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借钱

    简常念一路狂奔, 上楼梯的时候没留意脚下,狠狠摔了一跤,她顾不得身体上的疼痛, 心急如焚, 拽着栏杆又爬了起来,不要命一样往抢救室冲,在门口被医护人员拦了下来。

    “正在抢救, 你不能进去,诶”

    “外婆, 外婆”简常念挣脱了束缚,扒着门踮起脚尖透过玻璃往里瞅着。

    里面拉着帘子,什么也看不到。

    泪又毫无征兆地涌了出来,简常念喃喃自语,嘴里一直念叨着“外婆, 外婆”

    旁边站着的是送外婆来医院的保安还有简常念曾经的班主任。

    “我也没想到,就转个身的功夫,老人就被车撞了,肇事的也跑了,现在还没抓到。”

    班主任走上前来把外婆留下来的东西交给她“这是你外婆随身带着的。”

    看见包袱上有血,简常念就像被针刺了一下,颤抖着嘴唇, 接了过来。

    她打开包袱一看, 是两条棉裤, 还有毛衣, 是外婆的手艺, 包袱里还裹着一个饭盒, 里面的东西都洒了, 但饭盒上还残存着余温。

    她抱着这些沉甸甸的爱意,嚎啕大哭起来。

    严新远也背过身去,掐了掐眼睛,回头轻轻把手放在了她的肩膀上,给人无声的安慰。

    程真站在走廊上不远处看着。

    “你不过去安慰安慰吗”

    谢拾安手里拎着头盔,靠在走廊拐角,看不见她的位置,听着她的哭声,轻轻摇了摇头。

    她知道这种时候旁人说再多都没用。

    作为过来人,她再清楚不过了。

    抢救室的灯灭了,医生走了出来“谁是方怀英的家属”

    简常念擦了擦眼泪,哽咽道“我是,我是,我外婆怎么样了”

    医生看着走廊上这几个人,又扫了她一眼。

    “你父母呢你外婆现在情况危急,需要输血,来个人签字我们好做手术。”

    简常念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医生,医生,求求您了,先做手术好不好我我不知道我爸妈在哪里家里只有我和外婆两个人”

    医生面有难色“这不行啊,医院有规定的”

    严新远走上前来恳求道“大夫,拜托您了,先做手术吧。我是这孩子的教练,她家里情况特殊,如果有什么需要签字的手续我来签,出了什么事,责任我来负。”

    医生咬咬牙“那行吧,你们先去签字缴费。”

    大夫说完,又立马戴上了口罩,转身进了抢救室。

    那个夜晚,向来不信鬼神的简常念徘徊在抢救室门口,向诸天神佛默默祈祷着,只要外婆平安无事,哪怕要她付出任何代价都行。

    ***

    学校的老师和保安已经先回去了,严新远也坐在了椅子上休息,只有简常念一个人还站在抢救室门口,不住往里面张望着。

    南方的冬天湿冷湿冷的,北风从走廊上刮进来,呼出的气很快就变成了白雾散在空中。

    简常念不时给冻僵的手指呵着气,一边焦急地等待着。

    背后有声音传来。

    “给,喝点东西吧。”

    “我不”她实在是没心思吃喝,刚想拒绝,回过头去一看,竟然是谢拾安。

    豆浆塞在手里暖烘烘的。

    简常念心里一烫,又掉下泪来。

    “谢谢。”

    谢拾安把剩余的分给了严新远和程真,乔语初听闻消息,也从家里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情况怎么样了”

    谢拾安摇摇头“还没出来呢。”

    她话音刚落,抢救室的灯灭了。

    简常念立马跑了过去,拉住医生的袖子。

    “大夫,大夫,我外婆她怎么样了”

    医生摘下口罩,摇了摇头。

    “情况不是很乐观,病人全身多处骨折,脾脏破裂大出血,所幸血已经止住了,我们在检查的过程中,还发现病人随身带了降血压的药,做了脑部ct才发现,脑子里有一个动脉瘤,受车祸影响,正在往外渗血,出血点还在逐步扩大。”

