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第 80 章

小说:小货郎 作者:桃花白茶
    第80章

    纪彬心里闪过这句话, 下意识看了眼院子里的引娘,不知道以后引娘跟别人谈恋爱是怎么样子。

    好像突然, 有些不爽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柴力已经站起来了。

    他有些傻眼,原本准备办完这些事后去找燕姑娘,没想到她竟然过来了。

    后面的平老板打量着他们两个,眼里的笑都藏不住。

    他们两分别住在不同客舍里,方才引娘去找他们,竟然是因为这件事。

    柴力怎么大晚上的回来了。

    好奇心被八卦心压下去, 一时间周围竟然有些寂静。

    还是引娘招呼大家坐下喝茶聊天。

    不过纪彬, 引娘,平老板倒是默契地出去散步,把空间留给柴力跟燕芷游。

    柴力今年二十八岁,在永义十年, 也就是二十二的时候出去当兵,二十六岁回来。

    如今又跟在纪彬身边当两年护卫, 刚好二十八。

    柴家一直为他的亲事发愁, 倒不是没人肯嫁, 只是柴力自己也不上心,而且愿意嫁人的, 要么看中柴力能挣钱, 要么有些缺陷。

    毕竟他年纪在现代可能刚刚好, 但在古代已经很大了。

    最重要的是,他左臂空荡荡的, 再有耳后的伤疤也很难看。

    即使周围人知道柴力多厉害, 可说亲的时候, 难免被人嫌弃。

    燕芷游十六岁前的人生可谓一帆风顺, 家境好,父母慈爱。

    但家里变故让她爹娘离世,自己也被送到勾栏烟花,若不是心底足够坚强,也不会有现在的燕行首。

    在瓦舍这八年里,燕芷游见过形形色色的男人,想帮她赎身的也有不少,相貌端庄会吟诗作赋的更是不少。

    可她见的人越多,越知道那些人在想什么。

    他们想的,都不是她要的。

    但她想要的,谁能给一个瓦舍女子,纵然是南军国风俗开放,但她还是青楼里出来的。

    即使做成所谓行首,也不会是个勾栏人罢了。

    燕芷游如今二十四,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紧张过,她本以为能牵动她心的人不会再有。

    可柴力跟旁人不一样,让她觉得似乎成亲也不是什么可怕的事。

    当然了,要是柴力嫌弃她的出身,想让她当妾,那还是算了吧。

    她已经做了那么久的行首,已经不清白那么久,以后的日子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所以这次柴力聊天,她基本上知道自己要说什么要聊什么。

    只是现在大家都走了,她有点没法开口,一抬头看向柴力,见他整个人有些坐立不安,明显是紧张的。

    柴力确实紧张。

    因为他不知道要说什么,毕竟他想说的话好像有点不太多。

    两人沉默了会,燕芷游开口道“你为什么要送我燕儿钗环,能说一下吗”

    那个钗环对燕芷游意义不是很大,只是做得比寻常宿勤郡物件要精巧,而且模样跟她名字相符,所以才经常戴一个上去。

    上次坏了也就坏了,燕芷游并未放在心上。

    柴力摇头,却又点头“刚开始是不懂的,后来明白了。”

    “但我这样的人,怎么配得上你。”

    是的,这就是柴力的想法。

    像燕姑娘这样神仙一般漂亮的人,他怎么配得上,燕姑娘性格好,相貌好。

    他可是什么都不占,甚至还是个残疾。

    柴力说得格外认真,谁知道燕芷游竟然笑起来,不是那种恰到好处的笑,而是笑的眼睛稍稍眯起来,很可爱的那种。

    柴力挠挠头,这样一笑,他可更配不上了。

    两人在屋子里说话,纪彬引娘,平老板在外面散步,不时还能看到幽幽狼眼。

    狼大狼二也陪他们左右。

    平老板讲了燕芷游的生平,又开口道“燕芷游这人也傲气,当初在闺中也算小有名气,只是家境落败,所以才流落至此。我一直拿她当妹妹看,若是这事能成,我一定给她补份厚厚的嫁妆。”

    纪彬笑“若是能成,我也帮柴力出份厚厚的聘礼。”

