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七章

    看着老太太一样一样细细检查过去, 沈老爷子也开口道“这次让老三跟着你过去,帮你提提考篮什么的,你媳妇儿给你做的那些吃食也带了吗”

    沈伯文闻言便回道“带了, 馒头包子饭团,还有一只板鸭,切成块,都放在中间那层。”

    “行。”看老太太检查完了, 老爷子便发了话“都差不多了就早点上路吧, 天黑之前就能到府城了, 去了早点歇息,养养精神。”

    “是,儿子省得。”

    交代完正主, 老爷子又跟沈叔常再三叮嘱“去了照顾好你大哥。”

    不待沈叔常应声,顿了顿,他又道“要是发现他有什么身上不舒服的,就赶紧请了大夫过来看, 别心疼银子。”

    “爹你放心,儿子明白。”沈叔常满口答应。

    沈伯文无言, 看来原主上次重病, 还是把家里人吓着了啊

    由于出来的早,当兄弟二人到达府城的时候,正值傍晚时分。

    在府城门口, 马车排队进城门时, 这高大的城门,还有排的长长的等着进城的队伍, 沈叔常不由得看花了眼, 转过头跟自家大哥道“大哥, 我之前从没来过府城,咱们那儿跟人家这儿差的也太远了。”

    一边说,一边转头看个不停。

    沈伯文闻言便笑道“要不然怎么人家是府城呢”

    说罢,便提醒弟弟“快到咱们了。”

    到了城门口,验过二人的路引之后,城门口的士兵便将他们放了进去,或许是这些天见过太多这样来赶考的人了,说话声音中都透着些许不耐烦,“行了,进去吧。”

    沈叔常还是好脾气,谢过他们,就赶着马车进了城。

    广陵府城的热闹景象,自然不是长源县那么一个小县城可比的,繁华的街道上尽是行人,不说摩肩擦踵,也往来之人众多,看这个样子,马车是过不去的了。

    沈伯文回想了一下吴掌柜跟他说过的客栈所在的位置,便同沈叔常道“三弟,咱们还是先从客栈,安顿下来再说吧。”

    “行,大哥。”到了府城,自然都是听大哥的,沈叔常也没什么意见,只是问他“但是客栈怎么走啊”

    不怪他不知道路,因为他也是第一次过来府城,之前都是二哥送大哥过来的,不过上次大哥得了风寒,爹就觉得二哥不够细心,就换了自己来。

    虽然自己觉着二哥只是看着粗,其实心细着呢,不过也不能反驳爹的意思,只能应下。

    沈伯文的方向感不太好,闻言也愣住了,只能大概跟他说了一下方位,只不过他这么说,沈叔常能听的明白才怪,鸡同鸭讲了半天,沈叔常算是放弃了,干脆下了车,道“大哥,我去找个人问路,你就在这儿等我啊。”

    说罢就跳下车往旁边的一个卖干货的摊位上问路去了。

    沈伯文

    正当他也下车打算活动活动的时候,便看见迎面走来了一行人,如果他没看错的话,应当是原主在书院读书时的同窗们,只不过原主当时读书用功,不怎么沉溺于人际交往,便跟这几个同窗都不太熟悉。

    只不过碰都碰上了,招呼还是要打的。

    对面几个人自然也看到了他,正在闲聊的声音便停了,走在最前头的是个身穿靛蓝色长袍的书生,圆脸,身形微胖,看见沈伯文后脚步便顿了顿,片刻之后便走了上来,朝他拱了拱手,笑眯眯地打招呼“延益也来参加乡试啊。”

    “陈兄好。”沈伯文也拱手回礼,脸上略带了几分惭愧道“是,还想再试一次。”

    陈学山还想说什么,去了一旁问路的沈叔常已经回来了,回来也没注意旁边还有别人,只道“大哥,我问清楚路了,咱们走吧。”

    沈伯文的记忆之中,这位陈学山一直对原主都不是很友好,说话也经常阴阳怪气,自从原主第一回和第二回落榜之后,便变本加厉,言语越发刻薄起来,方才自己应对他,也只是因为他先同自己打了招呼。

    但看他眼里毫不掩饰的不怀好意,沈伯文也没兴趣留在这里听他显然不会怎么好听的话,正好三弟回来了,便以此做借口,歉意地笑了笑,道“不好意思,陈兄,我还赶时间,就先行告辞了。”

