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鸢曾经做过一个梦。
梦里, 也是同今晚一样仿佛一胎孪生的暗淡夜色, 伴着那婆娑的光影, 斑驳的月华。
晏承礼穿着一身纯黑色的西装, 巧妙的定制工艺像是要故意让人觊觎他那高挑完美的身材，然后她与晏承礼二人也是与现在一样并肩坐在一辆车里, 心照不宣地沉默半晌之后，晏承礼不知为何起身要慢慢地靠近她。
在靠近的时候，他的目光轻柔得像是随随便便就会被一阵微风给吹散一般, 栾鸢面色绯红猜不透不他究竟要做什么，但心情却像春雨之后微微冒了小尖的竹笋, 将露未露地藏着她含苞待放的秘密……
那是一个开心的梦, 虽然梦的结局也只不过是晏承礼小小地凑近了一下, 什么也没做，没有任何的逾越之举, 甚至严格说就连个春.梦都算不上。
但栾鸢也深知自己是开心的。
她开心于自己在梦中得见晏承礼面, 开心于晏承礼在梦中也是那样帅气, 一切都是那么的简单而美好。
但似乎也只因为那是在梦里。
现在，此时此刻，与梦中一模一样的场景，换在了现实当中。
心动吗？心动。
这个样子的晏承礼，怕是不论换成哪一个女生她一定都都要心动，都要遭不住。
但是……开心吗？
说真的，栾鸢并不觉得开心。
栾鸢绝对不是一个毫无原则底线以及智商的无脑粉，更不是一个只要稍稍有了来自爱豆那么一点点小小的恩惠就能开心上老半天的无知少女, 栾鸢有自己的想法，她懂得察言观色。
正因这样，栾鸢此时才并没有在晏承礼的身上察觉到任何一丝一毫名为愉悦的情绪。
相反，她觉得晏承礼的心情似乎是糟透了。
他的心里大概是憋着一件事，一件……很有可能与栾鸢息息相关的事。
看得出晏承礼本人对这件事情讳莫如深，所以栾鸢也并不指望凭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就能够从他的嘴里面套出什么话来。
晏承礼不愿意说，那便不说罢。强扭的瓜什么时候甜过呢？
但是栾鸢自己却也有自己的一点点小心思，她一直都在想找一个空档，一个能跟晏承礼好好解释一下自己会被拍出那些乱七八糟照片这件事的空档，但可惜的是似乎一直都没有这样一个机会，
也并不是没有机会，只是晏承礼没有询问，栾鸢又不好意思自己主动开口。
就感觉先前那些把照片买断然后销毁的事对于晏承礼来讲只是捎带手，根本不值一提，而且除此之外，他似乎对照片中那个抱着栾鸢的男人也丝毫不感兴趣，不值得浪费时间多费唇舌。
一切都是那么随随便便，平平淡淡。
或许对于晏承礼来说……这也根本没有什么好关心的吧。
栾鸢的表情暗淡下来。
*
栾鸢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被晏承礼送回到家的，只记得再次抬眼看向窗外的时候四周已经变得分外熟悉了。
“回去小心。”
这是栾鸢临下车之前，晏承礼同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栾鸢照例回了一句”好。”以及后面那一句雷打不动的“加油！”
这句加油与其说是说给晏承礼听的，倒不如说是栾鸢自己说给自己听的……那种感觉，就好像是在时时刻刻地提醒着她自己与晏承礼之间的关系，最多也只是粉丝与偶像之间的关系罢了。
那些什么“晏承礼是我的男人”或者是“我是晏承礼的唯一指定隐婚女友”之类不切实际的白日梦幻想，说来说去终归也只能是停留在嘴边过过瘾，毕竟看看现实中的晏承礼……是一个随随便便就能将几千万的代言拿来送人的主，是与当属十八线开外的自己隔着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的影帝。
这就是栾鸢刚刚在面对着那份苍铎给她的代言合同的时候所看到的和所想到的。
或许但凡换一个脑子稍微灵光一点的女演员来面对这件事，她们都会义不容辞二话不说地应下代言，激动之余甚至还会对着晏承礼猛女落泪以身相许。
但遗憾的是，这并不是栾鸢的性格。
无功不受禄，栾鸢的原则一贯如此，而先前她吃的那些闷亏大体也都是因为如此。
下了车之后，栾鸢怕冷，便朝着公寓门口快走了几步，却不知为何一直都没听见身后传来晏承礼开车离开的声音，栾鸢也怂得根本不敢回头看，只能快步朝前继续走着。
