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崤这一世在床上收敛多了, 但黎容因为大仇得报的情绪无处发泄,只好从身体的酸劳中释放多余的精力,所以他倒是格外放的开。
一通折腾不知羞耻, 放肆大胆,筋疲力竭。
岑崤把双腿发软的黎容抱去冲洗时就知道, 明天的环球影城他们谁都去不成了。
黎容眼眶湿热,脸侧被水汽熏的通红,鼻翼以下全都泡在浴缸里, 只睁着两双亮晶晶的眼睛, 与岑崤对视。
岑崤泡在他对面, 两个人都需要好好休息一会儿。
半晌, 黎容屈起膝盖, 顶着浴缸里的泡沫坐起来,身上暧昧的痕迹被浓郁的泡沫半遮半掩。
他认真问道“你说咱们俩现在, 还有没有心理疾病”
上一世, 两个人都过的遍体鳞伤, 身心重创,但谁也没去看过医生接受治疗。
承认自己有心理疾病并不容易, 尤其是他们这样好强的人。
而且就算承认了,因为常年生活在戒备和警惕中,也不可能将自己的软肋和弱点暴露给不信任的心理医生。
他们很难不对人设防, 不管是在红娑还是在蓝枢,都危机四伏敌我不明。
更何况, 那时候他们还要分精力对付彼此。
重生之后,黎容靠着报仇这个目标支撑着, 一直保持着神思敏捷, 精力旺盛, 因为太过劳累充实,也就没时间去想遗留下的旧疾。
但时至今日,他突然发现,每次离目标更近一步,他都需要用超过身体负荷的刺激和些许疼痛来中和欢愉。
这不正常,他以前并不是这样。
但就像吸烟,一开始,一根就足以满足需求,到后来成瘾,便会越吸越多。
他上一世可以面无表情的划破自己的手臂,感受疼痛的时候连抖都不会抖一下,现在他依旧可以。
那股疯狂的底色随着时间的推移已经慢慢的渗透到他的血脉里,他甚至觉得,无论怎样的治疗,他都回不到以前的样子了。
但现在也不是不好,只是和他爸妈希望他成为的样子,相去甚远。
岑崤睁开眼,用手轻轻揉捏黎容的小腿“你想去看医生吗”
黎容顿了顿,抬起腿搭在岑崤的膝盖上,喃喃道“我不想,不过,翟宁是不是跟你说,让你去看心理科。”
岑崤撩起热水,帮着温暖黎容露出水面的皮肤,轻声道“我们现在的状态,也没什么不好,况且,还不是时候,不管是你还是我,都不能在这时失去威慑力。”
如今韩江还没倒台,杜溟立盯着功劳簿虎视眈眈,他也只是个队长,还没做到鬼眼组组长。
黎容这边等着红娑研究院重启律因絮,到时势必会因黎清立顾浓儿子的名头被媒体大量关注,这是很好的机会,扩大自己的声望和影响力,将那些顽固的寄生虫从陈腐的墙壁上扫除干净。
这样的代表人物,业界精英,完美受害者,也不可以是个有心理疾病,情绪不稳定的人。
黎容一笑,拨开泡沫游到岑崤身边,跪坐在岑崤腿上,揶揄道“早知道还有重开的机会,就在上辈子看个医生了,起码知道要吃什么药呢。”
岑崤环住他,坏心的往他胸前黏泡沫,半开玩笑道“你是意外重开,我可不是,我做决定之前,已经处理好了所有事。”
乳白色绵密的泡沫顺着黎容的锁骨往下滑,滑到胸口,再混入水中,黎容痒的身体一抖。
“你这人果然。”黎容苦笑。
他其实已经猜到,岑崤大概率是自己走向死亡的。
虽然这个结论很残忍,但好像最接近现实。
杜溟立虽然设法害了他,但这人狡猾至极,一定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最后哪怕调查个底朝天,也不能把的罪名按在自己头上。
那样杜溟立就不会死。
岑崤想要报仇,必然要杜溟立付出相同的代价。
况且岑崤是绝对不允许自己成为阶下囚的。