    说罢,也不管对面之人的表情如何,便拱了拱手,同沈叔常一同离去。

    直到马车都走远了,陈学山才反应过来,气得呸了一声,骂骂咧咧的,“什么东西”

    他身边的几个人一时之间也七嘴八舌地道“就是,不就是拜了韩夫子当老师吗,还不是个考了三次乡试都落榜的废物。”

    “也不知道韩夫子看上他什么了。”

    “李兄说得是,这沈延益啊,还真拿自己当盘菜了,真以为这次就能考上不成”

    只有这一行人最后两个各自带着书童的士子,听到这番话之后,不约而同地皱起了眉头。

    这两个士子,一人名为张荃,一人名为戴连元,他们二人原本跟这些人并不熟悉,只是在同一个书院读书,来府城的路上碰见了,应他们所邀,便一块儿过来了,只是看眼前这场景,只觉得乌烟瘴气,便知同他们不是一路人了,不若早点分开。

    张荃和戴连元对视了一眼,便由张荃上前,跟陈学山辞别“陈兄,我与连元想先行去客栈,今日一路赶路,也有些累了,想早些歇下,接下来便不与诸位同行了。”

    陈学山对待他们二人可不像对待沈伯文一样轻慢,闻言也笑呵呵地答应了,“没问题,张兄和戴兄自去便是。”

    “如此,我二人便先行告辞了,祝诸位此番榜上有名。”

    说罢,张荃与戴连元便带着小厮一同离开了。

    等到他们也离开了,这群人又故态复萌,说起了张、戴二人的坏话。说他们二人假清高,平日里为人就装得很,眼高于顶,看不上他们这些同窗等等。

    陈学山虽然没有加入,但看他脸上满意的神色,便知这些话说到他心坎儿上去了。

    也不知说了多久,陈学山才故作阻拦地道“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人了,免得坏了咱们的兴致,这样吧,今晚我请客,去鹭鸣楼吃饭,”

    鹭鸣楼是府城最大的酒楼,故而这些人一听是去鹭鸣楼吃饭,顿时直夸陈兄大气。

    一行人这才离开。

    直到看不见他们的背影了,在一旁摆摊卖干货的老头儿才撇了撇嘴,小声道“就这样儿的,还能考上举人老爷”

    再说另一头,沈伯文和沈叔常顺利地找到吴掌柜所说的那家客栈,沈叔常自去客栈的后院安置马车,而沈伯文便将考篮费力地从车中提下来,然后才进了客栈里头。

    柜台后面的掌柜正忙着打算盘,就听见有一道温和的男声传来“掌柜的。”

    掌柜抬起头看去,一个长相清隽,穿的一副书生模样的人正站在柜台前头,方才唤自己的便是这人了,他便拱了拱手,循例问道“不知客官可是要住店”

    “是。”说着,沈伯文便掏出了吴掌柜先前交给自己的牌子,放到桌面上,正要说话,掌柜的眼尖,看见了牌子,态度立马变得热情起来,“原来是沈秀才,吴掌柜已经派人来交代过了,给您留了一间上房,我这就让小二带您上去。”

    沈伯文没立马上去,却问道“还麻烦掌柜的把这几日的房钱算算,我既是住店,便也按照住店的规矩来就是。”

    客栈掌柜一听就乐了,这人还真跟二太爷说的一样。

    他照例推辞了几句,沈伯文还是坚持要付房费,他便按照二太爷的吩咐,照着乡试前半个月的价钱给他算了,这点数额都用不着他拨算盘,心里稍微过了一下,就算出来了。

    沈伯文听罢,同时也在心里算了算,明白这个价钱虽然比淡季的要贵,但终究还是给他算便宜了。

    不过他后面还有等着的客人,便不再纠结,按照客栈掌柜说的房费先付了。

    他付完钱,沈叔常也安置好马车回来了,见状就抢在他前面提起考篮,跟着领路的小二一块儿上了楼。

    到了房间,小二先替他们打开房门,招呼道“二位客官,这就是掌柜的替你们留的上房,您二位先歇着,有什么事儿叫我就行了。”

    沈伯文谢过,小二连忙说不用不用,一边退下了。

    兄弟俩进了房间,沈叔常把考篮放在桌子上,顺手关上门,打量了一圈这间房,不由得对沈伯文道“大哥,这房间可以啊,这次你应该能休息好了。”

