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小说:能饮一杯无 作者:妄鸦
    宗洛颇有些啼笑皆非。

    若此次回南小筑遇刺一事都由四皇子一手操纵, 那就有意思了。

    首先,遇刺的对象是三皇子和四皇子,若是要算的话, 这笔账难免会算到经常互相搞暗杀的老五老六头上。

    就算这件遇刺的事情不捅上去, 宗承肆也能在宗洛这里借此拉到一些好感度。再者, 皇子遇刺仍旧是件大事,卫戍兵可能也会做出相应措施, 未雨绸缪

    总而言之,这是笔稳赚不赔的买卖,老四永远是清清白白白莲花。

    同宗承肆打了个招呼后, 宗洛就回去了。

    果不其然, 第二日他就收到公孙游传来的密信,其中将四皇子的布置按条按例书写其上。

    宗洛顺手将密信放进暖炉内, 看着火舌将纸条烧毁,心底感慨。

    这么短时间内就打进四皇子内部,还颇得器重, 一方面是公孙游本人能力过人,另一方面也说明老四这辈子身旁并无可用之人。

    他想起虞北洲的背刺, 心底思忖。

    “难道宗承肆上辈子没有为爱将皇位拱手让人,最后打起来了”

    不然也说不通, 为什么虞北洲这辈子不和老四合作。

    然而缺乏必要线索, 这个想法也暂且只能搁置。

    第三天,风尘仆仆的医圣敲响了三皇子府的门。

    “上回就说了,让你不要折腾, 现在好了, 被识破了还得拉我下水。”

    医圣是个风风火火的性格, 上来就把宗洛给劈头盖脸训了一顿。

    去年在儒家驻地的时候医圣就不大赞同宗洛的想法, 捏着胡子说他异想天开。后来还是宗洛承诺将他府上那一大堆孤本医书做担保,这才勉勉强强换得这位任性的老人家帮忙。

    宗洛苦着一张脸“实在是宫里老太医太厉害,师父的点穴手法都能破解。”

    “什么破解了”医圣大吃一惊。

    鬼谷子那个点穴手法,他也是见识过的,当时还断定可以达到混淆视听的程度,要不然宗洛也不会选择伪装目盲。

    医圣登时就起了见猎心喜的心思。

    “算了,看在能和老太医讨论讨论的份上,我先进宫看看。”

    医圣挥了挥手,忙不迭提着医箱进了宫。

    大渊的老太医早年间行走列国,一手金针术传得神乎其神,后来才被大渊招募,入职宫廷。医圣神往已久,没想到能有见面的机会。

    见好说歹说把大佬诓住后,宗洛这才放下心来。

    接下来几天届是无事。

    终于,时间慢慢走到了年节前。

    年节前最大的事就是渊帝的生辰大宴了。

    去年未能大肆操办,普天同庆,今年奉常们可算铆足了劲准备,势必要办得红红火火,把三皇子归来的喜气也加进来。

    巧也巧在渊帝生辰三日后就是年节,皇城大街小巷上挂上了一串又一串的红灯笼,放眼望去红彤彤一片,喜庆极了。

    就连平日里肃穆沉闷的宫里也张灯结彩,提前为年节贴上了红纸,也算给寿辰增色。

    三皇子府一清早便开始为晚上的宴会做准备。

    这种正式的宫宴场合,皇子必须穿戴相应的冠服出席,宫妃则需身着特定规格的宫装,朝廷大臣也得身穿官服,于礼制上不能有半点僭越。

    喝完药用完午膳后,宗洛就去沐浴净身了。

    等他从浴池里走出来,穿好里衣时,恰好听到门外廖管家隐含怒气的声音“胡闹偌大一个制衣局,怎么可能连皇子的冕服都搞错”

    腊月寒冷,宗洛扯了一件狐裘裹上,低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门外,从宫中而来的内侍们手里捧着锦盒,呼啦啦跪了一地。