所以既然想这么做了,那就是准备好放弃生命了。
岑崤扣住黎容的脖颈,在他滑溜溜的唇上亲了亲“我妈有个营养师朋友,还考了心理医师证,你不在了,她其实看出我情绪不对,知道我不愿意去医院,所以给我推荐了几种药,但我没有吃。”
黎容在他胸口拍了一掌,用力不小“傻啊你,我看你走到这步,就是病的。”
岑崤深笑,将黎容搂的离自己更近,水面下,两人几乎紧密相连“人类就像自然界创造出来的精密仪器,符合自然界的运转规律,人类自诩智慧,但其实也异常脆弱,比如那些小药片,就可以轻而易举的阻断人类的情绪,而我不想失去那种情绪。”
他因为自小受萧沐然影响,对黎容始终抱有复杂的感情,在此之前,他甚至分不清,他是更恨黎容获得过他从未体会过的亲情,还是更爱漂亮顽强炽烈到燃烧的灵魂。
等他终于不再思索来龙去脉,不必隐忍克制天性,开始渴望并肩而行,渴望付出一切,渴望倾心的欢愉和坦荡的热爱,当他决定将自己的心剖给他,他们杀了他。
在他最笃定自己爱他的时候,杀了他。
他不能失去那种痛苦的情绪,那是黎容留给他最后的东西。
真正的死亡,是被遗忘,哪怕世界上所有人都不在意黎容,忘记黎容,他也不会忘。
黎容了然,眼睛有点红,但在这种擦枪走火的姿势下,哭唧唧就有点滑稽。
于是他又笑,笑着笑着眼泪却掉了出来,泪水把他脸上残余的泡沫冲掉,他低喃道“疯子。”
哪有人计划自己的死亡的,简直比他还要狠。
黎容吸了吸鼻子,尚且冷静道“不过,我不信你智商比杜溟立低,他都能把自己摘出去,你也能,为什么非得”
只为了亲自动手的爽快吗
是挺爽的,就像他曾经扎向黄百康脖颈的刀,让他血脉偾张的爽。
但他依旧在关键时候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岑崤明明是比他还要冷静的人,不至于一时激动把自己也搭进去。
岑崤把玩着黎容柔软湿润的头发,轻描淡写道“也没什么,只是等我查清楚真相,你已经离开半年了。我开始筹谋如何报仇,也想过很多个缜密的方案,直到有一天,我发现自己突然想不起来,你喝咖啡的时候,习惯放几块冰糖。”
黎容怔忪,嘴唇微张着,眼睛眨也不眨,他好像知道岑崤是什么意思。
时间是最可怕无情的东西,哪怕不用药物控制情绪,时间也会逐渐消磨情绪的锋利。
没有人能拒绝自然规律,大脑吸收一些事情,必然要放下一些事情。
放下一些无关紧要的,琐碎的小事。
比如他喝几分糖的咖啡,穿什么颜色的拖鞋,高中那时候手机的屏保,挂在嘴边的口头禅,这些细节,会随着人的消失,一点点消失。
再然后,会忘记更重要一点的事。
岑崤此刻终于能坦然的承认“我不能忍受自己忘记关于你的一切。”
意识到自己会忘记这件事,比失去他更残忍。
然后,他打算去黄泉路上寻他。
“傻子。”黎容低声骂道,然后一把搂住岑崤,将头埋在他的脖颈。
泡沫在波纹的推动下起起伏伏,仿佛温柔的手,安抚紧绷的灵魂。
当天晚上,黎容格外粘人,像只因天冷而蜷缩在热地毯上的猫,紧紧依偎在岑崤怀里。
他们理直气壮的浪费了两张环球影城的票。
四月下旬,a市逐渐热了起来,在网民持续一个月的声讨和催促声中,红娑研究院终于宣布,重启律因絮。
网上一片欢呼沸腾。
“终于重启了那些可怜的孩子有希望了”
“我一直相信红娑研究院,不愧是我向往的科学殿堂”
“律因絮终于可以沉冤昭雪了,我觉得它一定能根治细菌性早衰症”
“呜呜呜呜等到这一天了,我圆满了”