    说实话,柴力虽说跟在他左右,但纪彬对他不像其他伙计,毕竟像柴力这样厉害的人还是少见。

    当初在那个船只金狮子上,柴力吩咐船上几个护卫做事,那可太专业了,让护卫们都不得不佩服,事事都听他的。

    可以说若不是他伤了胳膊,那他在军中早就有官职,回来大小也是武将。

    只是造化弄人。

    好在天不负有心人,他还是振作起来。

    但纪彬有一点不安,开口道“柴家的家风严谨,不知他伯父伯母怎么想。”

    像柴家长辈定然想让柴力寻个清白人家女子。

    虽说燕芷游已经给自己赎身,不在瓦市了,可名声这事,谁都没办法。

    在纪彬他们看来,燕芷游是有真本事的,可在其他人看来,还是改不了她在烟花之地待了八年的事实。

    里面到底发生什么是没人管的,多数人只能看到眼皮子底下的事。

    平老板皱眉,他自然也知道这事的为难。

    这亲事就算成了,也是低调迎娶。

    不止是纪彬引娘,平老板这么想,在纪彬家中的燕芷游也站起来,小声道“这不可能,你要明媒正娶”

    柴力睁大眼睛“若是成亲,上户籍,怎么不是明媒正娶。”

    燕芷游站起来左右踱步,忍不住道“我的意思是,就算是成亲,咱们自己人吃顿饭就行了。不适合操办婚事,我,我的名声。”

    她当然是要当正室,这也是她唯一的要求。

    至于什么明媒正娶,下聘选吉日,她倒是没想过。

    当然了,他们聊得这么快,也是因为柴力知道自己心意之后,直接打的直球。

    很不好意思的说自己心慕燕姑娘,若是可以想娶燕姑娘为妻。

    燕芷游那会愣了下,看向柴力真挚的目光,下意识点头。

    接着柴力满怀高兴地说他回头让自己长辈去提亲。

    提亲这是明媒正娶,要操办婚事的时候才有的流程,跟燕芷游想的简单上个户籍,跟好友们吃个饭完全不同。

    柴力反应过来燕芷游的意思,坚持道“我们既然成亲,那肯定是要办喜宴,光明正大迎娶,三媒六聘,什么都不会少。”

    “旁人的想法我不在乎,可婚事只有一次,若是这次不办,以后就没机会了。”

    燕芷游哭笑不得,半是感动,半是无奈。

    柴力怎么能把原本很动人的话,讲得这样平平淡淡。

    可这些话听起来才真挚。

    反正等纪彬他们回来的时候,燕芷游嘴角是带笑的,柴力眼神也带着光亮。

    明显聊得还可以。

    而且比纪彬想象中快很多。

    纪彬一回来,柴力就道“我跟芷游商量过了,明日还是按原计划去无仙城,反正那事不急。”成亲下聘不是一时半会能完成的,肯定要慢慢来。

    可以,都喊起来昵称了。

    引娘一脸高兴,走到燕芷游旁边小声道“恭喜。”

    燕芷游则拍拍引娘头发,明显很高兴。

    至于平老板则长舒口气,终于办成一件事,他也放心了。

    不过平老板看向纪彬道“你还要出门做生意这回来不到一个月吧。”

    纪彬知道柴力口中的无仙城什么意思,笑着道“事情紧急,必须要去一趟。”

    “钱可是赚不完的,像我就不爱赚钱,现在春暖花开了,准备好好出去转转。”平老板笑着道,“可惜无仙城我去得多了,就不跟你们同路。”

    看看人家这生活过的,竟然没事就出来旅游。

    纪彬笑“不同路刚刚好,我们可是快马去快马回,不耽误时间。”

    要同路还麻烦了,他跟柴力要的不是无仙城,而是隔壁兴华府。

    不过纪彬对柴力道“明日就走,会不会太仓促,可以休息几天。”

    “东家,那边很着急。”柴力道。

    引娘看看他们,总觉得他们在打什么哑谜,但并未拆穿,只是在跟燕芷游说话。

    不到片刻,在场这五人明日的行程已经定下了。

    引娘燕芷游在留在纪滦村,两人还能说说话,反正燕芷游现在也没什么事做,她的审美在线,能帮忙挑挑石料建材。

    纪彬柴力明面上是去无仙城,其实是去兴华府救人。

    至于最自在的平老板则要像他说的纵情山水,周游邑伊县,估计没个十天半个月不会回来。

    可纪彬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但他要准备的事情很多,暂时没多想。

    大家各自回去休息,柴力送燕芷游回私塾旁的客舍,两人应该又说了会话,反正平老板直接去隔壁院子了,小情侣谈恋爱可真没意思。

    纪彬则又跟引娘支钱。

    上次的两根金条兑换成银子一共是四千两银子,全都花出去不说,还有那一千两银票也变成八百里。

    两人自然不会怀疑柴力花了去,肯定是办事用掉。

    纪彬看着引娘,到底没说谢阁老的事,只讲道“我们这次出去,其实不是做生意,而是帮朋友一个忙。只是这忙需要花费的银两甚多。”