    沈伯文站在房内,环顾了一圈,整个房间被中间的一张屏风隔开,左边摆着床,床是一张拔步床,上头挂着烟青色的床帐,窗边放了一张书桌,上头还有笔墨纸砚等,而与书桌对面的墙边的小几上则是放着水盆,毛巾等一应洗漱用具。

    屏风的另一边,应当是被掌柜的改造过了,除了一张吃饭用的餐桌之外,还放了一张看着风格就与这间房子格格不入的床,此外,还有两个叠起来的木箱子,以供放衣服和一些杂物。

    不过看到另外一张床的时候,沈伯文松了口气,原本他还担心,只有一张床的话,三弟肯定会自告奋勇地打地铺,死活不愿意跟他睡一张床。

    也不知是吴掌柜的吩咐,还是客栈掌柜自己的安排,总归是极好的,回头定要谢过才是。

    二人一起动手,终于收拾的差不多了,眼看着天色就要黑了,沈伯文便想着出去要两份晚饭,他们一大早就从家里出来,只在路上吃了两个烧饼喝了点水,现在已经饥肠辘辘了。

    刚打开房门,就恰好碰上两个人,正要从他房门口经过,那两个人也愣了一下。

    却正是跟陈学山一行人分开后来到客栈的张荃和戴连元二人。

    他们也没想到能在这件客栈中遇到沈伯文,还是张荃反应快,主动跟他打起了招呼“这么巧,沈兄,你也住在这儿”

    沈伯文对他们两个还有点印象,属于是家境还算尚可的学生,看他们都能用得起书童就知道了,但性格却不错,戴连元内敛些,张荃则更八面玲珑些。

    因为他们二人方才在街上时是站在人群的最后面的,所以沈伯文并没有看见他们,这时见到,只当是刚遇到,便客套地回了句“确是如此,张兄和戴兄也是”

    “是。”张荃笑笑,看了看门口的牌子,又道“看来咱们几个还能当几日的邻居。”

    沈伯文挑了挑眉,“竟这般巧。”说罢看着他们身后的书童都还提着行礼,便歉意一笑“不多打扰你们了,二位请自便。”

    张荃正想答应,不料戴连元却忽然开口道“沈兄,等会儿不如一同用晚膳”

    沈伯文想了想也没什么事,就答应了下来。

    对话告一段落,三人便各自进了房间。

    沈叔常看他又进来了,不禁问道“怎么了大哥,你不是出去了吗”

    “碰到两个从前书院的同窗,约好了等会儿一起吃饭,你也去。”沈伯文说完,便坐到桌前,想了想干脆从考篮中掏出邵师兄给他带回来的那本主考官的文集,再次翻看起来。

    “行,那大哥你先看着,等会儿他们来敲门的时候,我叫你。”

    沈叔常答应的很爽快,至于是去跟读书人吃饭,那又怎么了自家大哥还是读书人呢,不也天天跟他们在一张桌子上吃饭,没什么不一样的。

    沈伯文点了点头,就当应了。

    约莫一刻钟之后,有节奏的敲门声便响了起来,沈伯文还真看入神了,没听见,全靠沈叔常开的门,又礼貌周道地给了人家来敲门的书童回复。

    另一边,张荃和戴连元已经坐在客栈楼下的桌子边了,一边等人一边说着话。

    令张荃不解的是,为什么一贯沉默寡言的好友,会主动邀沈伯文一起用饭,他这么想的,也就这么问了。

    戴连元喝了口茶,才道“我观沈兄不是陈学山等人说的那般,书院学子众多,但能出头的却不多,你我二人日后走这条路,还是应该多交些志同道合的朋友,现下也不过先结个善缘罢了,若是日后发现我看走了眼,再疏远也不迟。”

    张荃听罢,沉思了片刻,终于点点头,承认道“你说的也有道理。”

    自己虽长袖善舞,但论起看人的眼光,还是好友更准。

    沈伯文和沈叔常没让他们等多久,就一块儿下了楼,走到桌前,便先互相见礼,又跟他们介绍沈叔常“这是舍弟,此番特意陪我过来乡试。”