“我家孩子用甲可亭四年了,这下素禾生物出事,甲可亭的生产线也受影响,很多医院都没货了,要去药店花更高价买,我其实很同情黎教授顾教授,但是如果没有替代药物,我还是得依赖甲可亭,不希望影响到甲可亭的生产。”
“希望律因絮快点,再快点,不然大家真的很难一直抵制甲可亭。”
“重启很快的,律因絮的资料都被封存了,只要开放,做出来就是一两个月的事,等二期试验结束,也就几个月,到时候紧急上市,今年内,孩子们就可以吃上药了”
黎容听说这个结果,也没太惊讶。
他剥了个酸奶棒,塞进嘴里嚼着“我就知道朱焱没有选择,这整件事的过错,都得结束在他的任内才行,他想甩出去,江维德还不愿意接呢。”
朱焱贪恋权力,不舍得从红娑研究院院长的位置上下来,结果他要永远背负是非不分,独善其身的污点了。
岑崤轻拍他的背“去吧,我在车里等你。”
黎容这次没看红娑研究院的大屏,他轻车熟路的走上台阶,进入电梯,来到江维德办公室。
江维德在红娑研究院开了快一个月的会,终于在一切尘埃落定的后轻松下来。
黎容进去的时候,江维德正在擦拭眼镜,他低着头,稍微有点双下巴,手指也不那么灵敏,差点把眼镜掉在地上。
等他擦完戴好,再看向黎容,不由得一声感叹。
“你来了。”
上次见,黎容还如一只快要熄灭的残烛,脆弱苍白的摇摇欲坠,这次,黎容已经双眼明亮,精神焕发,脸上都带着健康的光亮。
年轻人恢复的确实快。
黎容扯唇“老师上次说,没人能重启律因絮。”
江维德顿了一下,缓缓回味道“所以策划这整件事的还是你。”
他真的很难去相信,扳倒固若金汤的素禾生物的,是面前这个刚上大学的孩子。
但转念一想,黎容让他难以置信的事情,又何止这一件。
他必须承认黎容的天赋异禀。
黎容扫向江维德的桌面,江维德本人不是太有条理的人,桌面上的文件稍微有点乱。
这点和张昭和就不一样,张昭和极度规整有条理,就像有强迫症一样。
黎容眯起眼“红娑研究院为什么拖了这么长时间阻力在谁”
江维德摇摇头,无奈道“你也别到处阴谋论,兹事体大,决定起来就是很耗时间的,红娑研究院部门多,领导多,参与决策的多,总会有各种各样的意见,大家要达成统一,就要商量,商量过后,还要给调查组报告,等待审批,审批结束后,再由红娑研究院发布这条消息。你放心,现在没有了舆论的压力,红娑一定会派最优秀的研究员接手律因絮,争取尽快完成你父母的夙愿。”
江维德这话说得真诚,不像是假的。
黎容临时起意,冷不丁问道“200到底是做什么的”
他和江维德的缘分,由201贯穿,他始终不知道这个项目代号有什么意义,但他往前追溯,发现留下记录的几个开头的项目好似完全没有关联,而200则一点资料都没留下。
他之所以这么在意这个代号,是因为黎清立装手稿的牛皮纸袋,也印着两个字母。
他认为,这两个字母,至少和黎清立,江维德都有关系。
江维德眼神中闪过一丝错愕,但很快又冷静下来,轻描淡写道“你怎么想起问这个,跟你又没有关系。”
黎容轻笑“查不到资料,所以好奇啊。”
江维德心平气和“虽然你只是个大学生,但已经有往顶级期刊投稿的能力了,别的项目的详情怎么能告诉你。”
江维德这话说得有道理,科研圈不乏李白守之辈,大家对自己的实验数据非常敏感,能保护的多严密就保护的多严密,这也是为什么,只有拿到黎清立顾浓那里的资料,才能重新做出律因絮。
不过黎容相信,江维德不说的原因没有这么简单。
的含义,一定很重要。
决定重启律因絮,自然就要拿出黎顾二人被封存的资料。
两天过去了,纪小川兴奋的跟黎容说“老大是我我跟的实验组老师被派派去拿资料,参与律因絮重制,我求求了半天让老师带我去,我帮你拍下来”
