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一百两银子, 带了二十四个人出来。
这比纪彬他们预计要买的人多了十几个。
等出了这间牙行之后,骆家的管家忍不住道“纪东家心善。”
说完之后,又补充了句“也厉害,没让小吏唬住。”
这管家毕竟跟着他们一天了, 自然看出来纪彬的厉害, 之前也从骆老爷听过纪彬名声, 自然知道方才是做戏。
要是纪彬表现得有点心软, 那就不是这个价了。
关键是这事会一传十十传百,谁都知道他是个冤大头。
如今这种处理方法是最好的。
纪彬哭笑不得“反正我家确实需要这么多人。”
管家还是一脸无奈的看着纪彬,就他们骆家住宅, 总共也就四五十下人, 听说纪彬只是个农户,他家能有多大啊。
也是纪彬如今的宅子还不为人知, 所以管家以为他买了这些人只是心善而已。
反正管家利落的帮纪彬办好这些人的契约, 以后这二十四个,就是纪彬家的奴仆了。
只是走到牙行出门, 要出去的时候, 纪彬还是看了看刚进来的时候见到的五六个人,这些人被麻绳捆在一起,全都拥挤到一起, 瘦都有些病态,可以看到骨头那种。
纪彬还是道“这些人也买下吧, 回头去前院打扫落叶也行。”
这里是私人的卖家,环境自然更恶劣点,手头的人也更呆板, 这里五个大人, 一个十二三的孩子, 一共只花了十二两银子。
还是那句话,不如引娘手头一颗珍珠值钱。
可他们不该这样。
就算这是古代,也不该这样的。
这么一来,二十四个人的队伍里,又添了六个,正好凑了三十个人。
这群被称为“皮子”的人,等走出牙行了,还不知道发生了为什么,唯有其中一个粗使婢女紧紧握住自己女儿的手,表情已经有些不一样。
买了这么多人,但却不能带到他们住的酒楼里,那酒楼有规矩,绝对不允许这种邋遢脏乱的人进入。
纪彬只好包下隔壁小酒楼,先让这些人吃些软和的流食,一时间吃大鱼大肉,这些人的身体都扛不住。
吃过之后,再让酒楼伙计们给他们烧水洗澡,柴力燕芷游在这看着,纪彬则带着引娘去最近的彩帛店,买些麻布葛布衣裳给这些人换洗,先有得穿,剩下的回家再说。
一时间小酒楼跟彩帛店都觉得稀奇,但这么大的生意,不做白不做。
折腾到傍晚,事情还是没办完,那骆家的管家已经先回了,明早他过来的时候会带着雇好的马车,纪彬打算明日上午就回去。
经过酒楼闹事有血腥那一遭,再有他买了这么多人,花了这么多钱,还是早早离开兴华府这个是非之地的好。
柴力晚上并未回这边的酒楼,而是住到小酒楼里,也能看看里面的情况。
纪彬原本也打算过去,但柴力道“引娘跟芷游都在这边,东家你也留在这吧,那边都要有人。”
这倒是实话,两个女眷在其他地方也就算了,兴华府还是不太行。
一夜无话,纪彬他们早早睡了,明日还要赶路,算着来兴华府也有三天时间,原本打算多待几天,这次也算计划中止。
十月二十二到这里的,明天十月二十四就要离开。
这样也好,早点回家,早点过年。
回去之后还要安顿这些买来的人,肯定很多事情要忙,不过安置妥当之后,他家宅子就不用操心,也算好事一桩。
他们是睡了,但小酒楼里的人却睡不着,无论老幼,皆是全无睡意。
总感觉这一天那么不真实,他们真的从牙行出来了吗。
还洗了澡,换了干净衣裳,现在还躺在床上,虽然是六个人一间房,但对他们来说,已经足够好了。
他们多久没有躺在床上,多久没有吃到热乎的饭食,更别提热水澡了。
之前就算天上下雨了,众人也想趁机冲刷下黏腻的身体。