    “兄弟情深,实属羡慕。”张荃哈哈一笑,调侃地说道,说罢又同沈叔常见礼。

    毕竟都赶了一天的路,到现在也饿了,饭桌上几人并没有多说什么话,各自用饭,直到吃完了,才说起话来,但总得来说先前不怎么熟悉,也无需言深,彼此之间探讨了一会儿各自的文章,又互相祝对方此次榜上有名,便各自回房了。

    乡试的日子很快到来,沈伯文的心态却从前几日的紧张忐忑,逐渐变得淡定起来。

    凌晨,天还未亮的时候,整个客栈都活了起来,厨房做起了早饭,住在这里等待乡试的士子们也都陆陆续续起了床,洗漱罢,又将自己的考篮检查了又检查,生怕遗漏了什么东西。

    沈伯文亦是如此。

    这些繁琐的东西不禁让他怀念起现代考试的时候,带张身份证和准考证就行了。

    再三检查过之后,确定没什么遗漏了,刚准备下楼吃点东西,小二却敲开了门,给他们送过来两碗份白粥并几个蒸好的鸡蛋,还有几碟小菜。笑呵呵地说“这是咱们掌柜的让送上来的,客官您先用着,小的先退下了。”

    说罢,便放下餐盘出去了。

    沈伯文看了看眼前的早饭,不由得失笑,老老实实地招呼三弟,坐过来一起用饭。

    用过早饭,沈叔常帮他提着考篮,二人下了楼,同前一天提前约好的张、戴二人一起,踏上了前往贡院的青石板路。

    到了目的地,广陵贡院。

    跨入贡院大门大门之前,需要勘验身份,只有参加乡试的士子才能进入,因而将考篮交到沈伯文手中,沈叔常就先行回去,在客栈中等候了,另外二人的书童亦是如此。

    广陵贡院属于三进四合庭院式的建筑,房舍十分整齐规矩。进了大门,沈伯文便看见了原主记忆中的那道龙门,不免向它看去,最直观的印象便是门槛真高,目测约莫有六十多公分高,记忆当中,只有主考官才能从龙门跨进去,考生们就只能走两侧的侧门进去,只有考完的时候,才能从龙门中出来,取一个“鱼跃龙门”的好意头。

    龙门正对的是一条笔直的道路,这条道路的尽头,便是传说中的至公堂,相当于现代的考场办公室。考官们一般都在里面进行接收和誊写考卷,还有阅卷,封条等工作。

    而至公堂以外的这一大片区域,道路两侧的回廊,直通两边的考场,走廊两侧的木椅,便是供考生等候休息的场所。

    乡试考三场,每场三日,共计九日,考生自然不轻松,而考官们同样不轻松。乡试和会试时,为防舞弊,负责主考官及同考官居于内帘,主要工作便是阅卷。而外帘则是那些负责外帘考场管理事务的考官所居,比如入场检查,考生管理,监考、收卷、誊录试卷等。

    内外帘官并不相往来,有公事的话,在内帘门口接洽即可。

    沈伯文想了想,所谓外帘官也就相当于是监考人员,内帘官则相当于阅卷人员。

    他们三人各自提着自己的考篮,排在了等候入场的队伍后面。

    看着前面已经排了好长一截的队伍,沈伯文不由得咂舌,他是按照原主记忆中的时辰计划的,却没想到前面竟然有了这么多人,看向张、戴二人,张荃也一脸惊讶,显然,这是他也没想到的,反而是戴连元低声开口,对他们说道“先前就听说,今年广陵府来参加乡试的人格外的多,现下看来,所言非虚。”

    沈伯文看着前面的长队,不禁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不仅是他们前面的,就这么一会儿,他们后面也排了许多人,放眼望去,大部分都是像他们这样年岁正当的,但也有不少已经是肉眼可见的中年人了,沈伯文甚至还看见了几个发间染着白色的身影。

    原本已经平和下来的考前心态,不知不觉又紧张沉重起来。

    眼前的场景不禁让他想到了现代时曾经学过的一篇文章范进中举。文章之中纵有些许夸大,但又有谁能说不是现实的反映呢

    也不知等了多久,终于轮到他们几个了。

    负责检查士子们有无夹带的是从府城专门调过来的兵卒们,一个个不苟言笑,面色严肃。

    沈伯文递上自己的身份文书,也就相当于准考证,负责检查他的兵卒伸手接了过来,打开文书,照着对比眼前之人的相貌身量高,面白无须,无胎记。

    对比完相貌之后,便让他把考篮递过来,随即便一样一样地检查起了里面的东西,毛笔的笔杆是否是镂空的,砚台厚度是不是过厚,木炭长度有没有超过二寸等等,除此之外,还将沈伯文所带的馒头,烧饼等都掰成小块,查验里面是否有夹带。