黎容弯了弯眼睛“我把你送去实验室还有这个好处。”
的确很巧,纪小川被江维德安排的这个组相对清闲,所以这次重制律因絮的重担就交给他们了。
纪小川在实验室帮忙很久,因为长得可爱,人又勤快会办事,关键是实验上手非常快,明明是打杂的,却能比研究生学长们做的还好,那两个老师也很喜欢她。
纪小川说想跟着去,录像记录下这个时刻,两个老师也就半推半就的答应了。
按理说那地方不该带学生去,但谁让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呢。
当天上午八点,纪小川脖子上挂着工作牌,雄赳赳气昂昂的走在调查组档案馆的长廊里。
长廊又阔又高,庄重威严,一路上有三道检查关卡,少一份证明都不可能进去。
纪小川把手机对准走廊,小声冲着耳机道“老大,这里好好宏伟,管的真严啊。”
黎容淡淡道“外强中干罢了。”
看着厉害,还不是被李白守轻轻松松渗透进去了。
纪小川“这里好像是分分类保存的,黎教授的还在在里面。”
黎容虽然语气很平静,但看着镜头不断往前推进,一点点缩短距离,还是不由得变得越来越紧张。
岑崤就在他身边,很敏锐的看到,最初黎容还能悠闲的用手敲着膝盖,现在已经扣着膝盖一动不动了。
长廊里传来脚步的回音,雪白的墙壁将声音来回反射,给沉寂昏暗的长廊带来一丝压抑寂寥的氛围。
纪小川看着看着,也渐渐不再说话,小心的跟上两个老师,生怕自己被甩下。
七拐八绕,总算绕到了一道铅银色的大门前。
纪小川发现,这个大楼的设计方式跟a大的图书馆差不多,属于不是本校学生一定会迷路的那种。
就在他们即将碰到大门时,长廊里突然一暗,几盏灯同时熄灭。
人眼来不及适应光线变化,所有人只觉得眼前一黑。
滴滴滴
尖锐刺耳的警报声在他们身边响起,借着长廊的回音,仿佛要将耳膜震裂。
纪小川吓得浑身一抖,尖叫着捂住耳朵,紧紧将后背贴在冰冷的墙上。
两个老师显然也没见过这种阵仗,被吓得呆滞了。
断电了
“怎么还能出现这种事”
“你们这是火警演习还是什么”
两个老师在黑暗中问一旁更加不知所措的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迟疑道“我也不知道,我打电话问一下。”
纪小川被骤然断电吓了一跳后,很快冷静了下来。
手机的光亮能让他们模糊的看清长廊里的景象,两个老师站在原地用手机的手电筒照亮,工作人员拨打电话。
“纪小川,没事吧”黎容轻轻叫纪小川的名字。
“咳我没没事,突然断电吓了我一跳。”纪小川低头冲手机对面道。
岑崤皱了皱眉“怎么突然断电了”
纪小川摇头,但她很快意识到自己摇头对方也看不到,于是小声说“我不不知道啊。”
岑崤和黎容对视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眼中读出了特别的意味,但是谁都没说话。
怎么能那么巧,偏偏来取资料的这天断电了。
两个老师显得有些烦躁,任谁遇到这种事,都不会太开心,更何况这下还不知道要等多久。
工作人员播了好几个电话都没人接听,显然办公室的其他人被叫去紧急处理了。
工作人员只好无奈又歉意的对两位老师说“等等吧,一会儿就能来电了,现在没电也打不开大门。”
“唉,尽快吧。”两个老师在原地不住踱步。
纪小川就乖乖靠在墙上,眼睛四下望着。
没有灯光的长廊显得有些可怕,向远处看,就仿佛是个无底的黑洞,随时可以将人吞噬。
再一抬头,因为房顶太高,所以就连顶端也是模糊的。
他们被困在手机微弱的幽蓝色光晕里,渺小,脆弱,不堪一击,被浓郁的黑暗团团包围。