    不等纪彬说完,引娘就把放起来的银票金子拿出来,认真道“纪大哥,你做事大家还不放心吗我还不放心吗”

    “我在天底下最信任的人就是你。”

    引娘说得自然,可纪彬却有些愧疚,等引娘坐下,纪彬才敛起眼神的神色。

    引娘觉得,纪大哥想要帮的人,肯的是值得帮的,这点都不用怀疑。

    纪彬笑着拍拍引娘的头,手滑下来,忍不住又捏了下她脸颊,看着瓜子脸,竟然还软乎乎的。

    纪彬的动作一顿,嘴角笑容也止了下,等收回来,手指轻轻摩挲。

    等把目光挪到银子上,还是数钱吧,数钱心里安稳。

    纪彬不动声色,倒是把引娘羞了个大红脸。

    他们手里压箱底银子差不多一百一十万两。

    平日拿出五千两就足够平时花销跟周转,就连前期盖房子的银钱也是足够的。

    毕竟五千两银子啊,以前他们半年才能挣这么多的。

    剩下的一百一十万两,上次取了五千两,这次要取的,是二十万两。

    这次打点个好差事,就花了差不多四千二百两银子。

    如今是要把人救出来,二十万两足够了。

    再多也不行,再多有些扎眼。

    而且纪彬心里已经有了计划,应该花不了太多钱,只是费事而已。

    拿走二十万两银子,纪彬逗引娘“心不心疼,总是找你要钱。”

    引娘立刻摇头“这都是你挣的啊。”

    他挣的

    纪彬笑“怎么会,这里面至少有一半都是你的,这可是你的钱。”

    说着,纪彬把钱箱子推给她,一时不察,桌上油灯差点推下去,还好纪彬引娘手疾眼快,同时扶住油灯。

    灯下两人手指交叠,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有些暧昧。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引娘的手指已经趋近成年人,还是那样青葱可爱,但多了成年的人柔和坚定。

    纪彬也从十八到十九,骨节分明,正好能覆盖住引娘的手掌。

    一时间静默无言,纪彬似乎能闻到引娘发香,让他再次意识到他以为的小女孩早就长大了。

    比他想象中长大得还要早,只是他一厢情愿地把她还当孩子。

    纪彬的手刚松开,引娘竟然主动上前,问了纪彬最发愁的一句话。

    “纪大哥,为什么我们还不能睡一起,我马上就要十八岁了。”

    纪彬看了看引娘,忍不住笑“什么十八,过了今年生日,也才十七。”

    “虚岁十八。”引娘托腮,眼神都是疑惑。

    纪彬又捏了下她脸颊,似乎有点喜欢上这个动作了“小孩别乱想,我会一直对你好。”

    引娘是值得自己对她好的。

    只是那份好,他还要再想想,引娘也要再想想。

    她如今是从小姑娘长成大姑娘,但不知道的太多了,古代人再说十七岁刚好适合嫁人,他也不同意。

    说他老封建都可以,不对,说他老古板都可以。

    再等等。

    等引娘再长大些,心里主张再清晰些。

    纪彬收拾好东西,临走时候又捏了捏引娘小脸“快睡吧。”

    等纪彬厉害,引娘才傻乎乎的试着捏了捏自己,忍不住道“有这么好捏吗”

    一夜无话,倒是有四个失眠人,唯独平老板这个单身狗睡得贼香。

    第二天醒过来,五个人四个都还有点困。

    但该上路还是要上路的。

    大家的事情都比较要紧。

    先走的是纪彬柴力,柴力对这事自然上心,毕竟他对太子跟谢阁老的感激无以言表。

    纪彬则看了看自家驴棚里的五匹马,跟它们大眼瞪小眼。

    五匹马挤在一个驴棚里,也幸好他家院子够大,驴棚也不算小。

    纪彬牵出引娘给他买的那匹马,又让柴力选了一匹。

    就这样里面还是挤着三个。

    纪彬无奈,对引娘道“要不然把马匹拉到左先生那,用来拉拉石料也行,跑跑不至于憋屈。”