    这位在检查考篮的时候,另一位兵卒则是勒令沈伯文将衣衫除了,要检查身上是不是带了作弊的东西,不过相较于方才那位,这个人的语气明显不耐烦了许多。

    从原主的记忆当中,沈伯文早已知道了入场检查的流程,他神色平静,并不为此感到冒犯,这倒是让正在翻来覆去检查他衣物的兵卒抬起眼皮来多看了他一眼。

    不过看归看,手底下查验的动作却是一点都没放松。

    好不容易,总算检查完了,这才放了沈伯文进去。

    这次他的运气不错,没被安排到厕所旁边的号房,离得反倒还挺远,这让他不由得松了口气。

    虽然读书考试要劳其筋骨,饿其体肤,但臭号这种罪,能不受还是最好的。

    他循着号找到了自己的号舍,第一感觉便是小,狭小,约莫只比一平方米略大一点。进去之后,就更觉得小了,里头放着两块木板,也就是号板,分别用来塞入号舍两侧留出的上下砖缝之中,上面的当做桌子用,下面的则是被当做凳子,而晚上睡觉的时候,便把上面的号板拿出来,也搁在下面的砖缝里,并在一起作床板睡觉的时候使。

    沈伯文将考篮放在地上,把下面的号板塞好,坐上去之后,又将上面的号板也放好,形成了一个小桌板,取出笔、墨、砚台,水注等一一摆在桌面上,最后,则是把挂在胸前的卷袋取下来,放在正中间。

    坐的端端正正,等待开考。

    考官们入场,将试卷一一发到考生手中,将考场封锁,随即便宣布考试开始。

    待在狭小的号房之中,外头身披甲胄的兵卒们在外头来回巡视,沈伯文不由得在心中苦笑,还真有点坐牢的感觉了,但是当考卷发到手中的时候,他的眼中心中便只有这张试卷了。

    他将试卷展开,看向上面的试题。

    乡试三场之中,最重要的便是首场,而首场的内容,则是八股文七篇。

    前三道中规中矩,而后四道则都是截搭题,十分考验考生的破题能力。

    沈伯文见状,压力陡升。

    闭上眼略微思索了半晌,这才蘸墨动笔,在发放的稿纸上写了起来。

    锋芒毕露的字体渐渐出现在纸上,沈伯文时而眉头微皱,时而松开,也不知写了多久,直到旁边传来一阵肉粥的香气,他才忽然从那种专注的状态中出来,发现自己已是饥肠辘辘了。

    不得不将笔放下,小心地把写满了字的纸张收起来,压在镇纸下面,随即弯腰从考篮中取出小火炉和木炭,还有让周氏炒好的米,小心翼翼地将水烧开,把炒米倒了进去拌了拌,然后就这两个进门时已经被掰碎了的烧饼吃了。

    简单地用完这一顿,把东西原收拾好,沈伯文便继续埋头卷中,专心致志地答卷。

    待到夜幕低垂之时,他已经将前三道题都作了出来。

    一边点上蜡烛,一边用小火炉烧了点热水喝,他还特意带了个小蒸屉,用来热食物。

    此时,他正专心地吃着就这水蒸气热了一遍的包子,一个是红糖馅儿的,一个是肉馅儿的,他家娘子亲自做的,味道极好,虽然在外头的时候被掰成了几块儿,但还能凑合吃。

    好不容易填饱肚子,外头忽然滴滴答答地下起雨来,沈伯文抿紧了唇,心道不好,忙将写好文章的纸张盖在油纸下面,然后从考篮中取出号顶,艰难地站起身,用小锤子,竹钉,还有衣杆将号顶挂在号舍前,试图能借此遮风挡雨。

    看这样子,今晚是别想能继续做题了,一来是怕自己遭了风吹雨淋,又一次得了风寒,再之也是怕雨水吹进来,打湿了纸张。而且,毕竟要连着考三天,还是要在头一天保存好精力,也是为了第二天和第三天能有更好的状态来应试。

