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诚美：“这府学街的尽头, 靠近主街的地方就有一家“清源书肆”, 听说是青州府李家的产业, 在整个潞安府都算大的了。你若要寻书, 去那家便好。”
于舒文：“这条街上不是居民区吗，也有店铺？”
昌平县的店铺都集中在一同条街上, 居民住在另一条街，坊市分离，居民区还有宵禁呢。
周诚美得意一笑：“这是近些年才有的改变, 你没有去逛过，自然不知道。”
“我们潞安府是仿照前朝长安城建造的, 东西、南北两条大街交叉成为一个‘十’字, 将府城分成了四片区域——我们这里是南街, 这里原本荒无人烟，都是因为有府学才兴盛了起来。”
“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前就是北街, 走半个多时辰就能看到高门大户的院落, 那边都是府衙官吏以及世家大族的府邸。”
“东西边就是市坊了, 前朝之时，西边是市，售卖物品，东边是坊，供人居住，坊市分离，宵禁严格。不过如今坊市已无明显界限，西边商铺居多, 很多大商人便在附近买房置地，很是繁华。东边住的便是平民百姓了，如今居民坊区也有一些店铺，无需出街便能买到日常所需，很是便利。”
原来如今已经没有坊市之分了，想来商业的繁华就在眼前了。大概是昌平县比较闭塞，依然保留着前朝的状况。
舒文结合周诚美的讲解在自己脑海中勾勒了一副简图，这样四四方方的规划倒是很好分辨。
舒文曾在历史书上看到过另一个长安城的复原图，一条朱雀大街贯穿整座城市，皇城围墙分割了朝廷官府与世家平民。这样的规划便于大城市初期的管理，却也限制了商业的发展，随着社会的进步，取消坊市界限已成为必然。
生命会自己寻找出路，商品社会的发展必然会带来市民阶层的兴起，市民才是一个城市的灵魂！
于舒文：“如今西市可有宵禁？”
周诚美：“并无，本朝新立后便取消了宵禁，如今西市的勾栏瓦舍日夜灯火通明，寻欢作乐消遣放松之人比比皆是。”
周诚美打趣道：“舒文，你年纪还小，等过两年，哥哥带你去见识一番，保证你流连忘返！”
“勾栏瓦舍！周兄，你居然去那种地方！”于舒文有些不敢置信。
周诚美瞬间领会了舒文的意思，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
“舒文，你是不是误会了，勾栏瓦舍可不是青楼楚馆，那里面有各种表演，有说唱话本，有西域歌舞，还有猴戏杂耍，很是有趣。”
对于读书人来说，红袖添香是雅事，便是流连青楼楚馆也不是污点。君不见，柳三变终生浪迹青楼，也有白衣卿相之美名。
更何况勾栏瓦舍只是提供各种表演的场所，并没有什么香艳之事。
舒文这才明白自己误解了，连忙向周诚美致歉：“舒文不知详情，误解了周兄，还请周兄见谅！”
周诚美作势道，“哎！原来在舒文心中，我就是个风流之人，亏我还想着把府城好玩的地方都介绍给你呢，现在看来，还是算了。”
于舒文连忙作揖：“周兄，都是小弟的错，小弟向周兄赔罪，一会还请周兄赏光，小弟请你吃个便饭，当做赔礼如何。”
见舒文认错态度良好，周诚美自然不会揪着不放：“那一会我选地方。”
于舒文心疼着自己即将报销的荷包，却还是硬着头皮说：“好！”
与人相处之道，需有来有往，舒文自然不会只想着占便宜，却不愿付出，只是囊中羞涩，不免有些懊恼。
舒文离家之时，奶奶给了一些银钱，用作府学的开销。他进学是因成绩优异，自然不需要额外的束侑，这为他节省了一大笔银钱，但食宿费用还是要自己支付的，这般下来那点银钱便所剩无几了。
舒文原本计划到府城后找一些抄书的活计，自己承担额外的开销，争取不向家中伸手要钱。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这两个月为了跟上课业，奔波于藏书楼与课室之间，如今事到临头才知着急……
舒文平日一副从容淡定的姿态，似乎没有什么事能让他变脸，如今周诚美终于欣赏到了舒文纠结懊恼的神色，心中很是满足，也不再逗他。
“跟你说笑的，哪里能真让你请，我年长你，又家住府城，无论如何都该我一尽地主之谊才是。”
周诚美这般说也是这般想的，自己家境只是普通，不敢跟大户人家相比，但与舒文比起来已经算是很好了。