兀自在脑内想象此时此刻的晏承礼是不是正坐在车里朝自己的方向瞧，准备一直守着自己进了单元门之后才会离开，说不定还会面带那暖洋洋的笑容。
如果是的话……
栾鸢想到这，一面走着，一面不自觉地暗暗放缓了脚步。
嘴角漾起了一抹名为欣喜的笑意。
*
晏承礼侧着头望着栾鸢离开的方向，随手将车内音乐的音量稍稍跳大了些。
耳边，AC/DC乐队的《Back IN BLCK》带着过于富有煽动性的激情与燥热，在寂寥的黑暗当中炸成一朵烟花。
但偏偏晏承礼脸上的表情却自始至终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安静得像是身处于另一个世界，但也绝对不是因为这几年晏承礼已经快要把这乐队的歌给反反复复听烂了的缘故。
Back in black I hit the sack
I\'ve been too long i\'glad to be back
晏承礼的手轻轻搭在方向盘上，跟着节奏指尖缓缓敲打着方向盘外侧，目光一直注视着那从自己车上下去的女生一路朝着一栋高层公寓的门口快步走去。
走着走着，不知道为什么又突然放慢了速度。
晏承礼就这么默默地看着她，脸颊在这如墨的黑暗之中光滑得像是连月光泼上去都会顺着这完美的线条滑下来一样，唯有那长长的睫毛大概会像是大雪后的树梢，巧妙地接住些还没来得及草草落下的微凉。
打从上学那天起晏承礼的语文好像就一直不太好，虽然平时散文小说文学名著也读过不少，但也不怎么过脑子，作文的分数每次很难达到及格线，好不容易有几次达到了也只是因为老师看着这小孩长得好看又懂事给的鼓励分罢了，放在正式考试上那都是做不了数的。
所以，此时此刻的晏承礼也顺理成章词穷到找不出什么句子来形容一下自己的情绪。
肯定不会是像“高兴”“快乐”或者“伤心”“难过”这类浅显易懂的描述，要比这些词汇深奥得多，也难理解得多。
晏承礼心中有些懊悔刚才自己为什么没有抓住机会问一问栾鸢，问问先前她被拍到的照片上那个男人究竟是怎么回事，到底是她的男朋友，还是真的如那些媒体所说，是在酒吧里面玩的时候认识的陌生人。
那晚出了什么事，如果真是跟着陌生男人走了，那有没有遇到什么危险……
明明有那么多机会可以询问她，可偏偏就都顺着嘴边悄然溜走了。
这个问题有真的那么难以说出口么？
是怕她嫌弃你多嘴，还是怕她会说你多管闲事……可话说回来，这闲事确实是你管的不是么晏承礼？
*
一直到栾鸢的背影彻底消失在那栋高高的公寓当中，晏承礼才终于舍得收回自己放长得像是钓线一般的目光，看向了副驾上被静悄悄留在那里的合同。
刚刚在车上的时候栾鸢对着这份合同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这是晏承礼知道的。
但是晏承礼却万万没想到她之后会跟自己说的那些话。
“对不起晏承礼……这份合同，我还是不能签。”
“虽然没有什么证据，但是我有自知之明，我知道这代言不是凭我自己的本事拿下来的。”
“这真的太贵重了，我如果收下的话，真的还不起。”
……
晏承礼觉得自己很蠢，给人家赔罪送礼物都根本送不到心坎上。
心里又气又烦，甚至还有点小委屈。
为什么不收下呢……
叮叮——
就在晏承礼正独自坐在车里胡思乱想的时候，忽然放在一旁的手机响了两声，拿起来一看，果然是苍铎发过来的消息。
【送到家了吗？】
【送到了就快点回吧，公司还有事呢。】
晏承礼甚至都能够想象得出苍铎在跟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浮现出的表情，就如同之前在饭店当中他在跟自己说”承礼，如果你真的不喜欢她……那就证明给我看。”的时候一样。
那种急迫又不安的语气，感觉他恨不能让晏承礼当场把心剜出来拿给他看看当做是证明。
不知道的人听了这话说不定还要以为这两个大男人是不是有什么说不清又道不明的暧昧关系，但其实并不是的，晏承礼知道苍铎在想什么。
虽说已经出道了十多年，但晏承礼的事业与人气却从没有往下掉过一丝一毫，甚至随着获的奖和拍的作品越来越多，晏承礼还在一次一次地突破着原本就属于他本人的记录。