    思来想去,他干脆将纸张都收好,然后用油布包好,放在考篮当中,正经用来答卷的试题纸还放在卷袋当中,并没有拿出来,没有被雨水打湿的风险,不由得放心了些许。

    若是试题纸被打湿了,考试成绩直接会被作废,他也不敢冒这个险。

    收好东西之后,沈伯文又将烛台连同蜡烛放在地上,收起上面的号板,塞到下面与下面原本的那块并在一起,取出枕头放在靠墙角的地方,熄灭蜡烛,裹紧了衣裳,躺在号板上酝酿睡意去了。

    他闭上眼,还在想着后面四道题的破题之法,就这么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号舍外头的走廊中,巡逻到这里的兵卒望了望里头,竟然连蜡烛都熄了,收回视线,又保持着原来的速度继续巡逻,心里头却在想着,一看这就是有经验的考生了,知道头一天晚上早点睡,保存体力。

    毕竟这些读书人啊,一个个的身子都弱的很,每次乡试都有几个熬不过去最后病死的。

    这般想着,便渐渐地走远了。

    翌日,太阳刚刚升起,沈伯文就睡眼朦胧地睁开了眼,意识到自己在哪儿之后便立马清醒了,一坐起身,就感觉浑身酸痛。

    号舍空间太小,他只能蜷着身子睡,号板也太硬,导致睡得更加不舒服。

    但条件就是如此,也容不得他们这些考生挑剔,起码自己这次不在臭号不是

    沈伯文不禁苦中作乐地想。

    照例给自己烧了点热水,简单的擦洗了一下,顿时神清气爽,吃过东西之后,又打起精神来答题。

    白天跟第一日没什么太大区别,依旧是在稿纸上答题,只是截搭题相较于之前的,难了不少,尤其是第五道题,沈伯文思索了许久,才终于灵光乍现,想到了破题之法。

    结果到了第六题,看到上面的“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焕乎其有文章,舜有臣五人而天下治。”

    不禁又在心里叹了口气。

    多亏了他的记忆力还不错,看见这道题的一瞬间,就想起来了,这是将论语泰伯前后两章截搭而成。因为两章里面,前后出现过尧和舜,在截搭题中,这种属于有情搭。

    写完这道题,沈伯文放下笔,揉了揉有些酸痛的手腕,一边在心中想着,还好原主已经过了院试,轮到自己是乡试和未来的会试,像截搭题都会相对来说比较完整。不像县试,府试,院试那些被称为小试的,碰上某些考官随心而出,就会将截搭题出的极为琐碎,从这本书中取几个字,再从另一本书取几个字,组合在一起,十分为难考生。

    第二日的晚上,沈伯文没有早睡,点上蜡烛,专心致志地将倒数第二道题也写完了,才歇下。

    时间来到第三日,他又打起精神,花了半个早上的时间将最后一道题写完,然后另外半个早上的时间,则是用来检查这些已经写好的文章上面有无错漏之处,有则改之。

    第三日下午,才终于从卷袋中取出正式用来答题的试卷纸,仔仔细细地将七篇文章都誊抄到上面,待到墨迹晾干之后,将试卷卷起来,用红绳系好,装回卷袋当中。

    随即收好一应笔墨砚镇纸等带进来的东西,放回考篮当中,最后一如开场之前,端端正正地做好,等待考官前来收卷。

    考场外头,沈叔常已经挤在人群当中,远远地看着贡院的大门,仔细盯着,等着自家大哥出来,同时心里头还在不断的担忧,刚进贡院的头一天晚上就刮风又下雨的,大哥可千万别又染了风寒啊。

    他可听说了,第二天白天就有两个考生被人从里头抬了出来,说是因为受了风寒,好像是快不行了,吓得他连夜跑去跟客栈掌柜的打听,这附近医术最好的大夫是哪位就是防着大哥万一不舒服了,能尽快看上病。

    也不知他等了多久,贡院的门总算是打开了,两排身穿甲胄的兵卒站在大门两侧,维持着秩序。

    不多几时,考生们便从里头鱼贯而出。

    沈叔常个子高,但还是垫着脚一直盯着出口,没过多久,就眼尖地瞧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连忙往前挤,一边道“对不住,对不住”

