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第四章

    第二天清早,也是天还没亮,柳氏的人就过来催促了。

    闵恩衍在迷迷糊糊之中,被丫鬟瑞秋和瑞冬拽起来梳妆打扮。

    瑞秋眼见“闵恩衍”睡得沉,悄悄在“简玉纱”耳边抱怨:“夫人,老夫人也太折磨人了!”

    瑞冬也心疼道:“夫人,奴婢给您准备了点吃的,一会子快快吃了过去。”

    闵恩衍斥道:“你们两个不过是个下人,在这里胡咧咧什么?老夫人这么做,自然有她的道理,她还能要我的命不成?”

    两个丫鬟纷纷闭嘴,不敢说话。

    简玉纱悠悠转醒,打了个哈切,撩开红帐子,撑着脑袋,在床上笑看着两个丫鬟道:“都还没听明白吗?还不把吃的撤下去,夫人不需要。”

    瑞秋瑞冬连忙拿着东西就跑了,闵恩衍在后面叫都叫不住。

    闵恩衍拂袖朝简玉纱走来,怒视道:“你成心的是不是!”

    简玉纱淡淡道:“你刚说了,你娘不会害你的。”

    闵恩衍:……今天脸还是很疼。

    门外,柳氏派来的丫鬟泼辣得很,催命一样敲门。

    闵恩衍甩着袖子就去了,也来不及吃东西,眼见院子里的丫鬟手里拿着一个馒头,抢了馒头就走。

    丫鬟站在原地挠头:……下人的东西,有这么好吃吗?

    日上三竿,简玉纱睡到太阳洒满屋子才起来。

    她随便找了件衣服穿,叫丫鬟简单替她束发,不用上妆,不用请安,不用听仆人们报备内宅琐碎的庶务。

    只要午饭的时候,去柳氏那边吃顿好吃的就成。

    舒服得没边儿。

    窗外桃蕊娇如倦,梢头忽宿双/飞燕,墙阴几簇低草,瓦上一痕轻绿。

    许是简玉纱心情好,荣月堂明明是见惯的景物,也变得有趣。

    安顺堂里,闵恩衍把昨天的经历,重复感受了一遍。

    假如有什么不同——大约是今儿多吃了一个馒头,撑得久些,却也是面无血色,人如花蔫儿了一半似的,没精打采。

    简玉纱去的时候,头一句便是问柳氏:“可有我爱吃的菜?”

    柳氏笑吟吟道:“都是你爱吃的。”

    闵恩衍恨恨地瞪简玉纱一眼,眼见柳氏要吩咐他布菜,连忙收起表情,换上柔婉之色,服服帖帖。

    简玉纱直笑,她早说了,若闵恩衍成了女人,迟早给承平伯的人磋磨死。

    这才哪儿到哪儿,不过久站饥饿罢了,精彩的日子还在后头。

    简玉纱慢条斯理地用餐,心安理得使唤着闵恩衍,一会儿要这边的菜,一会儿要那边的菜,折腾着他围着圆桌转圈。

    饭罢,简玉纱漱了口,擦净手,笑赞闵恩衍:“夫人,你可真是贤良淑德,能娶到你,真是三生有幸。”又对柳氏道“母亲,您这两日辛苦了。”

    闵恩衍气得仰倒--简玉纱的双肯定,简直是要他的命!

    柳氏乐却得不行,她儿子可很少会主动说这么贴心的话!

    果然到了下午,柳氏沾了鸡血似的,疯魔了,一整个下午没让闵恩衍喝一口水,也不许他坐。

    而简玉纱,则去了前院的教练场熟练兵器。

    简玉纱怎么说也是虎门之后。

    她曾祖父是战功赫赫的镇北侯,祖父简明光袭爵后,功勋虽未越过她曾祖父,却也参加过大大小小数场战役,沙场经验丰富。

    简明光的下属,也都各有所长。

    因简家只得简玉纱这一位明珠,她自幼便被简明光和他的属下们,捧在手心里长大,学尽各家绝学。

    拳脚功夫、枪刀棍棒,简玉纱样样精通,更是对曾祖父留下的兵法韬略,烂熟于心。

    前一世,简玉纱困于内宅庶务,实在分身乏术,打小练下的一身本领,险些荒废。

    如今成了男子……若还能恢复女儿身,立刻和离,若不能,也比做女人舒服方便,自然要做她喜欢的事。

    简玉纱还记得祖父在世的时候,总是遗憾她不是个男儿身,否则简家又能重振门楣。

    如今她是了,便想让祖父泉下有知,她若是男儿,该当何等优秀。

    简玉纱在教练场打了一下午的棍法。

    她最擅长qiang,闵家无此物,便暂用长棍替代。

    幸好基本功非常扎实,简玉纱一下午就找到了手感,而且男人比女人天生有力量上的优势,原先女儿身时候耍棍的不足之处,竟补足一些,只等她用顺手了,便可与人一较高低。

    简玉纱打棍一下午仍旧意犹未尽,直至天色黑尽,才回荣月堂洗漱过后,等丫鬟上菜。

    她独自用过了晚膳,待瑞秋和瑞冬打帘子进来收拾碗筷的时候,吩咐道:“你们早早歇息,夜里不用准备吃食了。”