要知道他们之前也是体面人家的奴仆,从来没受过这种罪。
但一切恍如隔世,之前的主人家问罪的问罪,斩首的斩首,而他们也被牵连。
抄家的时候,很多人户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这三十人里,之前都没见过面,但遭遇却是差不多的。
有些主人家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他们这些奴仆的更不知道了。
完全是被牵连。
一路流放过来,路上不知道死了多少人。
能走到这的,那都是身体还行的。
可没想到接下来的日子会这样苦,他们这些都是粗使奴仆,身无长技,连字都不认识,相貌也不够好,只能做最低等的皮子。
日复一日的地牙行关着,跟关牲口没什么两样。
那些看押的官爷,心情好的时候给口饭,给口水,心情不好就饿几天,心情再好点就随意拉女子出来。
能好好活下来的人,真的不多。
刚开始的时候,还有人挣扎,有人想跑。
可牙行都是做这个买卖的,能跑到哪去。
眼里的光亮渐渐消失,成了行尸走肉一般,他们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活着。
或许死在流放的路上,才是更好的选择。
至少不用在牙行这般受罪。
再后来,就没有感觉了,有饭就吃,有事就做,活不活的对他们来说没区别。
无论男女老幼,基本都是这个想法。
也许还寄希望有人就把他们买走,这可能是最后的念想了。
只要能被买走,最差也是家里的扫地烧火奴役,实在不行倒夜香,刷马桶,这些活都可以。
但他们是最底层,最粗使的奴仆,要买也会买年轻漂亮点的奴婢吧。
日复一日地绝望中,这一天竟然真的来了。
四个天神一般的人到了牙行,其中领头的儒雅男人是那么英明神武,竟然把他们买下来了。
他们不会是在做梦吧。
也许他们已经死了,这会其实是在梦乡中
那也可以,死了也好,死了比活着强。
等到第二天,东方第一缕阳光照进窗户里,这才给了很多人活着的感觉。
这竟然是冬天里的艳阳天。
他们竟然活着,身上的衣服,还有住的地方,这些都不是梦,是真的。
他们真的被买下来了。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狂喜,四五个屋子里隐隐传来啜泣,兴奋地声音。
纪彬他们到的时候,还等这些人平复一下情绪,这才敲开门。
外面的牛车已经准备好了,一辆车可以容纳十个人,一共三辆车,但旁边还有辆带顶的马车。
这马车是柴力架着,等到出了兴华府,到深花坡的岔路口,柴力就提前把谢阁老接过来,到时候跟着三辆牛车里面,再让引娘燕芷游也坐里面,当作是给她们二人雇得车,把谢阁老直接接到宅子里。
纪彬想快点回去,而且这些买来的人身体太虚弱了,等他们走回纪滦村,少说也要十天,还不如雇牛车直接拉回家。
说句夸张点的,他纪彬现在最不缺的就是钱用钱能解决的事,那就用钱来解决。
只是这三辆牛车是雇的,那辆马车后厢却是买的,马儿倒是柴力骑的那匹,直接套在车上。
不知不觉中,他家马车都要有了。
这次从纪滦村到兴华府是空着手来的。
走的时候却是带回三十个人,还有后面跟着的百斤重的新鲜鱼虾牛车。
再有空着的马车,马车后面还有几个箱子,里面装着买来的珠宝珊瑚,纪彬买的那个鱼则放在马车里小心呵护。
没想到回家竟然是浩浩荡荡一支队伍。