    终于挤到自家大哥身边,沈伯文也发现他了,见他要接过自己手里的考篮,便也没有推辞,这东西属实是有些重。

    沈叔常见自家大哥尽管脸色有些苍白,但看精神好像还可以,不由得松了口气,问道“大哥,你身上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没有,要不要给你请个大夫看看”

    “不用。”沈伯文摇了摇头,在号舍里待了三天,虽不说是去了半条命,但他也实在是有些受不了了,整整三日,吃喝拉撒睡,都在里头,现在还是八月时分,他觉得三天没洗澡的自己,像是馊了似的,现在什么都不想干,只想回客栈洗个澡,再睡一觉。

    休息好了,还有第二场和第三场要考呢。

    兄弟二人回了客栈,便在客栈门口遇上了正被书童扶着回来的戴连元,只是彼此都没什么精力寒暄了,只互相点了点头,便勉强算是打过招呼了,然后各自回房。

    直到洗完澡,又睡了个天昏地暗,醒来已经是次日的中午了。

    沈伯文这才觉得自己终于缓过来了。

    刚从床上坐起身,沈叔常就端着饭菜进来了,一见就哟了一声,道“掌柜的说的就是准,先前你一直睡着,我还担心呢,还是掌柜的说别让我叫你起来,到今个儿中午,你应当就醒了。”

    沈伯文此时缓过劲儿来了,也有心思开玩笑了,穿好衣裳起身,走到桌边,笑道“看不出掌柜的竟然还是个铁口直断。”

    一边朝摆在桌面上的饭菜看去,这么一看,竟然还挺丰盛,有鱼有肉,有菜有汤。

    睡了许久,还真有点儿饿了,便招呼沈叔常一块儿吃。

    用过午饭,沈叔常端着碗筷送下楼去,沈伯文睡了这么许久,午觉倒是睡不着了,干脆翻出书来,有一搭没一搭地看了起来。

    大周朝重八股,也就是重首场,第二场则是考论一篇,第三场考经史时务策五道。

    因此也有大部分考生并不重视第二场和第三场,认为并不重要,有相当多的人在第二场和第三场提前交卷,甚至直接弃考。

    但沈伯文却并没有这样的打算,既然都已经来了,他还是想要有始有终,完完整整地考完三场,并不想因为后面两场没有首场重要,便潦草对待。

    这也是对自己的负责。

    休息的时间就剩下这半日,他也没有出去走走的打算,除了如厕,就干脆连房门也没出过,一直到次日,再次出发去贡院,考第二场。

    然后再次在第三日时筋疲力尽地回来,休息一日,又去考第三场。

    从最后一场出来的时候,饶是沈伯文自觉性子坚韧,也油然而生出一种解脱之感。

    而在客栈陪考的沈叔常,也觉得累得慌,不是干了农活的那种体力上的累,而是心累。

    尤其是每次把大哥接回来的时候,他都会产生一种不知从何而起的心酸之感,原来读书科举也这么不容易,二嫂每每说起全家供大哥读书的事,都是一副羡慕嫉妒的样子,也应该让她来瞧瞧,这世上的事,哪有做起来比说起来容易的

    回到客栈,沈伯文这次足足睡了一天一夜,醒来之后,便把三弟叫过来,交代道“收拾一下东西,咱们回家去。”

    沈叔常闻言,摸了摸头,问道“咱们不在这儿等放榜吗”

    沈伯文此时已经缓过来了,听罢便笑了笑,道“乡试于九月才放榜,多选寅、辰日支,因为辰属龙,寅属虎,取的是龙虎榜的意思。咱们要是在这儿等放榜,还得在客栈多住将近半个月,你舍得花这个钱”

    一听还要半个月才放榜,沈叔常连忙摇头“住不起住不起,咱们还是回去吧,大不了到快放榜的时候,我再过来等就是了。”

    意料之中的反应,沈伯文便拍了拍他的肩,“行,我出去跟两位同窗道个别,问问他们什么时候回去,若是也是今天回,那边回乡路上做个伴儿,若是他们打算留在这里等放榜,那就咱们自个儿走。”

    “行,大哥你去吧。”沈叔常一边答应着,另一边已经手脚麻利地开始收拾东西了。

    沈伯文嗯了一声,这才出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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