纪小川紧张的咽了咽唾沫。
大约十分钟后,工作人员又开始打电话,好在这次打通了。
挂断电话后,他尴尬道“呃好像是短路跳闸了,还在检查,一会儿就好。”
老师“短路,怎么影响这么大一片”
工作人员“我不懂啊,以前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
又过了几分钟,纪小川舔了舔嘴唇,迟疑道“我怎么觉得越来越暖和了”
长廊没有窗口,不透阳光,阴冷干燥,穿着单衣都会觉得凉,更何况纪小川还贴着墙面。
但是现在,她确实觉得身边的空气变得暖和了,只是一点点,但女孩子对温度还是很敏感的,所以她提了一句。
工作人员突然吸了吸鼻子,嘟囔道“什么味儿”
很快,两个老师也闻到了。
空气里,飘着一股难以形容的焦锈味儿,起初很淡,但是随着工作人员的那句话,变得越来越浓。
两位老师面面相觑,眼神中都带着错愕。
工作人员也意识到了什么,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两步,慌张的捏起电话。
黎容看不清走廊里发生的事,但从几个人的谈话里,他也听出了不对。
“怎么了”
纪小川嗓子眼发紧,她睁大眼睛,望着距离自己不远处的铅银色大门,不由自主的抬起手,朝大门的方向张开掌心。
她的掌心,感受到了比肩头更真实的热度,来自铅银色大门的热度。
“老大”
纪小川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思考什么。
工作人员在语无伦次的跟对面介绍这里的情况,声音在长廊里回荡,被逐渐升高的温度托举,又沿着脆弱的电流传递给对面。
“马上来人马上来人马上来人”
他连说了三声,然后一把抓起身边的老师“你们跟我出去,这里不安全,他们一会儿就下来人处理”
两位老师鬓角已经流出薄汗,他们刚欲抬腿跑,就听见铅银色厚重的大门处传来咔吧咔吧金属摩擦的声响。
大概是什么被破坏了,导致铁门出现了故障。
纪小川紧紧捏着手机,双眼直直的望着传来可怕声响的大门。
“小川,快走快走”有个老师来拉纪小川的胳膊。
“砰”
一声巨大的闷响,不知是什么东西落地或炸开,大门肉眼可见的肿胀了起来,鼓出一个浅包,金属材料被无限拉伸,扩张,呈现逐渐扭曲的模样。
紧接着,咯吱咯吱,大门在大理石地板上摩擦,更大的一股热浪从缝隙中涌了出来。
因为炙烤而毁坏的大门,自己弹开了
纪小川被热量吹起刘海,感受到脸上的毛孔都紧闭了起来。
她眯眼扭头,下意识避开这股扑面而来的热浪。
可等她很快适应这种温度,再次向弹开的大门看去时,她看到了灼灼跳跃的火光。
像撕扯破烂的鬼面,颤抖着,向前逼近,它舞动着扭曲的身子,将焦锈味道洒向每个角落。
“真是着火了”
“档案室着火了”
“快走快走,可能是电火”
三个男人七嘴八舌的低吼。
“灭火器在哪儿”在慌乱的低音部中,突然响起尖锐的高音部,几个年纪不小的男人一愣。
纪小川嘴唇颤抖的望着越来越膨胀的火光,大脑仿佛被狠狠锤了一拳,头皮发麻。
那是放着律因絮全部资料的档案室,现在正被火光吞噬着,她不知道火烧了多久,不知道烧掉了多少东西。
她震惊又恐惧,明明温度升的越来越高,她却觉得心里冰冷一片。
黎容都走到这步了,都努力到现在了。
为什么会这样
在即将要完成最大的梦想前功亏一篑,跌落云端,眼睁睁看着火舌吞噬所有的希望。
该怎么接受,该怎么承受
不可以
绝对不可以让黎容承受这样的打击