纪彬他们走的时候,骆家派了家里长子过来相送,原本以为出城的时候要交个出城费,谁知道骆家出示了一张帖子,兴华府门口守卫竟然直接放行。
别说运出去的鱼虾货物了,就连人头费都没收。
也不知道骆家这个帖子多少钱买来的,竟然这样管用。
等出了兴华府三四十里地,纪彬这才松口气。
之前来这里的时候,还没发现这么乱,这次再过来,才知道怪不得各方势力在兴华府都讨不了好处,毕竟里面情况太复杂。
不复杂他也不能趁乱把人救出来啊。
一切按照纪彬的计划,只是去接谢阁老的时候,为了掩人耳目,引娘坐上马车跟着一起过去,问就是去深花坡给年礼,单独给刘冬的。
刘冬照顾谢阁老十分尽心,当然要单独给个大红包。
那边马车跑得飞快,牛车还是按原来的速度前进。
等到纪彬领着的牛车到邑伊县纪滦村岔路口的时候,柴力驾的马车也到了。
引娘掀开车帘朝纪彬笑笑,显然是把人已经接到了,大名鼎鼎的谢阁老就在马车里。
这会正在看纪彬买的海鱼,反正看着十分悠闲。
这一路走下来,从出发到回来,竟然只用了十天时间,赶在十二月初一下午,终于到了纪滦村。
回到这里,自然就是回家了。
而这一路上,买来的奴婢小厮们渐渐没那么呆滞,似乎从之前的状态回来一点。
这几天里,纪彬也不会苛待他们吃食,众人虽然是赶路,但看着竟然比之前康健点,可见以前吃了多少苦头。
也因为如此,众人对纪彬言听计从,基本上是他说什么,大家就做什么。
有些率先回过神的,已经会帮着做事,其他人的精神也在慢慢恢复,等到纪滦村的时候,明显比之前有神采多了。
特别是在盐场做活的两女四男,他们本就是因为身体康健才被拉过去干活的,那里累得让人想不了太多事,可至少能出去接触其他人。
所以恢复的也最快。
就算是这样,这行人到纪滦村的时候,还是引起围观。
之前就说过现在纪滦村可热闹了,隔壁几个村的都可能过来干活,这下子围观的人更多了。
所有人只有一个想法。
牛车上的人也太瘦了吧
瘦的皮包骨头有些人的头发干枯得跟稻草一般,看着就病态。
“这是哪来的人,逃荒的吗”
“咱们邑伊县好久没有这样的人吧。”
“我的天,看那小姑娘瘦的,一定没吃东西。”
“这都是什么人啊。”
“不会是纪彬引娘买回来的吧”
这些话传到纪彬耳朵里,而那些被议论的人则是瞬间又变得呆滞了点。
这样一来,就更不同了。
纪彬开口道“这就是我家雇的人了,以后都会多接触,慢慢来。”
说着,陈乙已经带着护卫们出来,陈乙最近可憋坏了,见到东家兴奋得很,不多也没忘记做事,帮着把这些下人们全都安置到前院,连女子们也一样,只是分了个院。
纪彬觉得这些人身上肯定有虱子跳蚤,先彻底收拾干净再进后院的好。
这些多人突然一来,新家突然热闹起来。
不过有些规矩还是要说的,比如不能乱走动,不能随意翻东西,也不能私下斗殴排挤,若是发现的话,直接赶出去。
一说赶出去,谁也不敢造次。
寒冬腊月的被赶出去,基本是没活路的。
纪彬当然那是在吓唬人,可不说狠点不行,毕竟人太多了。
如今是人多,先吓唬一下免得生是非。
剩下自然有引娘来管理,什么人安排到什么地方做事,还要观察一段时间。
好在现在是过年,两人都算比较闲,可以好好管管,估计不用半个月,大家要做什么就清晰明了。
至于还有顺带的五个孩子,其中一个孩子是粗使婢女的女儿,估计要留在家中。
剩下的四个还要再安排。
全都是十三都不到的年龄,又因为常年挨饿,个子比一般人都要矮,看着就可怜。
现在让他们熟悉熟悉环境,等等再说。