    医生尽量用浅显易懂他们能听明白的语言去描述“现在车祸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但脑子里的这个瘤子不摘,还是随时会有生命危险。”

    简常念想起之前外婆摔倒那次,村医欲言又止,多次劝外婆去医院检查,外婆都没去,原来也是因为这个瘤子吗。

    她想到这里,眼泪啪嗒啪嗒掉了下来。

    “大夫,大夫,不管什么手术,我们都做,只要只要能救我外婆一命,求求你了。”

    医生叹了口气“先送病人去icu吧,回头来我办公室,我再跟你们说说详细的情况。”

    ***

    医生办公室。

    严新远跟着简常念一起进去了,其余三个人都在门外等着,谢拾安靠墙站着,程真和乔语初趴在门上,想听听医生怎么说。

    “病人年纪大了,手术风险很大,但如果放着这个瘤子不管,最后的结果也”医生把片子拿起来,指给他们看。

    他话音未落,简常念从椅子上滑下去,扑通一声双膝着地,给人跪下了。

    “大夫,哪怕只有一线希望,救救我外婆吧,求求您了”

    “诶,这是做什么,孩子快起来。”年过半百的主任放下片子,赶紧把人扶了起来。

    “如果你们决定要做,就尽快去筹钱吧,这个瘤子可拖不得,越快越好。”

    “大概得多少钱啊”严新远问。

    老主任欲言又止,但秉着对患者负责,也有些怜悯这个孩子的心思,斟酌着开了口“保守估计得十万块,你们的情况我大致也了解了一下,说实话,即使手术做了,预后不好也有可能落个人财两空的局面”

    他太清楚这十万块对于一个家境贫寒且没成年的孩子,是多大的负担了。

    医生没有说完的话,其实简常念心里早就明白,作为穷人家的孩子,她也清楚,一块钱对于她来说是怎样的意义,更何况这还是十万块。

    对于彼时的她来说就是天文数字。

    少年不停掉着眼泪,可目光却是那么笃定,没有一丝迟疑。

    她深深地弯下腰去“医生求求您,给我外婆做手术吧,我会尽快凑齐手术费的,她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

    ***

    从医生办公室出来之后,严新远去另一边打电话了,走廊上的三个人都站了起来,看着她。

    乔语初欲言又止,还是简常念先开了口。

    “都还没回去呢。”

    “等外婆情况稳定了就走。”乔语初想安慰她两句,又觉得说什么都无能为力的感觉。

    简常念脸上都是泪痕,看他们这样,反倒吸了吸鼻子,勉强笑了笑。

    “暂时没事了,时候也不早了,你们都先回去休息吧。”

    谢拾安知道留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略微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她走了两步,却又被人叫住了。

    “拾安,语初姐,还有程真”她挨个儿叫了他们的名字,很认真地看着他们,给人鞠了一躬,流着眼泪,哽咽着。

    “非常感谢。”

    谢拾安和程真骑着摩托穿梭在车流里替她开道指路,乔语初放下了和家人团聚的时间深夜跑来了医院,即使他们什么都不说不做,只是默默站在这里,也是她莫大的精神支柱,简常念知道,就算她此刻倒下,身后也不是空无一人。

    从医院出来后,程真也有些不忍心。

    “拾安,拾安,你一向鬼点子最多了,咱们能不能想个办法帮帮她啊”

    谢拾安没搭理他,面无表情往前走着。

    “诶,拾安,我跟你说话呢”程真还想追,被乔语初一把拦下了。

    “你看不出来吗她现在心情不好,别惹她了,早点回家吧,嗯”

    程真总算是后知后觉想起她爷爷那事儿了,吐吐舌头“我给忘了,呸呸呸,该打该打,诶,你们怎么回啊要不我送你们”

    乔语初把头盔扔给他,三两步追上谢拾安,两个人一起上了出租车。

    “打车,你自个儿路上注意安全啊。”