她必须得做点什么,她一定要做点什么
她的希望是黎容给的,所以她要护住黎容的希望。
工作人员被她吼懵了,磕磕绊绊道“最最里面墙边。”
他甚至都没意识到纪小川要做什么,就下意识回答了问题。
两个老师也没反应过来。
其实纪小川也不知道要怎么做,她的大脑还没想出办法,身体就先一步行动了。
“纪小川你要干什么”黎容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断断续续,滋滋啦啦,听不真切。
这里的信号本就不好,如今断电断网,纪小川自己的网络跳成了2g。
纪小川没有回答,她越过喷涌的热浪,冲向长廊的尽头,她将双手贴在墙上,发疯一样摸索灭火器的位置。
借着狼狈的光亮,她总算找到了灭火器的方位,好在a中教育很全面,她知道灭火器该怎么用。
“纪小川,你别弄,有专业的人来”老师赶紧朝纪小川喊,甚至想去拉纪小川的胳膊,但是却被越来越汹涌的热浪逼了回去。
纪小川举起灭火器,声音里带着绝望的悲鸣“来不及了等人就来不及了”
她双眼含泪,拧开灭火器,义无反顾的冲了进去。
她没经历过太多事,她不知道自己可能会发生什么,她以为灭火器就像一层保护膜,可以保护她。
她要扑灭所有火,她要救起微弱的希望,她只有这一个念头。
“纪小川你给我回来”黎容周身血液凝滞,再一次感受到即将失去什么的恐惧,他一边朝手机怒喊,一边冲向门外。
他的声音刚传过去,还来不及听到回音,视频通话骤然断掉了
岑崤依旧比黎容冷静,他狠踩油门,车向档案馆奔去。
黎容紧紧攥着手机,攥的指甲发白,他眼神轻恍,牙齿打颤,克制着情绪“不是意外”
岑崤面沉如水“不可能是意外,短路到起火,时间短,但火势却太大了。”
黎容嘴唇泛白,手机边缘在手掌硌出一道深深的痕迹“短路也不该起火,档案馆不可能没有漏电保护”
岑崤猛打方向盘,车子几乎平移了过去“只可能是先破坏灭火装置,在档案室里放火,让火烧断电路,造成停电。”
黎容蹙眉,眼神慌乱的有些脆弱“是谁素禾生物已经垮了,郑竹潘还在拘留所。”
岑崤“能进档案室,至少与调查组关系匪浅,你先冷静,别急,慌了就没办法思考了。”
“纪小川别有事,一定不能有事”黎容自言自语的念叨着。
他当然慌,他表面上可以表现的很克制,但心里已经慌的不行了。
这是他第一次敞开心扉结交朋友,他很幸运,遇到的都是真心相待的朋友。
他也渐渐地,把他们当成了家人,无话不谈,亲密无间。
他很珍惜,很惊喜,很爱护。
虽然他从不挂在嘴边上,但他心里知道,他有多在意这帮人。
他不能忍受他们任何一个受伤害,尤其是因为他受伤害。
他会不知道该怎么给他们报仇。
黎容和岑崤赶到档案馆的时候,火已经被扑灭了,纪小川灰头土脸,一脸狼狈的在休息室发呆。
她手臂上有一小块烫伤,头发也被烧的参差不齐,脸上挂着被烘干的泪痕,呈现不正常的红,但是还好没有受重伤。
黎容没有通行证,是直接硬闯进来的,他看见纪小川,冲上前去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但自己的手却止不住的发抖。
还不等他说些什么,纪小川一看到他就“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老大我笨死了,里面太多了,我不知道要救哪个我看不清”
“我扑不灭太太大了,都烧了怎么办资料要怎么办”
纪小川眼泪滚滚而下,绝望又委屈的望向黎容,她的手指上满是炭灰,还起了几个水泡,应该是去抓带火星的档案袋烫的。
