平对齐的位置。

    “高将军承让了。”她努力挤出一个友好的微笑。

    高顺的目光转向她手中尚未出鞘的那柄剑,“是柄好剑,此剑可有名”

    “剑就是剑,哪里会有什么名字。”她谦虚地说道。

    呸。

    这是黑刃的态度。

    “今日能与郎君交手,大慰平生,”高顺微笑起来,“郎君剑术追飙抹电,一瞬千里,精妙处不能尽言,若郎君不弃,在下倒觉得,列缺之名,颇合此剑。”

    咦他要给你起个名字这是什么意思

    黑刃不理她,那她就问呗。

    “高将军所说的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怎么写”

    教导主任脸上的笑容滞了一下。

    “小人在营中每日学的都是人名,没学到这个。”

    “那好,”他说,“待明日再去营中,便令功曹教你说文解字吧。”

    高顺说完便不再理她,一招手两个军士跑来,拿过刀盾便开始给他卸甲。

    啊这,她忘了这场比试的赌注了教导主任摘了铁盔,脱了鱼鳞铁札甲,紧接着开始脱靴子

    “将军不必如此”她惊慌地伸手去阻拦,“吕将军所说应该也只是戏”

    正在那里解里衣的高顺看她一眼,一脸的坦坦荡荡,甚至坦荡得有点困惑,“输就输了,和同袍一起洗个澡有什么要紧”

    她选择性屏蔽掉了身后那群狗子们的大呼小叫其中也包括了正在脱衣服的张辽慢慢地,走向仍然在凉棚下乘凉吃瓜的吕布。

    “你冲阵的技艺尚不精熟,但剑术确实在众人之上。”看过全程赛事的吕布这么评价道。

    咦“请将军指点”

    “比如说,”吕布想了想,“你冲阵时,是不是觉得心情颇有些狂傲,甚至是睥睨天下之感”

    好像确实有这种感觉,她回忆了一下,拎着长槊骑马冲锋时,感觉确实很飘。

    “两军交锋,馁怯者必败,但冲锋陷阵如击石火,须臾间便决生死,因此陷阵时胆气可贵,冲阵时却须怀畏惧之心,方能立不败之地。”

    她在心里细细地琢磨了几遍吕布的话,骑兵冲锋时居高临下,自然有悍不畏死的勇气在胸腔里迸发,但不能因此不走脑子,就像她之前差点陷进阵中那样。

    恍然大悟,她抬起头刚要郑重道谢时,吕布却忽然站起身,猛地指向远方,大喊一声,“快看”

    她下意识地也跟着转过头,顺着他的手臂方向,睁大眼睛看了过去。

    吕布指的方向是河边。

    眼睛好痛啊好痛

    “魏续那厮不过嘴上逞强罢了”人中赤兔在那里哈哈大笑,“若是比大小,我看高将军未必输给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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