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第二百零八章

    江无涯睁开眼。

    天地像变了个模样, 气有线,水有纹,山沿着山势生长,草木铺在地脉横生。

    风拂过他脸庞, 像吞吐着轻盈而鲜活的呼吸。

    “砰砰砰”

    闷碎的声响, 锢进他体内的玄黑锁链一根根断裂,已经淡成灰色的纹路在体表蜿蜒, 黯淡无光。

    灵光在面前闪烁, 绛紫的长剑, 倏然化作比桃花更妖异的美丽少年。

    “你的魔纹还没褪。”

    奚辛赤着脚,雪白的脚掌在地面慢慢碾过, 像是适应这许久不曾有过的脚踏实地的滋味。

    他眯起眼,像一只慵懒的猫儿。

    “嗯。”江无涯站起来, 柔韧的体魄覆上白衣,他转过身,望着身后那云雾中隐约显出轮廓的穹顶天牢。

    它仍然有着峥嵘的轮廓, 但那种蓄势待发的猖狂仿佛随着天边的明光而逐渐黯淡, 怨愤而不甘地隐没在阴影之后。

    江无涯唇角露出一抹笑。

    “灵气复苏,天牢也在生长, 褪不尽的。”

    江无涯说“如今这样,已经足够了。”

    奚辛轻轻嗤了一声, 直接转过身,绛紫长袍的袍角掠过细长的踝骨, 他一跃而起, 化为流光往山下去“懒得与你废话, 下山去。”

    江无涯笑一下, 慢慢也走下山。

    走出祁山, 便看见无数的人。

    所有人跪伏在山下,抽泣声不断。

    “好了。”江无涯温声“我好好的,哭什么。”

    “这样的好日子。”

    他弯腰扶起阙道子,笑着说“你们合该为我高兴才是。”

    阙道子被他扶起来,眼睛已经红红的,江无涯捏着他的肩膀,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他心里叹气“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阙道子摇头,不小年纪的人了,却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师兄,真好。”他平时是极会说话的人,这时候脑子却是空的,只会说“你一出来,我一下心就安稳了。”

    江无涯拍了拍他的肩膀。

    阙道子用袖子擦了擦眼睛,深吸口气调整过情绪,重新恢复冷静,转过身来对大家说“大家都起来吧,山门解封,去请诸宗的长老都进来,外事堂开始筹备大宴,选个好日子给九州下贴,也镇一镇天下人心。”

    诸长老面带喜色,纷纷拱手行礼“是。”

    大家很想围着大师兄说一说话,但封山这些时日确实积了太多杂事,只好先忙忙叨叨地走了,但神色轻松欢快,与之前愁云惨淡天壤之别。

    众人散去,阙道子从袖口取出之前挑拣出最重要的几封帖子,递给江无涯。

    江无涯接过来,正拆开信,奚辛冷不丁从旁边的树枝跳下来,问阙道子“林然在哪儿”

    阙道子被他吓一跳。

    他之前愣是一点没感觉这祖宗的存在

    阙道子已经感受不到奚辛的修为了,看着他的模样,心里发怵原来这祖宗就凶,现在以剑身突破,更上一层楼,不更得连天都不放在眼里。

    阙道子可不敢招惹他,立刻说“去东海了,熙子正在小瀛洲坐诊,明镜尊者把她送去看病。”

    奚辛神色瞬间变了“病什么病”

    他周身的剑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凶戾起来,刮得阙道子脸皮生疼。

    江无涯已经看完明镜尊者的信,脸色沉下来,但也叫住奚辛,把信递给他“别吓唬人,把信看完。”

    奚辛扯过信来,几行几行看完,勃然变色“她吞了洛河神书”

    “一群废物”

    奚辛怒不可遏“三山九门一群元婴,竟在眼皮底下叫她吞了洛河神书,他们是做什么吃的,还敢审她,他们也配一群不要脸的老东西”

    阙道子“”

    好家伙,见识了现实版的亲娘眼。

    那小姑娘主动吞了洛河神书,还明说自己与妖主关系匪浅,于公于私,怎么也得当着所有人的面解释解释清楚,被奚辛这么一说,愣是好像个无辜少女惨遭三山九门恶意霸凌一样。

    要阙道子说,这也就是大师兄的弟子,这要是他家崽子,这么不省心,他能拿着鸡毛掸子给屁股抽开花了

    江无涯显然也了解自家孩子是什么德行,并不像奚辛那么全不讲道理,咳了几声“别这样,也是事出有因。”

    “事出有因就凭我们阿然捅成纣那一刀,救了他们狗命,他们就不配再张口问一个字”

    奚辛冷笑“若不是龚肖在那儿守着,一个明镜坐镇着,他们是不是就不止想审问了,是不是想直接把人圈起来,从她肚子里把神书挖出来”

    “他们怕是都忘了,那还是你的弟子。”

    “你的弟子,什么时候有资格由别人审问裁断。”

    “江无涯,你当老好人太久了。”