    两个丫鬟想到早晨“简玉纱”的反应,便顺从地回了厢房睡觉。

    院里掌灯后,闵恩衍才迟迟归来。

    和昨日一样,他累瘫在床上,死鱼一样,一动不动,只怕是多出口气儿,就要累死了。

    闵恩衍冷“嘶”一声,拧着眉头道:“我又累又饿,脚也疼,脚约莫是起了泡,好玉纱,你纵使看在三年夫妻情分上,替我拿些膏药来。”

    简玉纱竟好意起身,道:“起了水泡?”

    闵恩衍立刻从床上坐起来,脱了鞋袜,一双白皙玉足,脚指头颗颗圆润,似肤粉珍珠按大小排列。

    “他”的脚侧,果真是起了两个水泡,绿豆大小,连在一块儿,包着黄水呢。

    水泡最疼的时候,当属破皮那一瞬。

    “天可怜见,都起水泡了。”简玉纱惋惜道。

    闵恩衍心里酸酸的,喉咙里哽着话说不出来。

    这两日受尽折磨,简玉纱总算知道心疼他,看来多少还是惦记着夫妻情分。

    简玉纱嘴边绽开一个冷笑,取下“她”头上的银簪,照着水泡猛扎,两个水泡登时憋下去。

    “啊——”

    一声凄厉的尖叫,闵恩衍抱着脚躺倒在床上,翻来滚去,疼得钻心。

    简玉纱丢了银簪,闲坐在罗汉床上,欣赏着闵恩衍痛苦的样子。

    闵恩衍疼得浑身冒汗,缓过劲儿来,切齿道:“简玉纱,你是想我的命吗?!”

    简玉纱斜他一眼,道:“我要你的命?是我让你罚站,是我让你挨饿?是我让你脚上长泡?”

    闵恩衍喘着粗气,想顶嘴都找不到词儿。

    简玉纱哼笑一声,安慰他:“你是新妇,我母亲怕日后你不服她,自然要拿出些长辈的姿态。谁家新妇不是这么过来的。”

    闵恩衍:……这话怎么这么耳熟。

    他昨天真是脑抽才说这种话。

    长水泡说起来不严重,既不伤身体,又不毁皮肤,但疼起来是真的钻心。

    闵恩衍知道简玉纱不会给他留饭,一瘸一拐地去小厨房,找了些剩饭剩菜,狼吞虎咽吃完。

    待闵恩衍回房之后,丫鬟进了厨房,傻愣愣地看着空了的碗盘,又看着看“简玉纱”离开的方向惊叹——老天,“夫人”怎么连下人的饭菜都吃,老夫人究竟是怎么虐待“夫人”的啊。

    “夫人”真可怜!

    丫鬟得了通天大秘密似的,猫着腰溜回房间,和同房的丫鬟分享。

    闵家家生子不少,关系盘根错节,一件事有两个丫鬟知道,也就差不多等于大家都知道了。

    闵恩衍并不晓得内宅里的机巧,他吃过剩饭剩菜回房,只觉得力气充沛了些,就是脚上的两个泡,还疼得厉害。

    他瘫坐在罗汉床上,倒了杯茶给自己,一边低头喝着,一边伤心地低声问道:“玉纱,从前我娘都是这么对待你的吗?你怎么从不跟我说?”

    简玉纱冷眼扫过闵恩衍,道:“少给我在这儿装糊涂,你娘怎么对我,你是瞎了才看不见?”