    ***

    严新远的这个电话是打给派出所的。

    “什么肇事的还没抓到吗”

    “虽然路上有监控,拍到了人脸,但这辆摩托它是个,锁定起来还需要时间。”

    派出所的民警公事公办地回答他。

    严新远抓了抓头发“拜托你们快一点,我们这边真的很需要钱来做手术。”

    他挂了电话之后,才发现简常念就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他。

    他起身走了过去,不知道怎么开口跟她说人还没抓到这个消息。

    “常念啊”

    反倒是简常念笑了笑。

    “没事,严教练,你也回去休息吧,今天谢谢您,我一个人在医院照顾外婆就可以了。”

    “可是”严新远还想说什么。

    简常念摇了摇头,打断了他的话。

    “真没事儿,明天不还要训练吗我撑得住,您放心吧。”

    不知道为什么,严新远总觉得,就一个晚上的功夫,这孩子的神情坚毅得,仿佛脱胎换骨了。

    “唉,那好吧,有什么事就让医生给我打电话。”

    他即将转身离去的时候,简常念又把人叫住了。

    “对了,严教练,明天的训练我就不参加了”她说这话的时候虽然是笑着的,但笑比哭还要难看。

    “可能得跟您请个长假。”

    ***

    “全国大赛下周就开打了,这时候请假不就相当于主动放弃了参赛资格了吗”

    次日清早训练,简常念的位置上少了一个人,有队友窃窃私语。

    “那家人住院也不能不管啊,是你你怎么选”

    被问到的队友挠了挠脑袋“唉,我也不知道,训练吧训练吧,严教练来了。”

    谢拾安做着训练前的热身,跳起来狠狠一个扣杀把球砸到了墙上。

    在他们紧锣密鼓地开展赛前特训的时候,简常念看外婆情况大致稳定了下来,抽空回了趟家。

    推开院门,熟悉的景色,却再也没有人笑着迎接她了,简常念眼眶一热,险些掉下泪来。

    少年揩了揩眼角,看鸡鸭都饿得一直叫,先去打开了篱笆,剁了野菜和饲料拌在一起扬在了地上,看着它们满院跑吃的欢快,小声道。

    “吃吧,多吃一点。”

    做完这一切之后,她又跑回了里屋,到处翻箱倒柜,总算在衣柜的最深处找到了外婆藏钱的匣子,拉开一看,一大堆花花绿绿的票子。

    简常念数了数,加上硬币总共是三千多块钱,这些就是外婆全部的积蓄了。

    匣子底下还压着一张照片,外婆那个年代只有黑白照,小小的婴孩被老人抱在怀里。

    那个时候的外婆还算年轻,也没有被生活压弯了脊梁,眼里还有明媚的光。

    照片底下印着一行小字

    摄于1996315日。

    她出生的日子。

    简常念捧着这些零钱,看着这张照片,潸然泪下,然而她知道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少年拿袖子擦干眼泪,把照片放好,匣子回归原位,又去床头整理了一些外婆手工做的绣活,有鞋垫枕巾什么的,通通打包好,还有家里其他一些能卖的东西,今年刚收成的大米,地里的小菜等等。

    做完这一切之后,她带了支笔,怀里揣着笔记本急匆匆地又出了门。

    十四五岁的孩子正是自尊心强,面皮薄的年纪,外婆又常教导她凡事靠自己,能不求人就不求人,所以站在周沐家里,面对她父母复杂的目光,简常念还未开口,泪就掉了下来,磕磕绊绊地道。

    “叔叔阿姨我实在是没办法了我外婆她手术真的很需要钱我我给你们打欠条,以后一定会还给你们的。”

    周爸爸皱着眉头抽烟,沉默不语。

    乡里乡亲的,两个孩子又从小玩到大的,周妈妈看她这样也有些于心不忍。

    “孩子,不是叔叔阿姨不借给你十万这这对我们家来说也是个天文数字啊。”