    看看这马儿,也是他要建房子的原因。

    引娘笑“嗯,我每天都会放出来跑跑的,这几天我跟燕姐姐打马球,还能教包娘子他们一起学。”

    这样也行。

    纪彬跟柴力翻身上马,要去兴华府了。

    两人都没带什么行李,也就是纪彬怀里揣着的十几根金条还有十几万两银票。

    他们走了之后,平老板收到封信,也带着小厮们离开。

    若是纪彬这会看了,肯定能发现异常,因为这封信正是从兴华府寄过来的。

    平老板甚至看了看兴华府的方向,这开始他所谓的纵情山水。

    纪彬柴力则目的地明确,飞速往兴华府方向。

    好在两人都习惯长途奔波,四天的路上倒也不觉得辛苦。

    来到兴华府城内,纪彬就发现不同,这里门口守卫极其松散,通关文书也不检查,只要交够五文钱,那谁都能进来。

    怪不得什么逃犯都愿意往兴华府跑,这检查得也太松懈。

    至于这个兴华府也是极小的,下面一共两个城,城下的县城村落也不多。

    算起来能有隔壁宿勤郡三分之一的面积都没有。

    在古代这些城池的划分有各种因素产生,从上古传下来的,因为战乱灾祸分开的,又或者当地管辖不顺畅再给分开,合并到一起的。

    反正类型可太多了。

    至于兴华府这个,以纪彬观察,那就是把沿海的两个城合为一个府。

    南军国建立初期,那时候对辖地还有掌控力度,情况差不多的府合到一起,方便下派的官员治理。

    但经过几十年,小百年的变动,从掌控力度极强,到现在的极松散。

    之前的方便治理,也变成方便闹事。

    只能说当初的方法有利有弊,现在也不能指责当年把两个麻烦的城合一起有多不好。

    毕竟不是谁都有长远规划的。

    当初能做到这些,已经很好了。

    虽然现在让朝廷应该很头疼才对。

    纪彬来到兴华府的第一个感觉就是,这里的路好烂。

    不仅是路差,人也更穷点。

    像春安城里,就算是乞丐也不能衣衫不整地在街上乱跑,城里的慈幼堂并非摆设。

    就算后来有钱点的邑伊县,王知县也是让捕快们时常巡逻,找到这种容易闹事的乞丐,就带回去问问情况,若是有惹事的嫌疑,那就给赶出去。

    旁的不说,这样一来整个城镇的治安立刻上升很多。

    可这里的乞丐搭帮结伙,目光似乎盯着每一个人的钱袋,特别是外来人的身后,总有这种街溜子一样的人跟着。

    似乎看准他们是肥羊一般。

    纪彬柴力还好些,他们两个中,一个一看就不好惹,纪彬又是个身量高大的青年人,嘴角带笑,但目光凌厉。

    那些地痞乞丐观察了他们两个一会悻悻离开。

    可那些看起来目光不坚定,还有体弱的,可就麻烦了。

    进到兴华府人个个捂好钱袋,明显早就听说过这里的名声。

    纪彬无奈,想要找酒楼的时候,也是一群人围上来,想要生拉硬拽。

    还好柴力来过一次,直接把人推走,算是去了本地治安最好的酒楼,这个酒楼不允许乞丐地痞在附近转悠,已然成为酒楼优势,也不得不说有些让人哭笑不得。

    纪彬柴力分住两个屋,但已经到这了,也该商量商量怎么救人。

    柴力想的是,直接买通当地的小吏,让谢阁老假死,他们给接走。

    但这么一说,纪彬笑道“虽说在盐场里用的是编号,但谢阁老这种身份若是死了,肯定会查下去。”

    “等编号一对应人,消息定然要传回汴京。”

    毕竟这是谢阁老,不是普通人。

    就算现在他身边没有什么人,就算他在受难,可他要是出事,汴京上下都会知道。

    虽然知道的时候也要半个月后吧,可肯定还是有人关心的。

    柴力皱眉,目光看向东家。

    东家这样聪明,肯定能想到好办法。

    他一点都不会怀疑。

    纪彬笑“若是死的不是谢阁老呢若死的只是个在上面眼里无关紧要的人呢”