    不过是仗着她重情重义,痴心报恩,才蹬鼻子上脸罢了。

    还真以为她不闹,便是无事发生。

    闵恩衍嘴硬道:“那我不是见你也没有吃苦头、受委屈吗……我终究是你爱你的,若你受了委屈,我自然替你出头。”

    简玉纱讥笑连连,她道:“我是没有吃什么苦头,因为你娘还没能力叫我吃苦头,不过这不代表我没受委屈。如今你成了‘我’,想必你也知道我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委实不必自欺欺人。”

    闵恩衍脸上火辣辣的,再不敢辩驳什么。

    一日下来,闵恩衍身体精神两重受挫,已是精疲力尽。

    他忽然想起来,昨儿认亲领的红包还没拆。

    闵恩衍心里憧憬着寻找一丝慰藉,他满怀希望地从枕头底下摸出几个红包,先笑呵呵地拆开大嫂给的红包,只是脸上的笑挂不到一瞬,便凝固住了。

    “怎么只有一两银子!!!”

    简玉纱睨他一眼,道:“都薄成片儿了,你以为会有多少?”

    闵恩衍不信,他嘴硬说:“大嫂是个精打细算的人,我大哥毕竟疼我些,便是看在我的面子上,也不会亏待了新妇。”

    简玉纱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说:“哦?是吗?快看看你大哥多疼你。”

    闵恩衍三下五除二拆了封。

    还是只有一两。

    简玉纱用嘲讽的口吻问道:“不看看你娘多疼你吗?”

    闵恩衍双手僵在空中,他硬着头皮说:“我娘当然……”

    他拆开了红包,不出所料,还是只有一两银子。

    闵家娶新妇,只给一两银子的改口费。

    闵家做人的态度,显而易见。

    前世简玉纱只字不提,当真是情深义重,大肚能容。

    夜里两人各盖一床被子,闵恩衍辗转难眠,这日子比他想象中的还要难过。

    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换回来。

    闵恩衍隐隐约约有些怕了。

    他伏在简玉纱身后,小心翼翼地问:“玉纱,能不能告诉我,你究竟是怎么在我娘手下不吃苦头的?”

    简玉纱都不带搭理他的。

    她的法子,也只有她来才行得通。

    柳氏毕竟蠢,布菜、抄佛经使媳妇罚站挨饿,不过是些常见的下乘手段。

    简玉纱手里捏着嫁妆,又有简家带来的护院撑腰,连消带打,柳氏屁都不敢放一个。

    闵恩衍不同,他死活不肯承认自己的母亲是个狭隘阴狠的人,便只能困在窘境活活受苦。

    闵恩衍到底是受不住柳氏折磨,想得个解决的方法,厚着脸皮缠着简玉纱又求又拜,比今日拜菩萨还诚心。

    简玉纱嫌他吵,便道:“法子简单得很,明日你把你娘臭骂一顿,再打她两个耳光,有我替你撑腰,保准你不再受任何磋磨。”

    闵恩衍愤愤不平:“我怎么可能打我娘!她不过是立规矩,又不是犯了滔天大错,你的心怎么这么狠毒!”

    简玉纱颇不耐烦:“就只有这法子,你爱用不用。”

    闵恩衍在床上故意发出各种响声,就是不想让简玉纱好睡。

    简玉纱打个哈切,气定神闲道:“我今夜不睡都行,明日补一天觉就是了,你可不同,卯时初就要起来,天黑透才能脱身……你确定你现在还不睡?”

    闵恩衍烦躁地裹上被子,猛地蹬几下腿,暗自祈求菩萨快快让他们换回来。

    他真的不要再做女人了!

    耳根子清净后,简玉纱呼吸均匀,睡得又香又沉。

    大清早,闵恩衍又不得不早起,匆匆喝了一碗粥,嘴角都没擦干净,便要去给柳氏请安。

    他心中愤懑难消,扯着简玉纱的手腕,摇醒她:“你给我起来!跟我一起去请安!”

    凭什么换了身体之后,只有他一个人不好过,不行!大家都要一起不好过!

    简玉纱睡得不知道白天黑夜,只觉得闵恩衍烦得很,狠踹他一脚,翻个身又睡了。

    闵恩衍从床上摔出去,没摔着别的地方,屁股疼得不轻。

    外面柳氏的丫鬟催命鬼一般,他便只能独自去了。

    天亮之后,荣月堂的丫鬟们也都活络起来,昨儿夜里“夫人真惨”的流言,从荣月堂传到了各个院子,连大厨房灶上的婆子都知道了。

    简玉纱自幼便学掌家之术,嫁人后又打理着肮脏腐烂的承平伯府内宅,这起子妖风,她早收在眼底,净等着看戏。

    她依旧去前院练棍。

    如今“闵恩衍”在营卫之中任职,成亲不过五日的假,算上迎亲和之前准备的功夫,后天就要入营。

    大业营卫制度较从前改进不少,每月都有考核,很不巧,后天便是月考日。

    简玉纱当不了闵恩衍那样的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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