    简常念听她这话,扑通一声就给人跪了下去。

    “叔叔阿姨,我知道,我不要那么多,你们能借多少就借多少,哪怕几十一百,我一点一点去凑,求求你们了,我只有外婆这一个人亲人了”

    “哎哟,孩子,这可使不得”周妈妈见她这样,也红了眼眶,赶忙去扶她起来。

    坐在里屋写作业的周沐再也听不下去了,扔了笔冲出来。

    “爸妈乡里乡亲的,我也没少去常念家蹭饭,帮帮她,帮帮简外婆吧求求你们了”

    面对简常念声泪俱下的恳求,以及自己女儿的劝说,周妈妈还是动摇了,去卧室拿钱,周爸爸也跟了进去,虽然关着门,但争吵声还是传了出来。

    “你疯了吧那么小一个孩子,谁知道她以后还不还得上这钱”

    “那你就忍心眼睁睁地看着人家走投无路去死吗”

    “咱们家要是百万富翁,别说十万,就是二十万,三十万,我闭着眼睛也扔了这钱给出去人救不救的活还不一定,沐沐马上就要上大学了学费生活费哪一样不花钱”

    周沐听到这里,冲过去拉开门大吼“你们别拿我当幌子你们要是见死不救的话,这学我也就不上了”

    话音刚落,气极了的周爸爸迎面就是一个耳光,打的周沐倒退了几步。

    简常念冲过去把人扶稳“没事吧”

    周沐呜呜地哭了起来,见女儿受委屈,周妈妈也不干了,死命捶打着他。

    “你干嘛打女儿干嘛打女儿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有火你冲我发啊”

    满心疲惫,一地狼藉。

    简常念一刻也待不下去了,她松开了周沐,怀着愧疚给周爸爸和周妈妈鞠了一躬,然后悄然离去,边走边抹着眼泪。

    没走出多远,乡间小路上传来熟悉的呼唤。

    她回头一看,周沐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脸上还带着巴掌印,把塑料袋塞进了她怀里。

    “给,钱不多,但也是我们家现在能拿出来的最大限度了。”

    塑料袋里是整整齐齐的一万块钱。

    简常念泪落的更凶“谢谢谢谢你谢谢叔叔阿姨我我以后一定会还给你们的。”

    那一天,简常念拖着磨出了血泡的双脚,挨家挨户地去借钱,农村人都穷,但愿意帮助她的人还是有,你一百我一百的,简常念也不嫌少,凑了一塑料袋。

    谁谁谁于什么时间借了她多少钱,简常念随身带着的笔记本上记的清清楚楚。

    她回到家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镇上的市集已经快结束了,耽搁不得。

    她顾不上吃饭,先把钱收好,然后匆匆把收拾好的大米、小菜、还有外婆手工做的鞋垫,以及家里养的鸡鸭关进笼子里,一起放到了平板车上,推着车,又往镇上赶。

    因为花样好看,针脚也细密,外婆做的手工倒是最先卖完的,傍晚集市上人潮散去,简常念推着没卖完的东西又回到了家。

    她要赶最后一趟进城的末班车去医院,因此即使一天没吃什么东西早就饥肠辘辘了,也没时间去下一口热汤面,匆匆把今天卖的钱,以及借来的钱清点整理好,装进书包里就出了院门去赶车。

    到了医院缴费处,简常念递进去单子。

    “icu15床方怀英,交今天的住院费。”

    医生看了一眼“15床,今天交过了呀。”

    icu一晚上的花费不菲,能这么帮她的,只有一个人,严教练。

    简常念吸了吸鼻子,把缴费单收好,拖着沉重的脚步往住院部走。

    她走到护士台的时候,被人叫住了,是昨天参与抢救她外婆的一个护士姐姐。

    “诶,你就是15床的家属吧,刚你教练来过了,这有东西给你。”

    简常念走过去一看,是一个布袋子,里面装着饭盒,饭盒底下还压了张纸条。

    “照顾好自己,钱的事慢慢想办法。”

    简常念捧着这温热的盒饭,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一边吃一边掉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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