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7章 好风光

小说:我妻薄情 作者:青青绿萝裙
    过了秦岭—淮河线, 就正式进入南方。

    水系渐多,船只代替马车,成为了交通工具的主力。昌顺号常去四川, 他们派出一位熟门熟路的管事,前后打点。相熟的商户听说了主人的身份, 二话不说, 立即借出最好的客船。

    自古以来,商人便爱斗富,长江船来船往,无疑是最好的炫耀机会。

    是以, 这艘船……过分高调。

    雕栏画栋, 金漆玉坠, 数间套房之外, 还有专门宴饮的大厅。厨房就有两个,还有专门供马休息的马厩。

    甲板上有许多盆栽, 牡丹翠竹, 一切都同岸上毫无分别。

    但水上有其独一无二的风光。

    春天的南方, 正是温暖美丽的时候, 百花都开了,岸边的少女穿着轻薄的罗裙, 杨柳舒展着翠绿的腰身。

    码头的摊贩挑着担子,停泊的绣船映出女子的倩影,琴声悦耳。

    近处的灌木丛众, 百花盛放,姹紫嫣红。远处的青山迢迢, 飞鸟没林, 生出白色的仙雾。

    既见人, 又赏景,与世界隔岸对望,似不在红尘。

    程丹若喜欢这样的隔阂感,平日最常做的事,就是坐在窗边远眺。

    比起三年前,从京城去往大同,这次的旅程虽然更漫长,也更辛劳,但内心少了煎熬感。

    她不再迫切地想做点什么,也不会时时刻刻绷紧心弦,状态反而更放松。

    每天吹吹风,喝喝茶,鼠疫的文章终于完稿。

    程丹若依旧加入了部分瘟疫的内容,前半篇是一个总论,主要讲明瘟疫的起源是某种“病虫”,也就是细菌或者病毒。

    所以,传播的途径就是接触到病虫的几个情况。

    人感染了瘟疫,呼出的“病气”,自口鼻入,就是呼吸道传播。

    水、食物、土壤、动物可能会有病虫藏身,所以,饮食和伤口都有可能致病。

    还有人排出的血污里有病虫,把消化道、血液和接触传播纳入其中。

    最后,她表示“病虫”是可以被看到的,但需要特殊的工具,因为它们非常小,要用比眼镜放大更多的镜片,才能捕捉到。

    假如有人想试试,可以取一些脓液,涂抹到琉璃平片上,放在显微镜下观察,能看见一种圆形的“病虫”。

    ——就是葡萄球菌了。

    她还画上了自己制作的显微镜,标明尺寸,欢迎别人尝试制作,打开新世界的大门。

    如此,她的理论就算完备了,逻辑通顺,再去写鼠疫,分析鼠疫传播的种类,如何防治,环环相扣,没有漏洞。

    谢玄英看完,认为就算别人不认可,也难以反驳。毕竟,通过鼠疫的实践,已经侧面验证了“病虫”的理论。

    要反驳,就必须想办法解释,为什么她能够通过清理秽物、隔离灭鼠,隔绝疫气传播。

    一言以蔽之,说服力很强。

    程丹若心满意足,誊抄了一遍,命人送往京城。

    署名依旧是程涂林。

    --

    船到了湖北荆州。

    这里河流交错,水网密布,地势也较为平坦,人们说,湖广熟,天下足,此时的两湖,是大夏产粮最多的省份。

    程丹若对荆州的第一印象,就是“刘备借荆州”。而他们到的那天,恰好是当地的庙会,关帝庙前热闹极了,人们敲锣打鼓,孩童骑着竹马,舞刀弄枪,喧嚣欢快。

    碧波粼粼,人声鼎沸,到处是背着背篓赶集的百姓。

    程丹若被吸引,正看得起劲,忽然看到人群中穿出一群民夫,肩抬轿子,轿子上装饰着彩帛,帘子后面隐约露出端坐的女子,旁边还有两个孩童。

    她探头:“那是什么,花神?”

    不,并不是。

    锣鼓声中,民夫把轿子抬到岸边,用力一推。

    轿子没入江流,随波起伏。

    岸上飘出方言唱的戏曲,难辨其意。

    “这是在祭河神吗?”她错愕,“活祭?”

    谢玄英眯眼看了会儿,道:“不,是纸人。”

    程丹若盯住轿子。

    果不其然,里面的人一动都不动,一大两小像是被钉在原地,直直斜到,直到没入水面。

    没有呼救,没有挣扎,悄无声息地融化。

    她如释重负:“吓我一跳。”

    “湖广一带,水灾频发。”谢玄英低声道,“一年比一年严重了。明明开国初不是这样的。”

    程丹若指向远处:“看到那边的稻子了吗?”

    他不明所以:“嗯,怎么了?”

    “围湖垦田,当然会引发洪灾。”程丹若反问,“你们不知道吗?”