    宗洛不明所以,往敞开的锦盒里看了眼。

    内里盛放着一件九章衮冕,玄衣纁裳,其上绣着夔纹、华虫、宗彝、火焰和织山绣印。衣五章,裳四章,白纱中单,绶五采,小绶三,条理分明。略略看过去,便能看到其上印着的暗金图纹,针脚细密,上有金钩,贯以玉珠,极尽繁琐华贵。

    这还不算什么,另一旁绒垫上还放着一顶九旒冕,皆用流苏金玉串起,顶端串着红缨。

    九章衮冕,又是这个配色毫无疑问,这是一件皇太子才有资格穿戴的冕服。

    饶是对礼法不大熟悉的宗洛也不免得大脑空白一瞬。

    大渊对穿着礼制有着十分严格的规定,只有皇帝能穿玄袍,用十二冕旒,再下来就是皇太子的九冕,最后才是普通皇子和亲王的规格章制。衣物僭越是十分严重的罪名,若有发生,轻则剥衣杖责,重则以谋反论罪,充入大狱。

    跪在地上的制衣局宫人战战兢兢道“回禀殿下如今殿下在宗正处登记的依旧是皇太子位格故此按礼制的规矩的确应当穿戴这套冕服。”

    因为知晓殿下看不见,廖管家也低声在一旁解释。

    听见这个解释,宗洛这才回过神来。

    去年三皇子殁于函谷关后,渊帝大恸,下旨追封其为孝恪皇太子,入皇陵宗庙享受香火供奉。

    如今宗洛虽然回到大渊,但是渊帝并未在三皇子正式归来一事上做任何解释。

    否则按照常理,这种天大的喜事,怎么也应当下旨宣告天下,言明大渊三皇子未死才是。

    宗正倒是就此事上报过,然而若是改了宗正籍,就相当于宣告三皇子归来,于是内务那边采取了压下不解决的处理方式。

    上报渊帝无果后,宗正那边便也没办法进行更改。

    宗正那边没有改,制衣局也不敢过问,只敢按照宗正给的名单制作冕服,这才闹了如今这么一个大乌龙。

    再三详细问询过后,宗洛终于确定了这就是个踢皮球闹出来的乌龙,并非背后刻意有人借此做文章。

    宫中有渊帝坐镇,就算夺储形势再严峻,有这么一座山压着,其余皇子也只能算小打小闹。更别说把手伸到宫里去,还不如做个梦比较实际。

    他颇有些哭笑不得“这套冕服我定然不可能穿,你们把它拿回去吧。”

    大渊对于皇太子的加封极其隆重盛大。

    正统的皇太子,需要在巫祭大典当天向全天下公示太巫测算的木牌以及未来国运,确定其为天选之人后再进行圣旨加封。圣旨下来后立马举行册封典礼,普天同庆。其中每一个环节都环环相扣,缺一不可,可谓真正做到字面意义上的君权神授。

    先不说宗洛其量只能算是个死后追封的皇太子,听着都感觉晦气。就是真把皇太子冕服捧上来了,他也万万不敢穿。

    做人贵在有逼数,除非想再被老爹下旨自裁一次。

    待制衣局的宫人和内侍们离开,廖管家这才忧心忡忡地道“如今再赶工制造一件冕服是来不及了,殿下您看如今”

    宗洛以前也是有旧冕服的,按照惯例每年都会下发意见。

    然而在他死遁后,这些衣服全部跟着葬入皇陵,充了衣冠冢。他总不能现在跑到皇陵去把自己的棺材挖出来,再拿以前的冕服穿。先不说过程有多异想天开,在渊帝生辰上干这种大不敬的阴间事,后果不会比僭越穿皇太子冕服好到哪里去。

    于是宗洛道“无碍,就穿平常的衣服吧。”

