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番外八 后来三

    比赛完的第二天, 廖初就带余渝和果果去了胡总厨家做客。

    离开老滋味之后,胡总厨自己开了一家私房菜馆。

    有前任老滋味餐厅行政总厨的名头在,私房菜馆的创建和发展都没遇到什么阻碍, 生意一直不错。

    如今, 他已年过半百, 也算事业有成, 家庭美满。

    胡总厨有一儿一女,当年也曾想过把一身厨艺传给后代。

    奈何如今世道变了, 孩子们都嫌弃做厨师又脏又累, 很不喜欢, 竟无一人继承。

    早前他也曾失落过, 可渐渐的也就想开了。

    儿孙自有儿孙福,如果他也把自己的意愿强行施加在孩子们身上, 跟那些封建大家长做派有什么区别

    父母辛苦一辈子, 不就是为了让孩子以后的生活更多点选择吗

    “你小子,”胡总厨擂了一拳,笑骂道, “我不催你,你也不来。”

    老爷子去世之后,廖初又顶住各方面压力, 硬生生在老滋味挺了一年,也算对得起老爷子的栽培了。

    后来董事会和老滋味集团高层大换血,曾经的少东家,如今的老滋味掌门人逐渐掌握话语权, 廖初眼见无力回天, 这才离开。

    离开之前, 他和胡总厨见了一面, 还去给老爷子扫了墓。

    然后今天,才是他们离开老滋味后见的第二面。

    廖初失笑,“没混出点名堂来,不好意思登门。”

    虽是玩笑话,却也有几分真心。

    当厨师,算是他自己奋斗的;

    可做总厨,确定以后的发展方向,可以说是老爷子和胡总厨手把手带的他。

    几年下来,那感情亦兄亦父亦友就是因为感情深厚,行事才越发束手束脚,生怕又哪里做的不够完美,辜负了他们的期望。

    廖初离开老滋味时,身体状况已然大不如前。

    当时他以为自己时日无多,此去一别,只怕就要地下相会,也实在没敢有别的念头。

    后来那莫名其妙的系统出现,救了他一命,也总有种不切实际的虚幻感。

    一直等到身体确实渐渐好转,餐厅那边又要拓展市场,又要招兵买马,忙得不可开交,也没什么时间北上

    如今4、5年下来,后厨那些年轻的厨师们也渐渐开始能独挡一面,廖初才敢抽身做短期旅行。

    不然他一旦离开,餐厅就得关门歇业,次数多了,实在说不过去。

    胡总厨安安静静看了廖初一会儿,脑海中不自觉回想起当年在老滋味的画面,一时百感交集。

    物是人非啊

    若老爷子泉下有知,看到如今的廖初,想必也很欣慰吧。

    只是可惜了老滋味

    罢了罢了,世上的事素来难得十全十美,想必老爷子合眼之前也早有心理准备。

    短暂的寒暄过后,廖初替余渝和果果做介绍。

    “这是我的爱人余渝,这是果果。”

    爱人。

    多美妙的称呼呀。

    余渝心里又酸又软又甜,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廖初放在后面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脊背。

    说起来,这还是他们领证之后第一次如此正经的登门拜访,自然也是第一次郑重介绍。

    既然领了证,哪怕在国内没有法律效力,但他们就是正经的一家人了。

    男朋友,恋人,都是过去式。

    现在是爱人,是伴侣,是以后会相携走过一生的人。

    老实讲,胡总厨本人是不太能够理解同性恋情的。

    但他有个很大的好处

    尊重。

    左右人家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就算自己不理解,看着不管也就是了,全当带着朋友上门呗

    他嗯嗯点头,神色如常的跟余渝握手,又摸摸果果的小辫子,“之前我就听他提起过你们,挺好的吧哎呦小姑娘长的真俊。”