    这个方法纪彬早就想好了,在来的路上又加紧完善。

    首先盐场里所有人都是用编号,一个盐场上千人,肯定有跟谢阁老身高体型年龄相似的人。

    若是先把两人交换编号,等身份替换之后,谢阁老再用顶替的那个人身份假死。

    根据柴力所讲,盐场每日都会死人,所以这不是什么大事,等小吏查过死的人身份普通,更不会深查。

    这样一来在外人眼中,谢阁老的编号还在盐场做事,更有他每日行动轨迹。

    真正的谢阁老已经被他们接走。

    至于顶替谢阁老那个人,根本不用担心他泄密,毕竟谢阁老现在做的活计轻松,把他从重活中换下来自然是好事。

    若是这人再有家人,纪彬自然也会帮他安置好家里人。

    等到上面派人来查,估计谢阁老跟太子也已经联系上,这个人的安全也不是问题。

    虽然其中还有很多细节等待完善。

    但一手偷梁换柱,暗度陈仓,已经是最优解。

    既不会惊动太多人,让上面知道谢阁老还活着就行。

    又能把真正的人救走。

    纪彬说完这个计划时候,柴力立刻点头。

    这确实是个好办法。

    只是不管选合适的人,还是打点小吏,找回尸体,不仅要花销银两,还要亲自去做。

    东家可真是个大好人。

    纪彬都不知道自己已经有好人卡了,他只是在认真思量哪里还有疏漏。

    第二天一早,纪彬跟柴力已经出发去盐场。

    之前柴力是偷偷混进来,但纪彬却拿了伪造的名帖,化名尹文,以谈生意的名义进来。

    来就来,肯定要光明正大啊。

    只有正常过来,才能记住守卫时间,巡逻时间,还有盐场的换防。

    没错盐场也是要换防的,毕竟要监督盐工们不能逃跑,监督他们干活,盐场的兵士还不少。

    纪彬目的是在盐场转两天,有他跟柴力记换防巡逻时间,应该能摸得差不多。

    纪彬的名帖写的也简单,反正兴华府各处都能买到假的户籍假的名帖。

    这里他是个准备贩盐的货商,想买好盐但又没钱,还容易被骗那种。

    而且他只要几百斤的盐,这数量也太少了,所以官员随便找了个小吏带他去转转,不准他随便乱跑。

    买盐就买盐,还看什么看,这些小货郎们就是事多。

    可这人银子给到位了,那就看呗。

    其实这个时代的海盐大多粗糙,可依旧是暴利,就纪彬家的黄米酒都比不上晒盐卖盐的利润。

    明明抱着这么大的宝藏,可兴华府的百姓还是很穷,到底是谁把这钱赚了,那就非常明显了吧。

    纪彬过来,为的自然不是买盐,所以在盐场里看来看去。

    跟着他的小吏原本很不耐烦,但在纪彬的钞能力下,此时已经随意纪彬走动。

    纪彬客气道“官爷买些酒吃,让您陪着我们走,实在是愧疚。”

    小吏掂量下手里的一两银子,笑眯眯道“都是为公家干活,应该的。”

    走了上一个上午。

    纪彬看到的景象太惨了,无数的盐工赤裸上身,翻晒盐水,动作是不难的,但很累,稍不留神还有监工抽鞭子。

    沾了盐水的鞭子打在人身上,疼得让人神经都麻木。

    纪彬瞧着,总觉得这里不光有犯人,好似还有普通百姓,因为大多犯人肩膀都有流放的烙印,又或者穿着囚服。

    可百姓们明显不同。

    但这百姓,似乎又不是自己愿意过来。

    毕竟每日搬几百斤的盐,动辄都是一顿打,一天一顿饭。

    谁能愿意过来

    给钱

    纪彬笑了,以盐场官员跟小吏们的行事作风,这像给钱的样子吗,不要钱就是好事。

    有个同宣老爹差不多年纪的老汉,身上肋骨可见,嘴巴因为长时间接触不到淡水发裂带着干涸的血迹。

    纪彬忽然想到,这些可能不是普通百姓

    而是灶户,这个称呼大家可能很陌生,但这是比所谓的士农工商还要低一等的人户,也就是煮盐户,因为户籍限制,他们不能迁徙,不能随意走动,更没有自己的户籍通关文书。

    因为祖辈是煮盐的,他们的孩子,孩子的孩子也要继续煮盐。

    如果没记错的话,在南军国很多郡府里已经废除灶户,让他们归于流民,若是自己开荒种地两年那可以归于农户。

    可兴华府怎么还有这样的人。

    纪彬装作随意道“这是灶户吗,还真是辛苦。”

