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第二百一十七章【看作话!超级重要】

    天一下子寒了。

    天空一直灰蒙蒙的, 像连绵不休的阴雨天,时不时有雪花一样的灰白碎屑飘在风中,拂过人面颊时, 带着种说不出的凉意。

    江无涯坐在观海亭里,正在喝茶,熙生白在不远处侍弄药材, 瀛舟发疯一通折腾,小舵精心培育的药植死了大半, 他得亲自动手,尽快多养出些贵重特殊的药材留给慈舵。

    江无涯看他一忙起来脚不沾地, 不由无奈“你也歇一歇, 才醒多久就干起活来, 若倒在哪里, 你那两个弟子不把我轰出门去。”

    “歇什么, 死了尽是时候歇。”

    熙生白拨弄一下玉坛里刚刚冒出的嫩芽,才站起来, 冷冷走回石桌边“他们若是能把你轰出去,还算是他们本事, 我也不必再为他们操心。”

    江无涯手一伸, 推了杯茶给他“挺好的日子, 能不能说点吉利的。”

    熙生白想嘲弄他江无涯什么时候也在乎吉不吉利这点屁话了, 但看他一眼, 到底也没说。

    到了这个份儿上,也不必呈口舌之利, 确实该说些好听话。

    熙生白端起茶杯, 与他说“东海这么大的动静, 你又在这里, 谁都在往小瀛洲赶,接下来你打算做什么”

    “我与阙道子传过信,不叫他们来小瀛洲了,这里已经没什么好看的,他们要来,干脆直接往玄天宗去。”江无涯摩挲着茶杯“反正我是要往那里去的。”

    熙生白看着他“你应当想好,一招不慎,你约莫就成天下最大的魔头了。”

    江无涯笑“你以为我会在乎这个。”

    “是,原来你就不在乎,现在成了化神,全天下更得看你脸色,你更是什么都不必顾忌。”

    熙生白冷笑,望向远处的一座小院子里“我说你那个弟子看似温柔和善,实则性子妖邪如斯,原来是和你学的,果真是师徒,一脉相承。”

    江无涯也看向那座院子,青衫清瘦的少女站在院中,将一个小匣子递给对面的白家人,然后慢慢退后两步,深深弯下腰作一揖。

    灰白的碎屑落在她头发,只衬得她脸颊更白,发丝也如雪,像个雪捏成的人。

    再不会有那样苍白的颜色了。

    江无涯神色渐渐柔和下来。

    “世上总要有做恶人的人,才能衬得好人愈发好;也要有解决麻烦的人,把最大的麻烦解决完,后来人的担子就轻了。”江无涯说“连你这最孤僻的家伙都知道给你的弟子多留几株好药,我疼我家孩子,又怎么了,我只觉得还不够呢,你少说我们阿然的坏话。”

    “”熙生白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他,冷笑“真该把你这话录下来,弄个大喇叭到大街上放,让每个人都听听这所谓沧澜第一人到底是什么模样。”

    江无涯若无其事,和嘴毒的大夫是不必吵架的,否则被骂都是被引经据典喷一脸的药材术语。

    熙生白被江无涯这种反应气得半死,茶都喝不下去,一直在咳嗽,不客气下逐客令“你什么时候走,我这里可留不下你这尊活神。”

    江无涯坐在人家的地方,总不能把人家主人气坏,笑着说“不必你轰我,我也差不多时候该走了。”

    熙生白“你要带谁走”

    “那些孩子,我都带走。”江无涯语气淡下来“他们也大了,是时候接触这个世界的真面目了。”这样的世道,已经没有时间等候幼鹰慢慢长大,只能趁着羽翼尚在的时候,把他们拉出来,扛一扛真正的风势。

    熙生白沉默着,却知道这是没办法的事。

    “我两个弟子,让他们留下。”熙生白最后只冷冷说“我还有许多东西要教给他们。”

    江无涯失笑,举起茶杯“以茶代酒。”

    熙生白冷笑一声,到底也举起茶杯。

    两盏茶杯清脆相撞,像风云诡谲碰撞,轰然一响。

    林然亲手把小匣子递给白家主。

    白家主的脸在颤抖,他颤抖着紧紧捧着那个匣子,脊背佝偻下来,像一下老了百岁。

    “她是为我,为苍生。”林然哑声说“伯父,我不知该用什么报答她,也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话来宽慰您的丧子之痛,是我对不起她”

    白家主强忍着眼泪,却摇了摇头“不必这样说,我虽并不懂你们在做什么,但我了解我的女儿,你也说了,珠珠是为苍生,那再说什么对不起她,才是瞧不起她。”

    “我的女儿,我最了解”白家主哽咽说“她从小到大,都被这样那样拘束着,长大了,终于能做一件自己快活的事情,我们怎么能拖她的后腿,我为她骄傲,我为她骄傲”

    他抹了抹眼睛,问她“林小友,珠珠有什么话留下”

    “她让我替她向你们道别。”林然低低说“她说要你们长寿安康,说下辈子,还要做你们的女儿。”

    白家主终于忍不住泪如雨下。

    “好好”

    他用力地点头,似哭似笑,嘴巴扯了扯像是想撑出个笑,可最后还是化为嚎啕大哭“我的珠珠我的珠珠啊”