    他一双儿女都不喜厨艺,但那两岁的小外孙女倒是很喜欢摆弄厨房玩具,偶尔他做饭时,也爱咿咿呀呀凑过来瞧

    胡总厨十分欣慰,心里就又起了点希望。

    不过如今孩子还小呢,以后怎么样也难说,且行且看吧。

    就因为这么点关系,他对小姑娘总有点爱屋及乌的偏爱。

    见胡总厨并没有因为他们的性向而表现出抵触的情绪,余渝偷偷松了口气。

    来之前,他仔细听廖初讲了当年的故事,大致也能想象胡总厨在对方心里的分量。

    虽说外人的态度不会影响他们的关系,但能多一份包容的话,总是好的。

    廖初看出他的心情,趁胡总厨带着果果往里走时,悄悄捏了捏他的手。

    “放心了吧”

    这人来的路上就很有点忐忑,就跟就跟怕见公婆的小媳妇儿似的,倒叫他有些好笑。

    余渝瞅了他一眼,“你懂什么”

    这是你的亲友,待你自然没得说,可我就是个外人啦

    趁别人不注意,廖初飞快地在他唇角啄了下。

    “怕什么,咱们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若别人不高兴,以后慢慢淡了,也就是了。”

    余渝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一个人说真喜欢你,肯定巴不得介绍给所有认识的人

    他只是不希望廖初难做。

    好在如今看来,结果还不坏。

    今天不是周末,胡总厨的一双儿女都在上班,只有他和妻子在。

    虽说后代不能子承父业,但他显然也对如今孩子们的发展十分自得

    从入口处开始,墙上就挂了许多人的照片,既有来私房菜馆吃饭的名人,又有孩子们从小到大的成长经历和进入社会后取得的各项成就。

    胡总厨边走边说,老父亲的骄傲溢于言表。

    廖初就想着,回去之后得赶紧把果果得奖的照片洗出来,以后他们也弄这么一面墙。

    好友经年未见,自然有许多话要说。

    等说的茶都换过四壶,茶水从绿色泡到没色,已经是下午三四点钟了。

    孩子们长大之后,就对父亲年轻时的经历不感兴趣了,胡总厨已经许多年没有这么畅快地跟人说过话,便顺势邀请多住几天。

    廖初推辞再三,只说清江市那边离不开人。

    胡总厨不免十分失落。

    等听廖初保证,离开首都之前再来看他一次才好了点。

    听廖初说接下来要去给老爷子扫墓,胡总厨沉吟片刻,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也好。”

    坐车前往墓地时,廖初特意嘱咐司机,从老滋味餐厅所在的那条街经过。

    外面车水马龙依旧,繁华如初,可记忆中的熟悉的门脸,却不知落魄了多少,他不禁心中暗叹。

    专车司机见他一直盯着街边的老滋味餐厅看个不停,便主动介绍说“这可是咱们的老字号了,以前老牛逼了,多少海内外达官显贵都指名要吃的,好几道菜都是国宴的标配。

    可惜啊,换的这个小爷脑子给驴踢了,正经祖宗家业给折腾成个四不像您可千万别再上当了,又贵又难吃,要找好馆子,外头多的是”

    说完,他又有些唏嘘的叹了口气,“不过也算段历史了,还专门有老食客过来合影留念呢就怕那败家子儿再把最后的门脸给折腾没了您要去的话,我在前面路口停车”

    廖初一愣,缓缓摇了摇头。

    “瓤儿变了,拍照也没用”

    司机笑了声,“确实是这么个理儿。”

    前面的绿灯终于亮起,重新启动的车子从老滋味餐厅门前飞快驶过。

    那一道极具京味特色的浓墨重彩的飞檐斗拱门脸儿,终于是消失在廖初视野尽头。

    对于老滋味餐厅,他的爱多过恨,如果不是如今掌权者跟自己不对付,还真该进去看一看

    见他神色黯然,余渝小声道“其实你要想去的话,咱们偷偷去看一次也行。”

    廖初反倒笑起来。

    “不用了,就这么着吧。”

