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夜色浓

小说:我妻薄情 作者:青青绿萝裙
    谢玄英自墙角转出来, 皎皎月光渡身,真如广寒宫来。

    程丹若松口气“吓我一跳。”

    “你在这里做什么”谢玄英本在院外等她,谁想她离了院子,不回去安歇, 反倒是越走越偏僻。

    程丹若道“打水洗手。”

    他蹙眉“为何不去灶房”

    “他们不是要查吗现在去, 怕也不让我进。”她回答, “你怎么在这里”

    谢玄英避而不答,反倒说“东厂封掉的是小厨房,前面的还在,你跟我来。”

    程丹若离宫时是下午,现在却近三更, 又累又饿“去哪里”

    “我会害你不成”谢玄英抿住嘴角,“跟我来。”

    美人愠怒, 还是很好看, 程丹若犹豫一下, 没能坚持,跟上去。

    他似乎对惠元寺很熟, 抄了捷径, 一炷香便拐到了禅房。

    屋中灯火通明,茶炉上摆着一个小巧的铜壶, 还有简单的盆与手巾。桌上有盏喝过的残茶, 红木托盘上是两只硕大的盖碗。

    谢玄英提起铜壶, 往盆中倒了水。“不是要洗手吗”他尽量自然地说。

    来都来了, 程丹若也不矫情, 接受他的好意, 认真用香皂洗了手。

    他又拿开盖碗, 一碗是素三鲜拌面, 一碗是白糖糕。

    “吃吧。”他说。

    程丹若以为是他的夜宵,但确实饿了,血糖偏低,便说“我吃这个”她去拿白糖糕,被他一把夺走碗,“吃面才能吃点心。”

    她“”

    谢玄英扭过脸“吃饭。”又说,“我吃过了。”

    她没有力气扯皮,干脆就坐下动筷“多谢。”

    面有些坨了,三鲜里有蘑菇,增添不少鲜味,虽素也好吃。她饥肠辘辘,顾不得仪态,一口就是一大块。

    谢玄英靠在罗汉床边,假装看烛火,余光却总在桌旁。

    自到京城后,两人再也没有一道用过饭。而比起船上克制的进食,此时明明是独处,她的吃相却更为随意,汤汁沾到唇角,大口大口地吞咽。

    看来是饿坏了。他想着,又不满,办事的时候抢着做,照顾自己却这般疏漏,潘宫正也是,再着急与人商谈,也该将人安置妥当。

    幸好他惦记着,否则,她忙了半夜,连饭也没处吃。

    程丹若瞟了他一眼,暗暗忖度半夜三更,悄悄过来找她,总不能是请她吃顿夜宵那么简单,他眉关紧锁,事情很棘手他想从她这里知道什么呢

    这次的事,东厂、宫正司一起调查,女官和宦官的纷争,是否会有影响呢

    谢玄英代表的又是谁

    她该怎么做

    “谢公子,我吃好了。”她放下筷子。

    谢玄英骤然回神,拧眉“谢公子”

    程丹若“”古人是有多在意一个称呼。

    他板起脸。

    她叹气,吃人嘴短“三郎。”

    他微微勾起唇角。

    “所以,你是想问我病人的情况吗”程丹若试探地问。

    谢玄英“是。”问是想问,但不是今天、半夜、此时此刻。

    她打开药箱,自夹层里取出写好的记录“一共十八个病人,但我怀疑不止这些,但她们发病早,很有参考价值。”

    谢玄英接过细看。

    每张纸上都记录了病人的身份情况,以及她们的活动轨迹。假如以礼佛日程为准绳,可以发现有一些端倪。

    第一个发病的是王咏絮,出现症状是礼佛第五天的傍晚。

    第二批发病的病人,是第五天晚上到第六天白天,总计六人,不约而同地开始腹泻乃至发热。

    这批人的症状引起了贵妃的注意。

    第三批发病的,是第六日到第七日、第八日,也就是昨天,一共十一人。

    今天是第九天。

    “王咏絮先不去说,你看这六个人。”程丹若将她们的身份信息挑出来,放到桌上,“她们分别是太后身边每日供奉佛果的,顺嫔身边管梳头的,庄嫔身边管首饰的,以及两个司仗的宫女,一个司设的女史。”

    谢玄英道“她们的职责毫不相干,与王掌籍更无关系。”

    “没错。”程丹若又拿出下一叠,“这是后一批发病的,她们有明显的关联性。这个是司仗的女史,这个是太后身边的嬷嬷,平时负责佛堂的,这个是司膳的宫婢。”

    她一张张按次序放好“司仗的宫女过给了司仗的女史,太后的宫婢,过给了她伺候的嬷嬷,而这个司膳的宫婢,我专门问了,她当值的时候,司设的女史曾经去过厨房,说腹痛想吃热食,问她要粥喝,作为报酬,给了一篮山下买的杏子。”

    谢玄英凝眉。

    “这个司膳的宫婢,平时负责清洗蔬果,从她开始,出现了司舆的宫婢,撷芳宫的宫婢。还有,我打听了,其实生病的不止是院子里的宫人,柴房里还管着几个宦官。”

    他似有所悟“是饮食之故吗不对,宫婢的膳房与宦官的不在一处。”

