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病人今天情况怎么样?”查房医生抽出床尾的记录册。

    “身体指标一切正常。”小护士刚做好一套四肢按摩,把被角掖好。

    她看向病床上即使闭目沉睡,也不损好颜色的少女,怜惜叹惋,“米女士她…什么时候能醒啊?”

    医生合上册子,推推眼镜:“一切正常,就不好说了。”

    一个月前,他们接收了米尔这一例特殊的病患。

    身份特殊,情况也特殊。

    米尔是新生代里的传奇,十五岁赴米兰进入时尚圈,登顶速度前所未有,蓝血红血广告代言接到手软,商城外的海报多到路人都能混个脸熟。

    除却模特的本职,演戏慈善投资样样不落。

    她饰演的精灵女王白皇后一角火到大街小巷都知道“东方白玫瑰”的名号,联合国慈善机构发表的感谢函至今还能在国际新闻里翻到记录,持股的公司更是遍及多个行业。

    这样一个现象级人物,某天晚上却毫无预兆地被一群人送进了医院,医护认出那是米尔旗下唯一的男团。

    最奇怪的是,经过检查,米尔身体各项功能并无异常,就是昏睡不醒。

    检验医护询问昏迷前发生了什么,那几个大男孩面色难看却闭口不言。

    “她会醒吗?”最小的成员哭红了眼,问时声音都在抖。

    医生恻隐,但依旧冷静:“没有异常,就没法对症下药,只能等。”等她显露出问题。

    一等就是一个月。

    米尔知道自己在梦里。

    这是很奇怪的体验。

    梦里前一刻是狼藉的荒原,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吼从四面逼近,下一瞬又变成了镁光灯下铺满闪粉的星光直台,掌声和喝彩充斥着每个角落。

    熟悉又陌生的人脸和场景极快地闪现,米尔就像一位旁观者,冷静地目睹着这些似曾相识的光怪陆离消融在一片无边际的纯白中。

    耳边纷杂的声音如潮水褪去,只余心脏的鼓动。

    “…米尔…”

    谁在叫她?

    “求求你,快醒吧…”

    为什么这么悲伤?

    “我不要你等了…你醒醒好不好…”

    这些声音,她在哪里听过?

    “……唉…”

    那些呼唤和祈求最终消散在一声沉重酸楚的叹息里。

    她在突如其来的静谧中捕获到某种奇异的声响,分不清边界的白色空间上方如同被指尖轻点的水面,从一处向四周震颤波荡,直至塌陷。

    米尔睁开眼。

    触目所及的晃眼白色令她恍惚以为还在梦里。

    消毒水的味道。

    她意识到回归了现实,但同时丢失了梦里的过去,脑中一片空白。

    除了名字,她什么也记不起来。

    米尔坐起身,缓慢转动眼球,床头柜上插在花瓶里的一束玫瑰释放着艳丽的红,与惨白单调的病房格格不入。

    刚才她听到的奇异响动,就是源自一片掉下的花瓣。

    米尔疑惑,有人探病会送红玫瑰吗?

    地面的寒气浸透了光裸的足底,混沌的大脑清明少许,在颤巍巍地试探性前行中,疲软的四肢逐渐回复气力。

    米尔受不了这里的气味。

    她要出去。

    又有一片花瓣掉下来,被钻空吹进来的风卷到了空无一人的病床上。

    花要谢了。

    第三次经过同一片区域,在问询台小护士异样的目光中,金秦宇尴尬地笑了笑,苦哈哈地抱紧了怀里的购物袋。

    他是出来补充日用品的,采买完回去的路上途径医院,寻思着近来嗓子不太舒服,就顺道进去配了点药。

    对于没有方向感的人,从同一诊室门进出一回,就又是全然陌生的地方。

    他已经在这一层上转了快半小时,依旧没找到出口。

    想到出门时几个弟弟耳提面命让他别走丢,自己还信誓旦旦地保证。

    金秦宇幽幽叹气。

    你们的大哥没丢在路上,但迷失在医院里了。

    他打算往上走。

    金秦宇乐观地想,从顶楼往下看,就能知道出口的大致方位,到时候朝着那一个方向走就行了。

    反正他现在最多的就是时间。

    晒在阳光下的白色被单排列在晾衣杆上,整齐地朝着一个方向飘扬,扑面而来暖烘烘的香味。

    金秦宇就是在这一片翻飞纯白的夹缝里,瞧见了那道隐隐绰绰的侧影。

    她正仰头望着天空,完美的下颌线条像一只优美的天鹅在伸脖高扬,遮住侧脸的黑发被吹得向后飞起,还没看清五官,就被重新垂下的被单掩去。

    金秦宇怕打扰到人家,没敢上前,立在原地试探性地打了声招呼:“那个…打扰了?”