之前他们坐在牛车上还不明显,这被纪滦村的村民一围观,就显得自家村里的村民们膘肥体壮。
不过也是,谁让如今纪滦村日子过得好了。
可不都要吃胖。
在牛车进到前院后,马车悄无声息已经进了后院。
纪彬引娘顺势进门,先去看了看谢阁老,柴力跟燕芷游已经在陪着了。
虽说奔波了一路,谢阁老看起来还是精神奕奕,看来在深花坡过得确实好。
纪彬见到谢阁老,拱手道“谢老,有段时间未见了。”
自从按察使来了之后,纪彬只让柴力秘密送了几次信,他自己却没去,万一按察使还在暗查,这是会出大事的。
谢阁老自然知道轻重,也不会在意纪彬没去,反而笑道“虽说人未见,我们书信还在往来,不妨事。”
说着,纪彬引娘,以及柴力燕芷游,带着谢阁老去早就收拾出来的僻静院子,就在柴力院子隔壁,是西院里面最幽静,最隐蔽的位置。
而且他家占地太大,这院子着实不小。
一路走过来,谢阁老连连夸赞,说纪彬这宅子建得不错,颇有些古风,还很有活力。
最重要的是,很安全。
谢阁老岂会看不出来这宅子的妙处。
他们几人当中,可能燕芷游是最疑惑的,引娘则是隐隐猜出几分,却不敢确定。
等走到院子的时候,两人也基本明白眼前这位老者的身份。都从对方眼中看出震惊。
这位竟然是前阁老
就算她们对时事不怎么了解,也知道这是被流放的前阁老啊。
如今竟然被她们各家男人给救了
不过引娘跟燕芷游却明白,如今让她俩知道,也是信任他们。
而且按照纪彬的谨慎程度,这事肯定是天衣无缝的。
再想想这个宅子的安全跟私密,基本上完全没问题,虽说如今加了多了三十个人。
但其中四个小孩不会在西院,十五个男人都不会到后院。
唯独十个粗使婢女,只要引娘吩咐一个嘴严的去照顾,其他人不准靠近,那是绝对没问题的。
引娘心中已经有合适的人选,一会就去吩咐大家做事。
此时谢阁老,纪彬四人已经来了这处院子,纪彬笑“如今各个园子都还没字,谢老若是得闲,可以给这处院子起个名字。”
谢阁老看着,不由得感叹“原本以为流放后日子不会好过,没想到一个地方比一个地方好。”
刚到盐场,就被调到做文书工作的位置,还没做几天,又被带到深花坡那人间仙境。
现在又接到精心设计过的院子里过年。
他自己都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经历。
原本谢阁老不想打扰,深花坡那处房子也还不错。
可引娘以马上要下雪,而且大家都要过年的说法,请他动身。
按照纪彬的计划,过年这段时间天冷,虽然说已经送去炭火,但到底没有家里舒服。
等到春暖花开之后,谢阁老若是还想回去,那再回深花坡。
过来的时候,引娘还把谢阁老养的兰花给带过来了,随便收拾一间房当花房,日子过得肯定自在。
谢阁老心中感慨万分,等引娘带着柴力燕芷游离开,只留下纪彬跟谢阁老在书房。
两人这才开始谈真正的内容。
纪彬要讲的,肯定是棉花一案,按察使的做法。
果然,谢阁老对汴京局势的了解比他多了不知多少倍。
在听到其中两位按察使,一个是刑狱司出身跟皇室出身的时候,谢阁老笑“刑狱司出身的按察使一心只有圣人,自然是为圣人办事。”
“可皇室出身的按察使,只怕对禹王恨之入骨。”
按理说皇室出身的,应该会照顾自家侄儿才是,禹王也是这位的侄儿,但太子也是啊。
而且太子也是打仗过来的,小时候还在这位身边读过几年兵书,情谊自然深厚。
但这却不是重点。
谢阁老无奈道“当年我们一文一武,关系却十分要好。他见我因禹王动的手脚流放,心里怎么能忍。”