    还好虽然闹了乌龙,却也不算什么大事。他没有在明面上恢复身份,这冕服穿不穿都无所谓,于情理上挑不出错处。

    廖管家想了想也是这个道理,于是连忙派下人吩咐下去,挑出最华贵的一件。

    自宗洛回来后,府上绣娘又赶工出来一批新衣物,再加上一些往日里不会佩戴的贵重配饰,虽说比不上冕服的华贵,但矜贵得体绝无问题。

    待宗洛穿戴整齐后,献礼的锦盒也被库房下人送到了书房的桌上。

    “殿下,贺礼已经准备好。”

    待所有人离去后,宗洛悄悄打开看了眼。

    内里红色的绸布上装着一根万年老山参,离远了还能闻得到扑鼻异香。

    大寿送药材补品总是没错的,更何况万年山参极其难得,藩属国十年都可能只进献一次。

    比不上老四那样叫人惊喜,却也绝对不敷衍,不会有半点问题。

    宗洛沉默地盯着这根已经快长成人形的老参,不可遏止地想自己放在书柜里暗格里的神龙玉,终究还是叹了口气。

    “既然都准备好了,那就出发吧。”

    夕阳落山,万物都像镀上一层暗色。

    下人们恭恭敬敬侍立一旁,走廊尽头站着同样穿戴整齐,姿势略有些古怪的叶凌寒。

    身为卫国质子,渊帝生辰这样的大事他自然不可缺席。

    好在有御医调养,休养几天后,叶凌寒面前做到可以自己下床行走的地步,虽说姿势还有些古怪,但只要不剧烈运动,奔跑跳动都无大碍。

    “殿下,您的马已经备好了。”

    “今日不骑马,去准备马车吧。”

    宗洛摸了摸照夜白的鬃毛,重新把缰绳递给马夫,低声让廖管家去准备马车,顺便通知叶凌寒“就说正好顺路,不如一起进宫。”

    他心里清楚,叶凌寒为了回国,变卖了质子府上绝大部分财物,估计连自己从卫国带来那架颇具规模的马车也不会留下。

    换而言之,就算留下了马匹,以叶凌寒现在这个状态,也是绝对没法骑马的。

    人住在自己府上,帮忙帮到底,送佛送到西,不过举手之劳的事情,宗洛自然不会当没看见。

    反正只是参加个宴会,又不是打仗,骑马还是用马车都没差。

    果不其然,过了一会,车帘被掀开,露出一张苍白没有血色的脸。

    对比起之前,叶凌寒现在身姿明显消瘦不少,宽大的衣袍穿在身上,颇有些形销骨立的意味。

    “走吧。”

    宗洛轻轻朝他颔首,闭目养神,一副明显不想多言的模样。

    听到命令,马车嘎吱嘎吱动了起来。

    叶凌寒坐在一旁,手成拳状放在自己膝盖上,浑身僵硬。

    宗洛一年到头都不会用一次马车,这还是几年前建府时顺带打造的。因为不常用的缘故,这辆马车并没有多宽敞,两个大男人坐下后连手脚都有些伸展不开,此刻更是到处充斥着宗洛沐浴后衣料上染着的香料气息。

    冷冷淡淡的,十分好闻。

    叶凌寒方才就站在门口,自然看见了宗洛放下照夜白缰绳,转而吩咐下人准备马车的一幕。

    三皇子只是目盲,一身武艺尚在,照夜白又如此通人性,骑马自然不会有什么大碍。

    突然改用马车,其个中深意,又是究竟为了谁,一目了然。

    自那夜之后叶凌寒像变了一个人,平日里面色极冷,心底更是麻木一片,被仇恨逼得坚硬如铁。

    然而在看见这一幕时,却也不免酸涩。

    这个人似乎总能在细枝末节的地方,体现出叫人难以忽视的温柔。

    就像叶凌寒当初想的那样。

    明明应该讨厌,应该恨的,他绝望地想。

    可是无论如何也讨厌不起来。

    反倒愈发沉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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