这不单单意味着成功，庸俗一点说，这同样还意味着每天每夜每时每秒，公司都有因着晏承礼而大把大把入账的钞.票。
正因如此，苍铎明白，如果这时候晏承礼一旦有了恋情，那么他的事业就算再怎么上升，也终归还是变味了。
晏承礼的性格是那种很典型的顾家的性格，所以苍铎也有理由认为绝不能够排等到除晏承礼恋爱结婚之后，会逐渐淡出娱乐圈的可能性。
晏承礼有才华这不假，但是同样有太多太多窥伺着他梦想着要他身子的女友粉，这更不假。
晏承礼当然可以谈恋爱，但苍铎只是希望这一天来得慢一些罢了，即使算起来，晏承礼已经慢到拖了整整十年……
苍铎承认自己是财迷。
可谁又不是呢？
【知道了。】
晏承礼打好了这三个字刚想要发过去，结果突然一通电话将他原本要摁下的发送键给挡了个严实。
晏承礼微微皱眉，单是看这名字都知道是没什么好事。
宋可嘉。
晏承礼很少会对一个人，尤其还是一个女生秉持这样不友好的态度，就是那种哪怕是还没听到声音见到人，只是看到个名字就觉得心烦的感觉，晏承礼从来没有过。
不过想到自己要是这回挂了，之后要是哪次回到家又要被后妈念叨，索性就调小了车里的音乐，硬着头皮接了。
“怎么了。”
“你在哪。”
宋可嘉的那边风声很大，听的晏承礼直心烦。
“干什么。”
晏承礼不愿意跟她汇报自己的行程。
“我在你公司楼下，”宋可嘉吸着鼻子，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冻的，“我要见你，现在，马上。”
“去跟阮殊然约时间吧。”
阮殊然是晏承礼的助理。
“晏承礼！”听到晏承礼这么说，宋可嘉瞬间急了，“你是不是和那个女的在一起，你告诉我是不是！”
“你问这干什么，”晏承礼伸手揉了揉额头有些累了，随后嗤笑一声，“要去跟孟姨或者我爸告状？”
“她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你为什么还不清楚，你是中了她的蛊了吗？！”
“可嘉啊……”晏承礼真服了，把揉着额头的手放下来搭在方向盘上，隐忍着自己想撞墙的念头，“你要真是在公司楼下，那这会儿苍铎在楼上呢，你上去让他给你倒杯热水……别疯了，嗓子留着唱歌呢。”
晏承礼边说，边暗暗决定一会儿给苍铎发条短信过去说自己一会儿不去公司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我说了我要见你！我今天就是死也要见你！”
晏承礼生平最烦别人用这种一哭二闹三上吊的筹码来威胁他，下意识想要挂电话，结果才刚把电话拿远一些，宋可嘉那边就好像是感应器接收到信号了一样大喊一句：“我不许你挂电话！”
晏承礼突然想抽烟。
真的。
虽然说为了唱歌，烟这东西早就已经戒烟四五年了，但是感觉每次宋可嘉一跟他闹屁耍横的时候晏承礼的烟瘾就犯的尤为强烈。
恨不能三四根叼在一起抽那么强烈。
“你不想来见我也行，”见晏承礼实在油盐不进，硬的像是块货轮专用的大铁锚，宋可嘉忽然改口了，“你在哪，我去找你。”
晏承礼其实很想说是在男厕所，但是又感觉实在像是九年义务教育没毕业的年龄说出来的话，所以淡淡道：“没在公司。”
“晏承礼……”
晏承礼全身心的不配合就像是一簇簇零星的小火花，而宋可嘉此时此刻就好像是一大团不掺任何半点水分的柴火垛子，一点就着，一着就控制不住。
现在她已经着了。
但是宋可嘉不会再像先前那样跟晏承礼哭闹哀求，因为宋可嘉学乖了，也学奸了……或者更加准确地说，是因为现在的她已经不再需要先前那样了。
因为宋可嘉手里面捏住了一张王牌，一张足够让晏承礼今晚马不停蹄地来见她的面的王牌。
“我不想让你为难晏承礼，我只想见你。”待到宋可嘉跟晏承礼道明了事情之后，语气也终于冷静了下来。
“如果你不来……那明天我就会把这个消息连带着这些证据全都公布出去。”
“请原谅我的喜欢实在太自私，晏承礼。”
“我实在太想见你了……”
*
从栾鸢家到公司，开着车原本要整整一个小时的车程，晏承礼愣是四十分钟就赶到了。
除了要得益于芭莎拉蒂过于优秀的性能之外，还要归功于晏承礼那一刻急躁烦乱的心。
晏承礼生平最讨厌被人威胁，尤其是被讨厌的人威胁。