    “我猜,那几个宦官是负责处理秽物的。”程丹若说,“这样就能说得通了,传播的路径主要有两个饮食,粪便。”

    谢玄英欲言又止,他这辈子都没听过这么多次的“粪便”。

    “庄嫔和顺嫔身边的两个大宫婢,都独居一屋,有自己单独的恭桶,又不过手吃食,扩散的概率较小,但最好还是多注意,暂时不要进她们的屋子了。”

    她想想导致痢疾的细菌,有些记不清了,闭眼查阅一二,方才断定“用醋擦洗地板和家具,更好。”

    谢玄英逐一记下。

    庄嫔和顺嫔都是皇帝身边的人,他宁可多费工夫,也不想出意外。

    “你还想知道什么”她说得口渴,下意识瞟了眼茶壶。

    谢玄英察言观色的本事一流,见状立刻替她斟茶,可倒了才发现已经冷透,想加些热水,却忘记铜壶里的水已经用来洗手,顿时尴尬。

    程丹若说“不要紧,我喝冷茶好了。”

    “你自己都说不要吃生冷。”他蹙眉,到外面叫人,“郑百户。”

    门外走来一个中年男人“大人。”

    “取水来。”谢玄英将铜壶带给他,道,“找干净的水。”

    “是。”郑百户看见了屋里的人,但好像瞎了,没有多看一眼,接过铜壶就走。

    程丹若都想走了,这会儿却不得不留下,待喝口热茶再走。

    同一时间,潘宫正也没歇着,马不停蹄地审问起了司膳部门。

    潘宫正问“小厨房的饮食究竟有没有问题”

    司膳毫不犹豫地回答“绝无可能。每日蔬果、牛乳、鲜肉送来,都有掌膳亲自验过,有问题的立即退掉。”

    掌膳立在旁边,亦无比笃定“送来的菜果都是好的,牛乳也没问题。”

    司膳又道“酥山是我亲自做的,给太后用的东西,给我吃熊心豹子胆,也不敢用坏的。牛乳每日送来,就放在冰鉴里,隔日的也不会给主子用。”

    潘宫正沉吟“剩下的呢”

    站后排的女史说“不敢隐瞒宫正,剩下的倒了可惜,通常都用来做点心,但那是我们自己用。说句难听的,牛乳养人,当然紧着咱们自己人。”

    潘宫正问“没出事”

    女史摇头,又道“酥山是我与司膳一道做的,剩下的约莫半壶,做成玫瑰馅儿的饽饽,分与大家一道用了。”

    掌膳亦点头,佐证她所言非虚。

    潘宫正严厉地扫过众人,她们或是畏惧,或是忧虑,却无人心虚回避。

    “那乳饼呢”她问。

    这下,司膳就有些迟疑了。

    “新鲜做的,必是好的。”她坦言,“但供到佛前又散出去,经手的人太多,我不敢断言。”

    此时,角落里的宫女怯生生开口“奴婢、奴婢”

    潘宫正道“有话就说,吞吞吐吐的做什么”

    “宫正饶命。”她吓得跪下,战战兢兢,“隔壁屋的姐姐病了,她吃过乳饼,还分给过奴婢一半奴婢是不是要死了”

    潘宫正眼皮一跳,呵斥“胡说八道什么”袖中的手略微握紧,“你们都吃了,她病了,你没事”

    宫女低头“奴婢不知道。”

    “痢疾发病急,她进去两三日了,你还没事,应当无碍。”司膳仔细打听过,这会儿倒是稳得住,“这么看,不是乳饼的问题。”

    潘宫正却问“你和我说实话,这里得病的人,同其他人可有关联”

    司膳犹豫片时,艰难地点头“那天,外头送了新鲜杨梅来,我叫她洗了送去各宫,谁想”

    潘宫正沉默片时,斩钉截铁道“就从这个宫婢查起。你们的责任是轻是重,就看她这病是怎么得来的了。”

    潘宫正不睡,何掌班自然也不会睡。

    他捧着茶,垂眼看着地上跪着的宦官,慢条斯理地问“说说吧。”

    宦官满头大汗,几乎指天发誓“何公公,真不是奴才干的,奴才就是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在主子的吃食上动手脚啊。”

    他是尚膳监的人,负责每天送来新鲜的蔬果、肉类、牛乳等物。何掌班头一个审他,自有道理。

    何掌班冷笑“什么都没干”

    宦官犹豫。

    “不说实话是吧”何掌班冷笑,“拖出去,打十棍再来说。”

    宦官和宫女不一样,宫女不兴打人,犯了错就是提铃板正,但太监皮糙肉厚,打骂是家常便饭。

    “公公,我说,我说就是。”对方赶紧求饶。

    何掌班阴冷道“晚了。打”

    两个身强力壮的宦官进来,拖了他出去。没有趁手的木棍,就用门闩,你一下我一下,十棍子就打完了,拖进来丢在堂上。

    那宦官撑起身,感激地说“多谢公公。”

    是要谢的,这就像衙门里的杀威棒,杀杀威风,不伤筋动骨。

    何掌班言简意赅“说。”

    “欸。”对方老实了,交代说,“东西真不是坏的,咱们就是想拖一拖,叫司膳房的急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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