于舒文：“周兄不必客气，我难得请人吃饭，错过这次下次可不知是什么时候了。”虽说囊中羞涩，但一顿饭钱还是能拿出来的，接下来要找一些来钱的路子了。
周诚美：“好，那我就等着吃大餐了。不是我说，咱们学院的餐食真的是寡淡无味，每旬能回家吃饭就是我最幸福的事情。”
于舒文：“多吃油腻之物于身体无益，清淡一些才能养生。”
周诚美：“我可是无肉不欢。”
……
两人一路闲话，很快就到了清源书肆。
周诚美：“这清源书肆距离府学最近，货物还算齐全，府学学子常来这里买书。”
两人走进店里，扫视一眼，只见店中只有一个掌柜的斜靠在柜台上，百无聊赖的翻阅着手中的书。舒文一眼便看到那个靠墙的大书架，书架上摆满了各式书籍。舒文见猎心喜，快步上前，浏览着书籍的名字。
……
周诚美是这里的常客，自是知晓书架上都有什么，便径直上前去与掌柜的说话。
周诚美：“掌柜，最近可有什么新书？”
掌柜：“最近只有几本新的五经注释，周公子可有兴趣。”
周诚美：“那些五经注释都是从府学流传出来的，我若想看，自去藏书楼即可。来你这里就是要找一些藏书楼里没有的书啊。”
掌柜：“府学藏书楼里没有的书，我这里到还真有几本，不过，您都看过了，最近没有新出的。”
周诚美：“一本都没有！”
周诚美常来这家店，为人又亲和，掌柜和他说话便也少了一些拘束。
掌柜的叹息道，“周公子，你是不知道，像您一样有功名的老爷们都忙于科举，也只有一些年老无望之人才会写这样的书，聊以糊口罢了。上月您就来问过了，若是有新的我一定第一时间跟您说。”
周诚美：“好吧，若有新的掌柜的一定要跟我说。”
“今日府学休沐，您这里怎么如此冷清。”
掌柜：“好叫公子知晓，上旬来的人倒是多，都是跟您一样，找新书的。我承诺如有新书便到府学告知各位公子，今日来的人便少了很多。”
掌柜的也很发愁，“唉！小店离府学近，府学的先生老爷们都在藏书楼看书，哪里需要浪费银钱来我这里买。若是没有新书，我这书肆也快开不下去喽。”
周诚美：“掌柜的诳我呢，您这清源书肆可是背靠青州李家，还会因为几本书歇业！”
于舒文寻完了整个书架，也没有看到什么新鲜的书，倒是有一些《宝瓶记》、《莺莺传》之类的话本，却是舒文不需要的。
他看到周诚美正与掌柜说话，想到自己原本的打算，也上前询问
于舒文：“掌柜的，您这里可能抄书寄卖？”
舒文很久以前，困于家境，便想用抄书来支撑学业。但当时自己的字难登大雅之堂，又忙于童生试，终是没有成行。
如今家中有那三百两银子打底，购置田地，自家已算是有些家底了。只是要支持自己数十年的学业，还是杯水车薪。舒文从没有忘记开源节流之事，可是他如今力所能及的也只有抄书了。
此时的书籍全靠人力抄写，毕竟雕版印刷耗时耗力，成本高昂，掌柜的自然欢迎更多的人来抄书。
掌柜脸上堆满笑意，连声道，“小店自然欢迎，只不过，这抄书寄卖价格不等，干净整洁的是一档，字体工整的是一档，字形优美，风格独具的又是一档。小老儿冒昧，还请公子在这里写几个字。”
掌柜的准备好笔墨，请舒文动笔。
舒文对于因年纪被人轻看的事已经习惯了，这掌柜的不信自己也在情理之中。不过是几个字罢了，舒文当即挥毫落纸。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
《大学》是舒文读的第一本儒家经典，也是他最熟悉的典籍。
一句话还没有写完，掌柜的就惊呆了。
短短几个字，便见章法。字体棱角分明，结构方正浑厚，凝练结实，行文规范，酣畅淋漓！
这样的年纪，这样的书法！
掌柜小心问道：“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于舒文：“在下于舒文。”
掌柜做的是读书人的生意，自然对各科考试很是关注。今年府试潞安府出了一位年纪最小的童生，也是年纪最小的案首，这样的消息早已传遍府城。
掌柜：“公子可是今年府试案首，年仅十二岁的童生老爷！”
舒文不知一个童生何以引得掌柜惊叹，这府学的学子都是秀才，掌柜的在这里开店，便是举人进士也不少见吧。
童生不算什么，让人惊叹的是十二岁！
潞安府文风不盛，还从没有出过十二岁的童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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