    奚辛唇角泄出一抹嗜血的森寒“他们都不怕你了,都不把你放在眼里了。”

    听见奚辛的话,阙道子眼眸猝然闪过惊恐,下意识看向江无涯。

    江无涯没有说话。

    他脸上没有怒意,眸色淡淡,叫人看不出喜怒。

    阙道子头皮瞬间竖立。

    “大师兄”

    江无涯摆了摆手“我知道她也不老实,恐怕并不全然无辜,事发突然,难免有人放不下心来,情有可原。”

    阙道子不觉得没事,他更不放心了

    先骂自家孩子,再出去找外人场子,这是当家长的基础操作。

    当年雾都君是怎么凉的,那可是历历在目。

    他大师兄偶尔心胸也并不那么宽广。

    阙道子决定提前同情这个“有人”,但他并不敢说,他机智地转移了话题“师兄,您先回大殿,我迎诸宗长老进来拜见。”

    江无涯没有说话,又打开了另几封信,一封是明镜尊者后面送来的另一封信,说他已经到了小瀛洲,但临近化神再无法压制,不得不先离了东海。

    江无涯算算时候,也不过是月余前的事。

    如今他已经顺利突破,便算彻底开了这道化神的口子,化神的契机便自发融向天下所有濒临突破的至强者,明镜此刻正该化神了。

    江无涯又取出另一封信,迎面便是熙生白一手狂乱的草书,江无涯稍微后仰一下,定睛仔细看,才看个明白。

    大致可以概括为一封骂信。

    骂的就是他那不省心的好弟子。

    熙生白龙飞凤舞一一罗列,骂她不要命去吞洛河神书给他平添工作量,骂她给明镜尊者喂血,骂她不知道往自己身上刻了什么纹,他翻遍了医书硬是没寻到这种图纹

    洋洋洒洒上千字,引经据典,慷慨激昂,写医书的大夫,骂人的专业术语都是大段大段看不懂的,江无涯仿佛被迎面喷个狗血喷头。

    江无涯看得血压都高了,他把信纸折起来,缓了几息,才打开接着往下看。

    接下来就没什么了,熙生白说东海似乎又活了,不大放心,让他化神完赶紧过去,看一看东海,顺便把他家那祸害玩意领走

    奚辛见他看了好半天,生出疑心“你在看什么”

    江无涯哪里敢给他看,天不得炸了,把信折起来若无其事说“没什么,熙舵主说了些东海的情势。”

    “东海。”奚辛被转移了注意,冷笑“说到这儿我便想起来,灵气复苏,东海那片破雾是不是又要活了。”

    江无涯说“便是活了,散去的修为非百年不可重塑,瀛舟不傻,这个时候,他不敢出来放肆。”

    “最好如此。”

    奚辛说着说着,愈觉得无法忍耐,像猫儿甩着尾巴急躁地转了一圈,猛地对江无涯说“我要去东海,现在,立刻。”

    旁边竖着耳朵悄咪听的阙道子立刻委婉插话“这、诸宗长老这便来了,都盼了不知多少日子,不妨先见一面,安一安大家的心。”

    “江无涯。”奚辛根本不理他,只冷冷盯着江无涯“你答应过我什么,我只问你,你走不走”

    “”阙道子在奚辛身后无能狂怒。

    江无涯看了看奚辛,又看向阙道子,叹一声气“你瞧他这个样子”

    阙道子升起期待您终于忍不了要揍他吗

    江无涯摇头“我实在拗不过他。”

    阙道子

    把假公济私说得这么好听,大师兄你变了你知道吗。

    “宗里的事你看着办,安抚诸宗,筹办大典,你办着我没什么不放心的。”

    江无涯拍着阙道子的肩膀“我先去一趟东海,把孩子们接回来,回来正好大宴,人多才热闹。”

    阙道子木着脸看他“大师兄,你以前是个正经人,大局为重。”

    江无涯“你家俩孩子是不是也在东海,我帮你带回来。”

    阙道子“好吧。”

    江无涯满意了,转头一看,奚辛已经连影都没了。

    江无涯“”

    “呵。”阙道子忍不住发出小声的嘲笑“大师兄,要不换我去吧,到东海如果两个祖宗打了起来,我怕你遭池鱼之灾。”

    江无涯瞥了他一眼,阙道子闭嘴封麦转身跑了。

    江无涯深呼吸,忍着气去追人。

    折了他多少年的寿,这两个不省心的东西一个溜烟撒手就没,也不怕好不容易封起来的剑气再泄开。

    还有一个更厉害,几十年躲着不见人,一冒出来就生吞了洛河神书,把自己生生弄成了器灵,还满天下洋洋洒洒宣扬自己与妖主的关系,生怕别人不知道一样,骄傲得很,若不是人已经死了,是不是他一睁眼就要白饶他个狐狸女婿带回来

    真是他的宝贝好徒弟

    打起来才好,那才省事,不打起来,这胆大包天的小混账,他也要亲自挽起袖子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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