所以晏承礼这会儿有点毛，但是却也不能发作。
车停到公司楼下之后，晏承礼才刚一下车，就见不远处一个白色的身影朝着晏承礼飞速奔了过来，而后一把搂住了晏承礼的脖子，紧紧地拥住了他。
毫无防备的晏承礼向后一个踉跄，却又快速地稳住了自己的身体。
“放开。”
“你来了，你终于来了……”宋可嘉的声音带着哭腔，透着委屈与不甘，“我以为你永远都不会来见我了承礼，我害怕死了。”
“我到底为什么来这见你，你心里是真一点数没有么……”
晏承礼有点无语，更是有些佩服这宋可嘉能把威胁别人来这里这么龌龊的事情给渲染的这么唯美动人。
08年的年夜饭都要给吐出来了。
“承礼，我知道你怨我恨我……但是我只求你陪我一晚上。”
“放开。”
晏承礼似乎很执着于让宋可嘉赶快离自己远一些这件事，三句话不离“放开”这两个字，且一次比一次说的坚定。
奈何宋可嘉对此无动于衷。
因为宋可嘉知道，晏承礼并不会拿她怎么样。
她贪婪地嗅着晏承礼身上那冰凉又贵气的香味，沦陷于晏承礼一刻都不曾属于过她的温柔。
她喜欢看晏承礼穿这件黑色的外套，显得他有种冷淡的帅气，也喜欢晏承礼如此近距离地同她说话。
不论说的是什么，只要是晏承礼的声音那便足矣。
“承礼，我真的好想你。”
晏承礼深吸一口气……
受到过相当优秀的国内外双重教育的他深知尊重女性这一观念对于全球化现代文明来说是一个多么至关重要的进步，也深知伤害一个热恋中女性脆弱的内心是多么残忍又刻薄的一件事。
晏承礼懂，晏承礼全懂。
但是俗话说得好，懂又有个屁的用……
忍不了了就是忍不了了。
“承礼……”
“给我滚。”
*
栾鸢这一觉睡的一点都不踏实，总是梦见有大怪兽在追着她来回来去没完没了的跑。
依稀记得上一次栾鸢在做这种梦的时候还是《神庙逃亡》这款游戏在全球大火的那会儿，现在时隔多年，栾鸢是实在没想到那么黑漆漆的白脸怪物还能再一次出现在她的梦中……
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虽然栾鸢从来不搞封建迷信那一套，也不怎么相信周公解梦，但是栾鸢此时依然这么觉得。
洗澡，刷牙，敷面膜，吹头发……与往常无所事事的清晨一样的步骤，一样的顺序，弄好了之后栾鸢给自己倒了杯冒着热气的柠檬水，坐下来，打算今天用一整天的时间把剧本好好研究一下，为不久之后的电视剧开机做准备。
因为先前听乔满说开机第一天就有栾鸢的一场戏，里面的台词和细节还不少，楚益衡又是那种较起真来不要命的处女座，所以栾鸢觉得自己还是多多准备，少惹他的为秒。
“午后的操场我迎着太阳，夏天的光散漫落在我的肩膀……”
栾鸢嘴里哼着晏承礼才刚出道时出的那首充满着校园气息的歌，才刚翻开剧本，忽地又情不自禁想起了昨晚的事情。
其实栾鸢已经在有意地克制自己不要再去想乱了，但是现在看看，好像效果也并没有那么明显。
栾鸢稍稍犹豫了一下，但最后还是向自己不坚定的内心所屈服了，把手里面拿着的铅笔往翻开的剧本之间一扔，而后拿起了手机。
就像是每一位刚翻开暑假作业本的学生们一样，手机这东西总是会在那一瞬间变得空前的粘人。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是手机先动的手。
其实栾鸢也并不是想玩游戏刷八卦什么的，她只是想看一看晏承礼以及那几位知名站姐的微博……看看有没有更新什么有趣的东西，也好让自己续个命，重新更加有干劲来面对这无聊且枯燥的剧本。
其实经过昨天那件事之后，栾鸢觉得自己多多少少还是成长了一些的，最起码，她懂得要把摆正自己的位置了，这一点很重要。
所以在刚才她猛然间想到昨晚晏承礼对自己说话时的那种态度的时候，栾鸢才会变得那么的无所谓。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成长吧……
怀着这一颗平静而缓和的心，栾鸢点开了微博，顺手点进了热搜界面。
结果几个明晃晃的词条瞬间映入了她的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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