    小吏点头“对啊,什么辛苦,就是懒得跟猪一样。你这姓尹的货郎可不要乱讲。”

    语气里的嘲讽简直藏不住。

    朝廷下令废除灶户已经有几年时间,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官禁民不禁,竟然是常事。

    至于这里的灶户们,可能都不知道灶户已经被废除了。

    毕竟他们世代都在盐场里生活,接触不到外面的信息,就算接触了又怎么样。

    他们信吗

    他们懂什么是废除,什么是禁止吗。

    他们连迁徙的权利都没有,又怎么会知道远在千里之外的汴京下的命令。

    纪彬笑笑,眼神扫过这些盐工们,最后目光放在一个被打落牙齿的老人身上,这人衣服穿的整齐,干活的动作很别扭,一看就不是经常做事的人。

    纪彬随口道“这个人不会干活吧。”

    小吏也不知道这人是谁,随口嘟囔“话怎么那么多。”

    纪彬确实问的过于多了。

    等走一圈回来,已经到了中午,在纪彬盛情邀请下,盐场三四个小吏都被请到附近的酒楼吃饭。

    等聊的高兴,什么话都能说出来。

    纪彬柴力则在收集信息。

    一连两天的时间,心里终于有数了。

    不光是小吏们的习惯他们到处走走,还有后来拉过来的守卫们也习惯了。

    在他们看来,尹文就是想问清楚盐价,拿个好价格,又或者买到上等盐才这么做的。

    毕竟以前也有货郎这么讨好人。

    可纪彬得到的有用信息是,这一千多人的大盐场里,竟然只有四个人识字,其中两个年轻人,两个年老的。

    只是有个年老的确实是罪犯,还是老而恶,因为自己没有孩子,连两个婴儿泄愤的恶人,所以被流放到兴华府。

    还有一个老者之前是一个地方夫子,只是得罪了当地父母官,才被送过来。

    选谁当谢阁老替身已经不言而喻。

    至于为什么选会识字的。

    当然是因为柴力给谢阁老安排了个算术的活计,原本想让他轻松些,没想到倒是难以找顶替的人。

    这比春安城还穷乡僻壤的地方,找个识字的人真的太难了

    晚上商议事情的时候,柴力不好意思道“早知道就不安排这样的活了。”

    纪彬摆摆手“寻他顶替也是冒着风险,让这位夫子好过些也行。”