“圣人指派他去查江南大案,也是对禹王实在看不过眼。”
没想到其中竟然还有这种内情,纪彬刚震惊过,就听谢阁老道“不过刑狱司的辛大人,也算我的门生。十几年前科考前,他还找我看过文章,我觉得他这人务实能干,还夸过几句,之后果然中了二甲。”
好家伙,全都跟您有关系。
怪不得这个案子如此顺利,既有圣人震怒,又有私底下的恩怨。
之前纪彬就说过,谢阁老虽然流放,但他留下来的关系,却是任何人都想象不到的财富。
谁也不知道哪个人,什么时候受过这位的恩惠。
人家已经是历经两朝的人,得圣人隆恩那会,很多大臣还在家里读书呢
等纪彬把事情全部说完,谢阁老笑“看来汴京局势已经在太子掌控之中。”
“只是如今临近年关,大祭,小祭,宗庙祭。”
“圣人如今还信佛,还要去佛庙祭,大大小小的祭祀太子肯定要到场,而且还是主要的祭祀人,禹王的事肯定会耽搁。”
“可过了年前大大小小祭祀,这禹王却不能出现,那他也就不会出现了。”
古代人对祭祀的重要性很多现代人都不能理解。
说这是一年到头最重要的事也不为过。
其实春夏秋冬还各有祭祀,但都不如这年尾的重要,不仅要把今年发生的事告诉天地祖先,还要占卜明年的运势。
古代的皇帝对外都宣称是沟通天地的存在,他们就是天地的一部分。
既然如此,祭祀天地祖先,自然尤为重要,也是证明自己身份的庆典。
如此重要的场合,有些人皇家子弟却不能到。
文武百官,天地神灵,也该明白意思了。
若是再把禹王做的事写到奉告祖先的祭文里,那才是真的按在地里,以后绝对不能出头。
也是因为如此,圣人才对去年发现的谢阁老祭文特别生气。
你都去我祖宗面前说我坏话了,对一个老年开始信佛的皇帝来说,绝对不能忍。
说起来这事竟然已经过去一年。
这一年对很多人来说都过得极快。
谢阁老断言道“等到年后开朝,禹王的处置肯定会落锤。隔壁春安城也会有新刺史,放心吧。”
如此把柄落到太子手里,已经没有翻身机会了。
纪彬放下心,虽说他确实预料到此事,但听谢阁老再一分析,心里已然开心。
谢阁老见他如此,又笑道“如今兴华府局势不稳,所以春安城刺史尤为重要。”
说完之后,谢阁老像是要故意考他一样,继续问道“你觉得是为何”
兴华府局势不稳,春安城刺史却重要
纪彬答道“春安城距离兴华府最近,若是兴华府有乱,这边的兵士能最先赶到。”
“既然兴华府已经很难控制住,不如控制他周围的郡府,若是生乱,就能第一时间不让战火蔓延。”
谢阁老微微点头“在朝中之时,内阁就预测过兴华府变化,边陲之地有各种变化也正常。”
“只是我来这一次,才知道情况比想象中还要严重。”
以兴华府如今的乱象,想直接称王都是有可能的。
只是如今时机不到,没人有这个想法。
纪彬略略思索,把这次去兴华府一趟看到的场景说了一遍,倒是没带个人情绪,只是讲自己的见闻。
谁知道说完后,谢阁老笑“心怀天下,怜民爱幼,不错。”
怎么就看出心怀天下了
纪彬无奈“我只是讲讲见闻。”
“放心,年前寄到汴京的信提到过兴华府,只是事情要一点点做。”谢阁老笑,“太子志向远大,不会放任不管。”
也就是说,现在没腾出手,腾出手兴华府就会被收拾。
纪彬稍稍松口气。
谁料谢阁老又问“若是你为兴华府知府,该如何治理”
纪彬直接道“草民只是个小货郎,怎么会晓得这种大事。”
谢阁老见他不想答,也就没逼问,反而笑“虽说你没经科举,但如今努力倒是不晚。你今年才十九,从现在开始读书,年后,必然成才。”
