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征和史教谕对视一眼, 无奈道:“舒文, 还没反应过来。”
这样的于舒文才有点少年人的样子, 不像刚刚那般老成持重了。
于舒文回过神, 抱歉道:“学生失态了,老师是学生这辈子最佩服的人, 是学生学习的榜样!”
看看自己刚刚都做了些什么糗事——居然向陆大学士提问!
于舒文恨不得穿越回去,让刚刚的自己闭嘴。
陆征与史教谕看出舒文的赤子之心,不由得发出善意的笑声。
随后, 于舒文送陆征回家,顺便到老师家认认门, 明日便能跟着老师学习了, 于舒文觉得这一天一点也不真实!
马车上, 新上任的陆老师想多了解一些自己的学生,以便为舒文制定更合适的学习计划。
“舒文, 我听闻你出身农家, 幼时过得很苦吧, 你是如何启蒙的?”
于舒文正襟危坐,恭敬地答道:“老师,学生虽然出身农家,但并未受苦,家里祖父祖母,父亲母亲都支持学生读书,学生能有今日,是他们省吃俭用省出来的。五岁那年, 学生在镇上一位秀才开办的私塾启蒙的,刚开始读《三》、《千》、《百》,后来描红习字,学习四书五经。考取童生后,到府学跟着先生们读书上课,直到如今。”
陆征道:“不必紧张,你我师徒闲话家常,太过拘束,反倒不自在。”
闻言,于舒文放松了下来。
实在不能怪于舒文不争气,任谁看到自己的偶像活生生的在自己面前都要紧张吧。
“你家中还有些什么人,将来要进京考试,家里可能负担得起?”会不会产生矛盾?
“先生不必担心,早些年,学生家中是挺困难,不过这几年全家人朝着一个方向努力,已经积攒了一些家底。学生家中有祖父祖母,父母,小妹,我们与大伯,三叔生活在一起,家里人虽多,但都支持学生考试。学生闲暇之时还在家中开办了一个启蒙班,村民都可以到学生家中听课习字。”
“启蒙班,是什么样子的?”陆征好奇道。
面对老师的问题,于舒文有些羞涩,“那只是学生闲暇之时消遣之作,入不得老师的眼。班里的学生多是同村的百姓,大字不识一个。刚开始学生教他们《三》、《千》、《百》,描红习字,可是他们学不进去。他们打心底里不知道这些东西有什么用,既不能让老天心情好,也不能帮着种庄稼,顶多就是看个热闹。后来,学生发现他们喜欢听故事,便把书中的故事用通俗的语言讲给他们听,果然,故事中的道理他们学的很快,还能讲给别人听。所以,那个启蒙班已经变成故事大会了。”
陆征发现于舒文就像是一块温润的宝玉,没有锋芒,没有棱角,看着不显眼,却时刻散发着自己独特的光芒,任谁都不能忽视。
陆征见过不少寒门学子,家境好的,就标榜自己是书香门第,家境不好的,便耻于提起家中人事,像于舒文这般坦然的还真没有。
于舒文谈起自己的家事,没有自卑,没有落寞,反而带着满满的骄傲与自豪。
真不知是什么样的家庭,才能养出这般豁达大气的孩子。
陆征问道:“你刚刚问我如何看待寒门与世家的关系,如今为师也想听听你的见解。”
于舒文思索片刻答道:“学生认为,世家是察举征辟制下的产物,如今选官之制改为更为公平的科举制,为世家与寒门提供了同样的上升之阶,世家的优势在逐渐减少,寒门庶族却有着庞大的人口基数,此消彼长之下,世家早晚要退出历史舞台。”
“你认为是察举征辟制催生了世家豪强,具体说说。”又是不同于前人的观点,陆征很感兴趣。
“先生,在秦汉之前,哪有世家寒门之别。拥有尊贵血统的人有姓氏,黔首则有名无姓。直到汉朝实行察举征辟,官吏拥有举荐权,再加上光武帝借豪强起家,在政治上维护世家豪强的利益。才有地方豪强与高官显贵相互勾结,推荐自家子嗣,把控上升渠道,逐渐形成世家名门掌控朝政,地方豪强林立的局面。”
“察举制较世卿世禄更为开放,没有完全阻断人们的希望,但它说到底还是以人的主观判断为准则的制度,是人便免不了有偏好和私心。一旦朝廷势力减弱,世家把控朝政就成为定局。魏晋的九品中正制加剧了寒门与世家的矛盾,促成了‘上品无寒门,下品无世族’的局面。”
“如今的科举制更为公平,更为完善,一切以学识能力为准,家世血统的影响在逐渐弱化,一段时间之后,朝堂之上,寒门庶族定会占据主位。”
至于士大夫阶级崛起之后,成为新的世家,便是另一件事了。
于舒文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有前世看到的结论,也有今生学习经义后自行思考的结果。这是老师第一个问题,自己必须要表现的更好一些!