    “”

    白家主走了。

    林然看见等候在门外的裴周与陆知州,裴周像一具石雕僵在那里,陆知州一个大男人蹲坐在墙角,双手捂着脸全身颤抖着哭。

    林然没有追上去送,这个时候,她是最不适合出现的人。

    她慢慢转过身,往屋走。

    比蘸水桃花更昳丽的少年站在门边,风拂起他的衣摆,他望着她。

    林然瓮声瓮气叫他“阿辛。”

    奚辛望着她红红的眼睛。

    他见过的死人太多了,心是冷的,任何一个坏人死或者好人死,一个该死的或者不该死的人死去,都远没有为之牺牲的那个目的更重要,但他知道她不一样,她的心太软了,对感情的执着远远在利益之上。

    她是强大的,可如果崩溃起来,又会比任何人都脆弱,被生生淬炼出的那颗澄澈的心,因为太干净了,所以砸上去的每一道碎裂,会裂得更深更长,也许永远都消不下去。

    “以前从没见你哭。”

    奚辛说“现在一哭起来,倒没个头了。”

    林然低下头,不吭声。

    奚辛很看不得她这副伤心欲绝的样子,人死了,日子就不过了就算他和江无涯死了,日子也得照样地过。

    他刺她一句,又去拉她的手,她瘦了很多,手也细细凉凉的,他握得更紧一点,那种力道握得林然有些发疼,可莫名有一点踏实。

    奚辛拉着她坐下,把她的脑袋按自己腿上。

    这种姿势也就她很小的时候做过,后来她长大了,比奚辛高了,都是奚辛挨挨蹭蹭枕在她腿上的,所以乍一下林然还有点不适应,下意识想挣扎,但奚辛不惯她,硬是把她按下去。

    林然一下像枕进柔软的脂缎里,鼻息间都是馥郁慵懒的桃花香气。

    这种香气就像把小小的钥匙,撬起她记忆的锁扣,在她脑中铺开剑阁后山盛放的桃林,那座半旧不新的灶台,朦胧美丽的夜空下,幕天席地的火堆上飘着烤鸡腿的缕缕香气。

    林然像被捏住后颈的幼猫,不由自主渐渐安静下来。

    奚辛抚摸着她的头发,她白色的发丝从他纤细的指尖流淌,竟然分不清是发丝还是他的手指更白。

    林然慢慢侧过头,脸更深地枕进锦缎布料里。

    “睡吧。”

    奚辛的声音懒懒的,又有点冷冷的凶“睡一觉,起来就给我正常回来,哪来那么多闲工夫给你伤春悲秋,任谁死了,日子也得照样过。”

    林然闭着眼,好半响,鼻音低低嗯了一声,放任自己渐渐沉进睡梦里。

    奚辛一下一下摸着她的头发,雪白的发丝柔软又脆弱,他捏着,只要稍微用一点力气,就会断。

    所以他没用力,只是把发丝软软缠在指尖,然后伸下去,摸着她脸颊。

    人长大了,小孩子一样青涩的婴儿肥也没有了,薄薄的皮肤覆住骨骼,轮廓如细水起伏,是一种潋着艳的清弱

    已经不是个少女了,是个风华正茂的姑娘了。

    门扉被轻轻推开,走进来的步子轻而缓。

    奚辛置若罔闻,指腹慢条斯理抚着她熟睡的脸颊,慢慢滑下去,勾住她后颈衣领的布料,轻巧地拉开一点。

    幽深的黑在雪色上蜿蜒,成串成片的牵引节点,像滚烫的火烧焦疤痕,一颗一颗烙在这具干净柔软的身体上。

    “”

    奚辛垂着头,一眨不眨凝视着那些祭痕。

    无法形容的可怖的戾从他身上升起。

    林然睡梦中蹙了蹙眉,眼睫惊颤颤,似是要醒来。

    那种骇人的凶戾消失了,温热宽厚的掌心轻轻覆住她眉眼,视野渐渐变暗,熟悉的气息像蓬松羽翼,温柔包裹着她。

    林然动了一下,脸颊无意识蹭了蹭那只手,陷入更深的沉睡。

    “”

    奚辛抬起头,看见江无涯柔和的眉目。

    “你该看看。”奚辛沙哑说“看看她给自己留了什么好东西。”

    江无涯静静笼住她的眼目,等她呼吸匀称了,才松开手,屈起手指,轻轻拨开她抿进嘴唇里的碎发。

    “不必了。”

    他说“我已知道了。”

    奚辛目含杀意死死望向他。

    “说什么,她也不会改的,”

    江无涯轻轻叹一声气“我们这副模样,又有资格责备她什么”

    “”

    奚辛紧紧咬着腮牙,眼中渗出湿润的血丝,有那么一瞬间,望着她的眼神几乎带出恨意。

    “我不该让她出去。”他一字一句“从一开始,我就不该让她离开无情峰半步。”

    江无涯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把那缕发丝别好在她鬓角,指尖贴了贴她脸颊,慢慢站了起来。

    “过去的事,已经无法改变,我们能做的,唯有给她们少留些担子。”

    “等她睡醒。”

    江无涯说“便去玄天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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