然后有谢阁老相助,太子相助,立刻平步青云。
二十多岁当官其实算年轻的。
看看万秀才,三十三了还在科考,这就是例子啊。
谢阁老有理由相信,若是纪彬肯科考,必然有所成就。
纪彬无奈,找个借口赶紧开溜。
其实谢阁老说得容易,但其实没那么简单。
就拿万秀才举例,那也是年少就中了秀才,然后蹉跎多少年时光。
再说,科考要真那么容易的话,也不会有那么多读书人前赴后继倒在秀才这一关。
让他年什么都不做,只管科考,然后去朝堂上尔你我诈厮杀
他不如把这几年腾出来,天天陪娘子上赏花看月,游山玩水。
以谢阁老这种家底都能被流放,他家世单薄,以后只能依靠谢阁老等人。
一艘自己把握不住的大船,纪彬并不想驾驶。
他如今的生活可全在自己手中。
说句不好听的,若是上面想对他不利,他这人可是能带着妻子朋友,直接去兴华府搞事的,那里背托大海,有无数退路。
这里山高皇帝远,可比在汴京做大官舒服多了。
在汴京要是有了事,那是真有事。
纪彬笑着离开,正好碰到引娘,引娘还带了个粗使婢女在身后,那婢女更是带了个小姑娘,看着干枯瘦小,风一吹就能倒。
纪彬一到,粗使婢女直接拉着小姑娘跪在地上。
说实话,这些人太瘦了,这一跪,纪彬都觉得她们要散架一样。
只听她们语气带着哭腔“多谢主君夫人相救,以后我们母女一定当牛做马,报答主人家恩情。”
她们两个一直磕头,纪彬跟引娘赶紧拦着。
看来她们明白过来,救下她家小女儿并非偶然。
纪彬笑“对我而言不过举手之劳,你们做好夫人吩咐的事就行了。”
说罢,纪彬看看引娘。
引娘接着道“是了,一会按我说的,在那院子里安心照顾里面老者,那是我朋友家的长辈,如今在这里将养身体。只是要辛苦你,那院子旁边还有两个院子,都依托你照料,不要同人提起里面人的情况就好。”
粗使婢女连连称是。
其实院子虽然大,可因为照顾的人少,其实并不费事。
这里交给她之后,也不会有人靠近,再往前就是柴力所住的地方,更不会有什么事。
可以说非常安全。
而且以纪彬引娘对她的恩情,她绝对不可能说出去。
引娘还让她带着女儿一起住,更是让粗使婢女感激不尽。
引娘对纪彬道“她叫棉紫,可以吗”
买的人都要重新起名,一个是忘掉旧主,二是他们也不愿意用之前的名字,毕竟那时候受了多少折磨,这些人心里最清楚,之前的名字也是主人家起的,他们也没有自己真正的名字。
所以换名字也是他们渴望的,换名字代表了新生。
所有人都希望在新家过得好一些。
引娘只是保留了小孩们的名字,像棉紫女儿的名字,是她自己起的,自然还留着。
引娘起名字的时候也很头疼,想着因为棉花才盖了房子,才去买人,于是就用棉字开头。
纪彬笑“当然可以,都是你说了算。”
两人说着话,领了棉紫去谢阁老那边,谢阁老待人温和,自然不会为难这个粗使婢女。
棉紫跟她女儿小芸住到这院子的下人房里。
说是下人房,其实房间面积很不小了,住四五个人都绰绰有余,里面物件一应俱全,足够她们二人生活。
以后就是棉紫伺候谢阁老茶水点心,吃饭则是大厨房这边送过来。
引娘特意交代了,若是老先生想吃什么,一定要报给她,一定会做的。
棉紫全都答是,毕竟是做过下人的,从暖和的食物渐渐入肚,也没之前那么木讷了。
这些事情吩咐好,纪彬引娘才离开。
纪彬在跟谢阁老谈事的时候,引娘已经安排好饭食,又特意选了棉紫过来照顾。
毕竟他们夫妻二人对她恩情深厚,棉紫是最合适的。
引娘做事,纪彬自然放心。
他不过跟谢阁老说了一会的话,这里许多事已经安排好了。