    看了又能怎么样呢不过徒增烦恼。

    花开花落有尽时,或许老滋味的今天就是廖记餐馆的明天,倒也不必过多伤感。

    不过有些唏嘘罢了。

    老爷子在京城也算响当当一号人物,自觉大限将至时就提前买了墓地,据说风水很好,能保佑子孙荣华。

    到底风水好不好,廖初不敢说,反正这个保佑子孙和家业的作用肯定是没有的

    要说也是越不想见的越容易见。

    廖初他们刚买了花往老爷子的墓地那边走失,就看见迎面过来几个人,打头的那个正是如今老滋味的当家。

    看清对方后,两边人都愣了。

    时隔4、5年,关于对方的记忆依旧鲜活,只这么一面,就跟热油锅里抖了盐粒子似的,噼里啪啦炸开了。

    什么爱恨情仇荣辱争夺,全都变成一锅大杂烩粥,在个人的脑袋瓜子里咕嘟咕噜冒泡。

    当初离开京城,若非廖初本事过硬,拳头也够硬,能豁得出去,绝不可能那么体面的离开。

    他主动向上面递交辞呈之前,两边基本上就已经公开撕破脸了。

    当年一个是去外地等死,一个想着终于清除异己,大权尽在我手,往后尽可天高鸟飞,海阔鱼跃谁能想到如今乾坤颠倒

    廖记餐馆不过几年功夫就发展得轰轰烈烈,大有成为地标之态;

    而曾经如火如荼的老滋味餐厅却一败涂地,只剩个空架子。

    仇人相见,本该分外眼红,可真到了这一天,廖初却发现自己出奇平静。

    时间确实能够抚平伤痛,过去的,终究是过去了。

    他努力回忆了,却再也气不起来。

    一阵风吹来,墓地周围的高大松柏刷啦啦作响。

    廖初终于意识到,他好像已经能够将过往真正翻篇,就像这清风压倒松柏一样,轻而易举。

    他冲对方颔首示意,带着余渝和果果与他擦肩而过。

    “廖总厨。”对方却突然叫住他,“如果我现在重新聘请,你还会回来老滋味吗”

    廖初愕然。

    回头去看时,发现对方的表情也十分局促,好像是一时冲动才脱口而出。

    不光他,就连他身边的几个随从也是一脸被雷劈的样子。

    余渝和果果虽然没有具体听廖初详细说他们的爱恨情仇,但也能从零星的片段和他的反应中得出结论,知道两边分手时闹得并不愉快。

    如今再看这副场面,也十分惊讶。

    这算什么,浪子回头

    还是渣男收心

    廖初心里有一瞬间波动,但很快就重新平静下来。

    “您说笑了。”

    对方倒也没死缠烂打,只是点点头。

    两边同时安静了几秒钟,然后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彼此摆了下手,就此别过。

    等廖初等人的身影消失在拐弯处,老滋味的现任老板才晃悠悠坐上车。

    见他面色不虞,司机也没敢大声,“老板,去哪儿”

    他闭着眼,靠在后坐车背椅上,没做声。

    脑子里乱哄哄的。

    刚才那话倒也不算一时冲动。

    想了挺久了,只是一直没机会说,也抹不开面儿主动低头打电话

    他曾经以为自己无所不能,看不上这个,瞧不起那个;觉得父亲迂腐,这人短视

    但现实教做人

    曾经的“以为”一文不值。

    他曾无比真切地梦想过将老滋味餐厅带上真正的巅峰,然而现实却告诉他,何为出道即巅峰。

    无数次午夜梦回时,他都禁不住将那些过往拿出来反复咀嚼。

    曾经的自己多么意气风发,此时就有多么脸上作烧。

    他简直恨不得左右开弓正反手往自己脸上甩几个嘴巴子。

    实际上也真的那么干过。

    但都于事无补。

    年轻时,他曾笑别人蠢。

    如今看来,最蠢的却是自己。

    父亲和那些老一辈的叔伯们曾给他搭建了世上最豪华的马厩,然后他亲手把里面的千里驹贱卖了

    想到这里,他缓缓吐了口气,重重搓了把脸。

    “回餐厅,晚上约了人谈合作。”

    后悔吗

    确实后悔。

    他都不知多少次悔得肠子都青了。

    但世上没有后悔药,自己惹的祸,总要自己担起来。

    哪怕最后败了呢,等死的那天,也能有脸下去跟老头子说

    儿子没本事,但最后是站着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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