    至于担不担心被别人发现

    纪彬柴力都不担心,因为盐场的盐工在巡逻守卫,盐场监工眼里都不是人,只要看着是个老人,头发再跟大多数人一样散下来,大家一样骨瘦如柴,一样的衣服。

    没人会仔细分辨。

    毕竟这里的盐工连名字也没有,只是做活工具而已,死了就再补充一个盐工过来。

    谁都不会拿他们的命当回事。

    纪彬每次从盐场出来都要沉默许久。

    明明占据海边码头,明明是晒盐这样暴利的事情。

    但凡当地官员愿意分百分之一的利润给盐工们,他们都不会这样惨。

    单这两日,被打死的,晒死的,累死的,饿死的,都有四五条人命。

    拖尸体的人明显已经无所谓了,确定没呼吸之后直接扔到盐场后面的荒地上,先是野狗抢吃,然后各种野生动物,再有秃鹫飞过来敲骨吸髓。

    不对,人死之前,已经被这些人敲骨吸髓了。

    所以死一个普普通通的病弱夫子不是件大事。

    至于巡查的人,也很好躲过。

    因为这些盐工们又累又饿,根本没有逃跑的力气,他们这些人已经被折磨这样久,根本跑不过吃饱喝足的守卫跟监工。

    这就跟监牢里面要把犯人饿一饿相同,吃都吃不饱,哪有力气闹事。

    所以大多巡查的人都懒洋洋的。

    纪彬这两天发现,从盐场捞一个人出来并不算难。

    接下来的任务就是说服这个夫子,让他代替谢阁老。

    至于纪彬给的说法则是,谢阁老是他的长辈,只是单纯救长辈而已。

    如果可以顶替的话,这个老迈夫子不仅能有个轻松的活,还能得到银两,更重要的是,自己还会帮他照顾家人。

    前面几条还有犹豫,可后面可以照顾家人,足以让老迈夫子动心。

    经过几天的折腾,纪彬柴力已经能在盐场随意走动,毕竟所见过的小吏那都吃过他的酒。

    而且纪彬已经定下一千斤的盐,一千斤也不少了,盐场官员都对尹文另眼相看,而且尹文还讲,他家十几个铺子,以后会是经常来往的买家,所以对他的态度不止温和了一点。

    经过前面的铺垫还有纪彬的游说,年迈夫子几乎直接答应。

    柴力还有些诧异,年迈夫子老泪纵横,若是吃过当盐工的苦,那让他做什么都是可以的。

    在这种地方,能顶替人做个轻松差事,已经是活下去最大指望了。

    至于帮他赡养家人,这自然是千好万好。

    夫子搞定,最后就是谢阁老这里。

    千人的盐场里,谢阁老这里不过是上百个算术所的一个,这盐场里又严禁交谈,按理说他应该不知道纪彬柴力来这里的事。

    可夜晚柴力带着纪彬躲过守卫,溜到谢阁老住所的时候,谢阁老明显在等着他们。

    谢阁老比之前段时日明显更瘦了,头发还是花白,唯独眼神一如之前。

    这里也没有什么油灯,唯独海上一弯明月,让纪彬能看清茅草屋的人。

    谢阁老看着他们,语气带了些叹息“果然是你们。”

    那日婉拒柴力的银两,又见他果断离开,谢阁老以为缘分就此结束,没想到连着几天又听到有人说,有个叫尹文的货郎带了个断臂护卫,两人没什么钱,就知道在盐场里面托关系想要低价买盐。

    说什么穷鬼还买什么盐之类的话。

    买个一千斤的盐摆了那么大的谱,要不是看在他稍微骗骗就有酒喝,大家早就把尹文赶走了。

    一个冤大头而已。

    冤大头尹文,不对纪彬听到这些话,表示没错,我就是冤大头,是兄弟就来宰我。

    谢阁老说着,开口道“你找了一个夫子代替我,是吗”

    纪彬点头,跟聪明人说话简直太爽快了“对,我答应过他,帮他赡养家人。而且不做盐工,来这里计数他也是愿意的。毕竟盐工太苦了。”

    谢阁老沉默“所以这里只有流放犯人跟灶户。”因为太苦了,只有控制这两种人,才能逼着人不要钱只给一顿饭做下去。

    作为前阁老,他自然知道灶户早就没了,可这里名亡实存,实在让人扼腕。

    被流放这一路,让他心里的想法更加坚定,他要活着回到汴京,他要活着辅佐太子殿下改变这一切。

    即使他也是血肉之躯,也是个白发老人。

    但竭尽所能,就是他的想法。

    纪彬简明扼要道“所以请您答应离开,若是您出去了,才有办法解救他们。”

    “您若是留在这,那他们才是毫无希望。”

    纪彬不用其他道理来劝,只用谢阁老最在乎的事情说事实“您这次出去,不会惊扰任何人,死的只是个普通人而已,上面查编号后的姓名,也查不到什么。我还会花钱让人暗中照顾他。”

    “等您出去,自然有千百个法子帮他洗脱冤屈,帮这里不该有的灶户脱身。”

    “您说呢。”

    谢阁老看了看这个年轻人。

    上次见面,他对自己有一水之恩,还救了可怜的孩童。

    没想到再见面,自己也要被他救出去。

    纪彬又道“我是跟您素味相逢,但您的弟子谭清谭刺史,是我们春安城的长官。若不是他,也不会有这样顺利做事的小货郎。”

    “可我这样的小货郎,也只有在治下清明的好官城里活的还算松快。”

    “所以,大家都希望您出去。”

    一个有着几十年政治生涯的阁老,他能做的可太多了。

    等谢阁老点头,柴力直接松口气。

    既然决定要走,谢阁老问“什么时候离开,需要我做什么。”

    纪彬笑“现在。”

    是的,现在就换。

    夜长梦多,直接换身份是好事。

    柴力已经溜走去找藏在不远处的年迈夫子。

    等年迈夫子过来,谢阁老他们两个换好衣服,年迈夫子忍不住道“你家的年轻人可真是好,冒着这么大的风险也要救你出去。”