不过这些人刚来一天,还不至于现在就开始干活,总会给个几天休息休息。
最近几天也是引娘,燕芷游带着大家熟悉各自要打扫的地方,一切都慢慢来。
相信过个几天,这里的一切都会运行自如。
说是回来三十个人,去掉其中五个孩子,也就二十五个,说实话连宅子都填不满。
之前骆家的管家还以为他买的人太多,其实并不算多。
要说现在热闹,也就是前院热闹点。
那边住着陈乙,还有几个养伤的护卫,再有十五个小厮。
九个小厮们被分散在常开的三个角门处,以后就是他们看门通传,两人还能轮换着休息。
剩下的六个则在前厅随时招待跑腿,这六个身体强壮些,以后看家护院也是一把好手。
当然现在还不行,现在只是对比其他小厮强壮而已,若是陈乙或者柴力在他们面前,简直一个顶三个。
陈乙跟柴力自然也成了护卫小厮们的头头,柴力更是在其中之上。
就连陈乙也跟护卫们学了几招,如今也像个管事的模样了。
至于其他的万秀才,夫人三姐,还有作坊的包达管事,纪登管事,李裁缝李管事,纪滦村的里长。
这些都是贵客。
陈乙还说过,县里还有位副捕快柴尺,那是柴力的堂弟。
再有些东家们的朋友,等等就会见到,不太着急。
所有人都在用心记着,绝对会好好做事,不给主君夫人丢人。
家里宅子一下子就热闹起来。
连着几天,这些人天天能吃饱,天天能穿暖,渐渐也能思考。
众人都发现,他家主人不多,就是主君跟夫人,自然最要紧,可主君对夫人却是极好的,所以还是夫人要紧。
然后是住在院子的燕姑娘跟柴力,燕姑娘跟夫人是好友,柴力说是护卫,其实跟像主君的兄弟朋友,最私密的事都是这位来做。
这两位也要紧。
接着是陈乙,这位年龄不算大,但一身的力气,谁都怕的,他倒是更像家里护卫跟管事,有什么事找他就行。
自然有陈乙报给上面。
只能说不愧是以前做过事的,两三天都摸清宅子各人的关系,态度也能拿捏得很清楚。
如此一来,纪彬跟引娘在家时,基本不用多说,但凡有客人了,还能依次领到他们跟前。
就连纪彬也不得不承认,家里雇了人就是好啊
都不用他们多操心了
不对,应该说赚了钱就是好。
只是过来的宣家爹娘,还有来找人的纪老爹都一脸懵。
他们虽说在自己村里算是有些体面,可也没经历过这种事啊,总觉得来了这大宅院里,就像来到另一个世界。
不过家里小厮女使对待他们,也是极为客气的。
虽然不知道纪老爹为什么没住在主君家中,但也知道,这不是他们能管的。
主君夫人把他们从死里救出来,他们心里只会念着主君跟夫人的恩情,其他人那是一概不管。
纪彬新家的变化,也让村里的人啧啧称奇,不过大多数人还没去拜访过。
以前纪彬旧宅子那边去也就去了,如今过去还要通传,果真不一样了。
但有些大胆的要去找人,发现其实还是差不多,不过是多了个传话的,纪彬引娘还跟以前一样嘛
这下村里人就放心了,只要纪彬没变,还带着他们一起赚钱就行
家里家外一片和气,引娘还在派人送年礼,备过年用的物件,家里突然多了许多人,自然是要备足的。
也是家里有不少积蓄,引娘花着也不心疼。
要是放在以前,什么家里要养这么多人口,她肯定要心疼死。
可现在也知道有小厮们帮忙跑腿,很多事都会简单很多。
只是年前了,还要给小厮婢女们做身新衣。
这事自然是给了黄夫人家来做,他家也不敢涨价,只是三十身衣服,他家也做不完。
好在现在邑伊县不止一家彩帛店,分给其他人,自然是能做好的。
再有谢阁老平日的冬衣,则是引娘跟燕芷游秘密在做。
她二人做衣服的手艺自然没得说。