听完舒文的解释,陆征觉得自己是捡到宝了——能够知其然,更知其所以然,透彻的分析出每项制度的深层用意,看到常人看不到的角度,这是常年浸淫官场的人都做不到的。
“这些话先放着,待你将来学业有成再来思考如何解决的问题。明日,为师给你准备一份乡试考题,看看你的基本功如何。”陆征抚须言道。
不一会,就到了陆府,马车停下,于舒文将老师搀扶出来,跟着老师进入陆府内院。
这是一个三进的院落,第一进是待客的明堂,敞亮的院落。第二进是一个雅致的小花园,种着各色花草,还有假山流水交相辉映。第三进是内院,住着陆家主人。
陆征带着于舒文穿堂过院,一直到三进。
“夫人,我新收了一个弟子,特来给你看看。”陆征还没有进门,便向夫人邀功。
于舒文跟着进入堂屋,整个房间有些暗,隔着屏风,陆老夫人坐在正对着门口的主位上。房中还有一位姑娘,坐在陆老夫人的身边。显然是自己来的太过唐突,堂中两人还没有反应过来。
于舒文忙低下头,不敢失礼:“学生于舒文,见过夫人。”
于舒文低着头看到一片粉色的裙摆从自己身侧划过,路过时,还停顿了一下,于舒文只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梅香。
如今还不到十二月,不知是哪里的梅花已经开了……
陆老夫人招呼于舒文,“快过来,让我看看。”
于舒文上前一步,与陆老夫人一臂之隔,抬起头,任由面前的人打量。
“真是个好孩子,精精神神的,你几岁了,在哪里读书啊。”大概老人都喜欢白白净净的孩子,史夫人就很喜欢于舒文,没想到,陆老夫人也这般和蔼可亲。
于舒文答道:“学生今年十四岁,在府学读书。”
陆老夫人拉着于舒文的手,轻轻拍了拍,很是亲切,“十四了,和我家大姐儿同岁,府学不是只收秀才吗,你十四岁便考中秀才了!”
于舒文谦逊道:“回夫人,府学也招收部分童生,学生便是提前入学的,今年才考中秀才。”
陆老夫人一贯觉得自家孙子就是最优秀的,如今见到一个不输自家孙子的孩子,很是稀罕。
于舒文在陆府盘桓了一阵,直到天色渐晚才离开。
陆老夫人很想挽留他住一晚,明日免了来回奔波,不过她也知道,于舒文与他们都不熟悉,还是要给彼此留点距离。
于舒文穿过二进花园时,又闻到了熟悉的梅香,他微微一笑,大步离开。
第二日,于舒文一早便来到陆府。
其实,他昨晚根本没有睡,一晚上都处于兴奋的状态,将自己这些年写的课堂笔记翻了一遍,才安抚住狂跳的心脏。虽然知道临阵磨枪用处不大,但还是想要让自己准备的更充分一些,给老师留下一个好印象。
于舒文被带到了前院的书房,老师已经在书房了。
于舒文忙行礼问安,“学生见过老师,学生迟到了,任凭老师处罚。”
陆征笑了:“我们昨日可有约定时间,既没有约定时间,何来迟到一说。为师人老了,觉少,你不用跟老师比。还有,以后我们经常见面,不必这般客气。”
于舒文长出一口气,慢慢放松下来,“老师,要做什么试卷,可以开始吗?”
陆征拿出几张写满字的宣纸,递给于舒文,“试卷在这里,按着乡试的规矩,连考三场,每场三天,这九日,你便歇在陆府。”
“是。”于舒文应道。
府学管理很是开放,只要能通过岁考,平常便可自由安排,还有很多秀才在府学挂名,考试,但从不在府学上课。
于舒文来之前已经跟府学管理学子庶务的夫子报备过了,这九天就在陆府考试。
于舒文被安排在一个单独的房间,陆征时常到他门前看看,并不进去打扰。陆府的下人也放轻脚步,不敢发出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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