    所以纪彬用的是假名尹文,至于断臂护卫这么显眼

    那又怎么样,就算东窗事发,他一个跟谢阁老毫无瓜葛的纪彬会做这种事怎么可能。

    而且就算发现谢阁老不见了,那也不会怀疑到他身上。

    像盐场官员小吏以为尹文就过来投机取巧,买便宜官盐的。

    像眼前这个夫子以为,他就是来救家里长辈,而且为了减轻罪责肯定会说他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有人让他做个简单的活,他同意了。

    说得多,错的多,他不会自找麻烦。

    或者夫子主动泄密

    若是泄密了,第一个死的就是他,所以纪彬根本不担心这一点。

    就算不死,让他继续做盐工

    那是生不如死。

    每个人心里都对尹文都有个合理的解释。

    就算把尹文查个底朝天,管他纪彬什么事他是个清清白白的小货郎啊。

    迅速换好衣服,纪彬又给年迈夫子留了五十两的散碎银两,以后还会托人再送,也能方便了解情况。

    如果发现不对劲,还能把人及时调整策略。

    这个计策在谢阁老看来,纵然有些小瑕疵,但已经足够惊艳,让他的家中子弟过来,也未必能做的这样好。

    纪彬这个年轻人若是再历练几年,定然是官场上的老狐狸。

    天蒙蒙亮,谢阁老已经被盐工鞭打起来,让他这个编号一二五九,赶紧去晒盐。

    他现在是编号一二五九,也就是那个夫子。

    而那个夫子身上穿着一九七八编号衣服,也起来做事。

    但他这次做的,是模仿之前那位的笔迹开始算术。

    可是这个夫子看了看以前那位的笔迹,天啊,这字也太风雅了些,竟然有谢氏风骨。

    这字拿出来以假乱真都行吧

    这个夫子只好战战兢兢模仿,不知道等救他出来的时候,会不会也有一手好字。

    当天上午,纪彬柴力在盐场看着盐工们帮他装一千斤的粗盐上去。正装着呢,就听到有人喊着“死人了”

    要是在其他地方,一句死人了,能立刻引起周围恐慌。

    可这里是盐场,就连编号一二五九周围的人都懒得去看,眼神麻木地继续干活。

    死人而已,哪里不死人。

    纪彬旁边的小吏骂骂咧咧过去踢了两脚,先看看鼻息,再探探脉搏,不耐烦道“又死了,查查他是谁。”

    纪彬柴力光明正大的看过去,毕竟死人这种事,他们不用麻木啊。

    等这车盐装完,查完名册的小吏说了声扔吧,其余人也知道这人身份普通,死就死了,没人会在乎。

    纪彬松口气,只等着小吏们把人扔到后面荒地上,他们赶着盐车把人带回来。

    就在纪彬他们刚要离开,其中一个小吏喊道“那个货郎。”

    “就你,叫尹文是吧过来一趟。”

    柴力眉头一皱,纪彬反而神色如常,慢慢走过去,笑着道“官爷有什么吩咐。”

    纪彬仔细思索,应该没有哪里出问题,都很正常才是。

    若是真的被发现,他是直接给钱,还是见了盐场官员再给钱或者再用什么办法脱身。

    纪彬脑子转得飞快,就听小吏开口“正好用你的车把这老东西抬出去,晦气死了。”

    不管是柴力还是纪彬都在心里松口气。

    地上的“尸体”却毫无动静,这演技简直绝了。

    纪彬表情明显要拒绝,可又像害怕小吏一般“这死人不要碰到盐巴啊,我还要卖钱的。”

    小吏才不管这些,都懒得自己动手,指了个方向“废什么话,赶紧抬出去,不然别买盐了”

    “就你们俩抬,老子懒得抬死人。”

    纪彬柴力只好勉强同意。

    “那好吧,都听官爷们的。”

    不用纪彬吩咐,柴力直接把人抬起来放到盐车前边。

    在小吏们的催促声中,两人手脚麻利地赶车出了盐场,明显往两里外的乱葬岗那边走。

    至于盐场里面

    自然继续干活,平静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而车上的死人已经坐了起来,慢慢换好衣服,那件写着一二五九的囚犯被纪彬柴力套到乱葬岗一个死人身上。

    扑面而来的恶臭让两人强忍不适。

    随之而来的是极大得放松感。

    成了。

    他们两个,就把谢阁老救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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