纪彬则一边算账,一边等着平老板过来。
之前十一月的时候就说过这件事,可平老板讲要等春安城的事料理完。
左等右等,终于在十二月初十,纪滦村的百戏游人都在这演了好几天,平老板才坐着骑马过来。
不止是平老板一个人来,他身边还有个颇为熟悉的山清公子也就是谭承乐
谭承乐竟然也来了,他们身后还带着两大车的礼物。
纪彬看着就笑,明显不是来看他的啊,不过来了客人,总是会热闹很多。
平老板现在心情也好,还在往外看“你们家村里怎么来了上百号的百戏人,是不是去年打赏的太多,吸引人过来了”
“也不是我打赏多,村里现在都有钱,赏钱自然多起来了。”纪彬笑,“稍微安置会,下午也可以去看看,我看今年还有不少新戏。”
这些百戏游人从前年开始,试着在纪滦村演出。
去年开始增加规模,今年竟然是提前过来,还说了要演到小年过完才走。
这简直既增加时间又增加内容,还来了许多人。
可见纪滦村的富裕在百戏游人那都传开了,要多热闹有多热闹。
只是今年的演出挪到纪彬老宅前的空地上,之前的地方全都盖了房子,好在那块地也宽敞。
虽然是这么说,可来的人很多,纪滦村可热闹着呢。
远远就能听到各种乐器的声响。
之前纪滦村招待的时候还有些生疏,现在里长完全可以照顾得过来。
一年到头,纪滦村的人可大方着呢
他们村里谁没点积蓄啊
唯独还没放假的酿酒坊伙计们心里着急,他们要赶紧把手头的事做完,然后就去凑热闹
外面热闹得很,但到了纪彬家宅子里,瞬间安静下来。
纪彬知道平老板跟谭承乐的来意,没怎么寒暄,就带着他们去找谢阁老。
谭承乐连连感谢,他还以为谢师公还在深花坡,也因为如此他被他爹派过来同谢老一起过年。
没想到纪彬竟然把人接过来了
原本听平老板一说把人接到村子里,谭承乐还有点着急。
可再听他家建了个大宅子,人在宅子里,绝对安全,这个不着急了。
他们到了谢阁老的住所,却是没见到人的,纪彬无奈道“家里护卫陈乙陪着谢阁老去听戏了,应该马上回来。”
好家伙,还在听戏。
看来纪滦村的百戏游人确实吸引人
不过也是,外面如此热闹,也不会有人发现陌生脸的谢阁老,别说有人保护,就算没人保护,谢阁老也能出去转转。
那边唱曲的功底不错,谢阁老肯定想去瞧瞧啊。
谭承乐发现,每次自己要担心师公孤苦伶仃的时候,纪彬跟师公总会给他惊喜。
三人只好在院子小厅暂且等着,纪彬已经托人去找陈乙回来了。
谭承乐又发现他家师公在花厅养鱼,还有株漂亮珊瑚,手边的珍玩更是无数。
纪彬看着那些鱼就头疼是他专门买回来的漂亮海鱼,正好在接谢阁老的马车里。
于是就被哄过去了。
所以谭承乐就发现,在太子,他爹,还有师公他儿子眼中,谢老可能没人照顾,只能青竹为伴,兰花为生的过年。
实际上呢
实际上养了这么好看的海鱼,观赏这么好看的珊瑚,旁边还有几株兰花。
纪彬还不知道从哪给谢老买的徽墨,他看着都眼馋。
人这会还跑去听戏了
比他们在汴京勾心斗角好多了
谢老每次写信都说自己过得还可以,让大家不用担心,这竟然不是安慰的话而是真的。
谭承乐哭笑不得,太子还托他带礼物过来,说让谢阁老放心,很快就能接他回汴京。
这还用接吗
分明不想回去了
不过谭承乐自己想想,他的日子要是这么悠闲,他也不想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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