    谢玄英品了品“你们”两字,诚实地摇头:“不知。”

    “噢。”

    说漏嘴了。

    她假装这是比较冷僻的知识:“长江洪灾的一大原因是围垦。山间砍伐树木,导致雨水时,大量泥沙被冲到下游,淤塞湖泊,湖泊本可以蓄洪,淤塞多,深广不足,蓄洪能力便大为不足,导致两岸洪涝。围湖垦田也会导致同样的结果,湖河淤浅,水道闭塞,流水无法分流,只能蔓延到岸边。”

    谢玄英若有所思:“还是田地的问题,可……”

    “人丁增多,田却没有增加。”程丹若叹气,“这是无法解决的难题。”

    生产力上不去,人口却变多,加上土地兼并带来的贫富差距扩大,古代几乎是无解的,除非对外殖民。

    但谢玄英道:“不考虑这么多,还是有解决之法,可在两岸筑堤,水中建坝。”

    程丹若也不再去想,整日忧国忧民,她早晚要抑郁而死。

    只打趣他:“可惜这次没轮上湖广的参政。”

    他撇过唇角。

    程丹若支颐瞧着他。

    这人生气的时候,微表情也很生动,浓密英挺的眉梢蹙拢,唇线浅浅向内抿,眼瞳朝向别处,巩膜是水润的瓷白色,透亮干净。

    网巾拢起乌黑的头发,整洁干净,不留碎发,反而凸显出脖颈的白净,喉结随着饮茶的动作滚动。

    谢玄英注意到了她的视线,看看茶杯,也给她倒了一杯。

    “我不渴。”她说。

    他递到她嘴边。

    程丹若“勉为其难”地抿了口。

    窗外。

    黄莺坐在阴凉处做针线,竹枝和喜鹊在说着悄悄话,茶炉房中,梅韵出神地望着窗外,玛瑙一边吃竹香孝敬的果脯,一边提点着些什么。

    小雀蹲在甲板上,用小刀剖开小鱼,拿掉鱼骨和内脏,喂给蹲在栏杆上,迫不及待的麦子。

    猫毛飞扬到半空,是半透明的橘色。

    舟来舟往,天际飞过一群鸟儿。

    程丹若遥望了会儿风景,扭过头,拿起搭在自己肩头的手掌,轻轻贴在颊边。

    他的温度和春风一样。

    谢玄英弯起唇角。

    暮色四合,经商议,今夜客船暂时停泊在荆州,明早补充过食水后再出发。

    是夜,明月高悬。

    程丹若撩开锦帐,走到窗边,手扶栏杆:“你听见没有?”

    谢玄英起身,捡起床角的衣袍,拢在她肩头:“小心凉。是歌声?”

    “嗯,有人在唱曲。”她分辨,“是山歌吗?”

    他摇摇头,两人一道听。

    晚风送来清亮的女声,“瞎眼猫儿拐鸡来。呀,笨得紧~”,紧字一落地,又响起数个声音的合唱,“心肝爱~”。

    又是一个男声唱,“四不谐,四不谐”,方才主唱的女人回应,“姐在房中吃螃蟹。呀,缩缩脚~”,再合唱一声,“心肝爱~”。

    她忍俊不禁:“好有趣。”

    这边在唱“心肝爱”,那边不知道谁家不甘示弱,也唱起了曲调:

    “郎上桥,姐上桥,风吹裙带缠郎腰,好个阵头弗落得雨,青天龙挂惹人膘,惹人膘,惹人膘……”

    鬼使神差的,程丹若瞟了他一眼。

    他正好看过来。

    四目相对。

    月光照亮他的上身。

    霜雪似的皮肤,触感却如丝绸,肩上有一道浅褐色的伤口,幽影下仿佛某种禁忌的纹身。胸膛起伏,肌肉有着常年锻炼的矫健轮廓。

    他的呼吸变快了,传递给她的热量也极速增多。

    腰间的手臂收紧了。

    “程姑娘。”他抚着她的肩膀,“夜半三更,怎么衣裳都没穿好就乱走,嗯?”

    程丹若瞥他:“我方才,听到了一声尖叫。”

    他讶然:“噢?”

    “你的程姑娘被水里的妖怪吃掉了。”她一本正经道,“我变成了她的样子。”

    谢玄英:“噢……”

    他半是试探,半是做戏,“那你是什么呢?”

    程丹若:“我是水中枉死的女鬼。”

    “是被人害了吗?”他小心问。

    她摇摇头。

    “我不在乎。”他捧住她的脸孔,额角相抵,“不管你是人是鬼,是妖是仙,我都不在乎。”

    程丹若抬眼,静默地注视着他。

    半晌,说,“我不是人,你难道就是了吗?”

    谢玄英愣住,不解地问:“我怎么就不是了?我不是人,是什么?”

    “你是男菩萨。”她说完,迅速挣脱他的怀抱,三步并作两步上床,拉高被子盖住自己,“睡觉了。”

    谢玄英这才反应过来,竟然被她耍了,好气又好笑,还有点新鲜:“若若!”

    他坐回床榻,用力扯被子:“出来。”

    “我睡着了。”她道,“我还病着呢。”

    谢玄英却已经抓住了她的脚踝,另一只手穿过后背,把她自被窝里翻出来。

    程丹若就觉得自己像一条鱼,被他从水草里拉了出来。

    “走开。”她蹬他。

    谢玄英不仅没放,故技重施又来一次,这回,她陷入了柔软的被褥,只有后背被他按住,翻身不得。

    程丹若深吸了口气,傻子才和男人比力气。

    她闭眼,装睡。

    他伸手在她腰后轻轻划了两下。

    痒是人类最难忍受的痛苦。

    程丹若没忍住,反手去打他的手心:“我要睡了,别来吵我。”

    他安静了。

    她阖眼,假装培养睡意,可身体不同意,皮肤的感官忽然敏锐,能察觉到他每一个小动作。

    他梳理她散落在后背的辫子,呼吸扑在颈后。

    船随着波浪起伏,晃晃悠悠,十分舒服。

    前面唱的两首曲子都歇了,却引出了第三个深夜难眠的女子。

    她没有琴筝配乐,清清亮亮地独唱。

    “胧胧困觉我郎来,假做番身仰转来。郎做子急水里蚂蝗只捉腰来倒下去。姐做子船底下冰排叠起来。”

    也许,天底下的男女在情浓时,都是一个样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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