黎容听到她中气十足的哭声才算松了一口气,他身上的冷汗刷刷往下流,苍白的嘴唇至此才有了一点血色。
他又气又急,咬着牙,却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现在脑子里已经想不起资料了,他有种劫后余生的万幸,幸好纪小川没事。
徐唐慧也火急火燎的从a大赶过来了,刚接到消息,她吓得魂不附体。
她早就把纪小川当自己闺女看待了,路上有那么几秒,她觉得心脏都快停跳了。
好在纪小川胳膊涂了药,除了狼狈一点,没出大事。
徐唐慧一把把纪小川抱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一边安抚着,一边柔声责备“你这傻孩子,你这傻孩子”
纪小川啜泣着缩在徐唐慧怀里,把眼泪往徐唐慧衣服上蹭。
徐唐慧疼惜的给她擦着脸上的泪水“好了好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别哭了闺女。”
岑崤扶住黎容,低声道“简复林溱往这儿赶了,我去告诉他们别露面,这儿人多眼杂。”
黎容轻轻点头。
看着慧姨慢慢把纪小川安抚下来,黎容的理智也开始回笼。
他的嘴唇慢慢恢复血色,手指也不抖了。
他到饮水机边接了一杯凉水,咕嘟咕嘟喝了几口,眼神沉静了下来。
“今天烧毁的是我父母的资料,可以带我去火灾现场看看吗”他看向站在休息室里的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左顾右盼,不知该怎么回答。
按理说是不能带闲杂人等去看现场的,但这人说烧的是他父母的资料,谁也不好意思说出拒绝的话。
一个把纪小川从火场里拽出来的老师站起来,叹了口气“你就是黎容吧,原来你跟小川是朋友。”他又对工作人员说,“你们就带他看看去吧,也不会影响什么。”
黎容临走前,给纪小川接了一杯温水。
他无奈的摇头,低声道“傻不傻,不要命了”
纪小川绝望道“可是律因絮没了”
黎容淡笑“放心吧,他们击不垮我,更赢不了我。”
纪小川茫然的抬起头,呆呆的望着黎容。
黎容眼底确实没有绝望,沮丧,相反,他的目光中带着坚韧不屈的斗志。
他的确不会被打败,更不会被击碎。
他拥有那么强大的灵魂,他始终是所有人的精神支柱。
纪小川终于,信赖的点了点头。
黎容说可以,那就是可以,黎容从不说大话。
黎容刚一离开休息室,就被岑崤拉了过去。
岑崤用力拥抱了他一下,安抚似的揉了揉他的头发。
黎容并不挣扎,他柔软的贴在岑崤怀里,下巴抵在岑崤的肩膀上,眨着眼睛,把自己隐藏的情绪,尽数传递给岑崤。
他要支撑住整个小队,但他可以向岑崤示弱,寻求安慰。
岑崤也不在乎周围工作人员的眼光,他撑着黎容半个身子的重量,嘴唇贴在黎容耳边,挨着薄薄的耳骨,低声道“有件事还没告诉你,201你没来得及看到的结果,是成功。”
黎容精神一震,蓦然睁大眼睛。
岑崤一边抚摸他的背,一边轻声道“宝贝儿,你真优秀,你的一期试验,是成功的。”
岑崤说过
“你得允许自己情绪低落,然后来我怀里取暖。”
他做到了。
黎容揪着岑崤的衣服,眼睛湿漉漉的,却充满明亮的光彩。
他永远可以在岑崤这里获得温暖和力量。
他的后盾,他的光源,他的港湾,他的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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