    刚才一晃而过的蓝白病号服…是住院的病人吗?

    被单后的影子顿了顿,垂下头,纤长的手指撩开了前面的布料,如暖玉般莹润的面容在阳光中蒙上了金色的柔纱。

    金秦宇甫一对上那双眼睛,就想到了家乡荏子岛上随处可见、象征着和平与坚毅的海鸥。

    他很想热情地和这位令他有亲切感的少女打声招呼,但他不敢。

    这张脸,他认识。

    或者说全南韩的艺人就没有不识得她的。

    啊啊啊啊是米尔啊!!!

    金秦宇慌神,立刻恭顺地鞠躬行礼:“米女士!?对不起,不知道是您在这里,冒犯了!”

    真是大意外!

    米尔歪头,眼中多了丝亮光:“你认识我?”

    呜哇~声音也好好听。

    “说笑了说笑了,哈哈…”金秦宇直起腰干笑两声,无措地碰了下鼻子,“您可是世界级名人,我当然认识!不过您可能不知道我。”

    他正色着又鞠了一躬:“我是WINNER的金秦宇,很荣幸见到您!”

    这种介绍模板,是艺人。

    如此恭顺的态度,要么她是前辈,要么她的社会地位极高。

    “你为什么要用敬语?”米尔拨开被单,向前走近他。

    “诶?因为…”

    金秦宇的视线蓦然被宽大的裤管下若隐若现的一对赤足吸引,脚背细嫩表皮下的血管经络青葱可见,秀气的脚趾踩在泛灰的水泥地上,有种异样的脆弱之美。

    “啊!”他一下忘了刚才要说什么,俊秀的脸上浮现出担忧的神色,“没穿鞋吗?哎哟女孩子怎么能光脚走路呢,很容易生病的。”

    话一出口就觉得不妥,他们现在就站在医院天台,当事人之一就穿着病号服。

    要命,说错话了。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金秦宇紧张地摆手,“我是担心您着凉,女孩子容易落下病根的。”

    /女孩子不能这样,脚受凉了以后会落病根的。/

    他的嗓音和脑海中闪现的某个温和的声音奇妙地重叠在一起,有种交错的和谐。

    好熟悉。

    米尔眼中划过一丝迷茫。

    金秦宇在购物袋里翻找,拿出一双粉色的毛拖摆在米尔前面的空地上。

    “这是我买给队友的,可能尺码大了些,您先将就着穿。”他腼腆地摸摸后脑勺,南韩少见的大圆眼里满是真诚的善意。

    温柔纯善好说话,对她熟悉也陌生。

    不用担心暴露什么。

    可以接近。

    米尔柔和了眉眼,略微扬唇,瞬间冲淡了面无表情时的距离感,整个人熠熠生辉。

    金秦宇脸上一热,垂下眼不敢看了。

    哇大发,近看真的神颜啊!

    慢吞吞地蹬上鞋,米尔轻声询问:“能再借我一样东西吗?”

    “当然,只要我有的都可以!”

    “把你的外套给我。”

    金秦宇眨眨眼:“诶?我的外套吗?是冷了吗?”

    放下怀里的袋子,没有犹豫就脱下外面罩着的长风衣递给她。

    米尔接过,转而反问他:“秦宇先生上来做什么?”

    “诶诶不用叫我先生,听起来有点奇怪啊哈哈。”金秦宇不好意思地抿嘴,声音也小下去,“说出来很不好意思啊,就是…我方向感不太好,自己一个人容易迷路,一直没找到出去的口。想到顶楼来确认一下方向。”

    奇怪的想法。

    米尔把他的风衣套在身上,仔细盖住里面的病号服,她和金秦宇身量接近,穿上倒也不显得另类。

    “我带你出去。”米尔拉上帽子挡住脸,“你带我出去。”

    “啊?”金秦宇愣住了,反应过来就面露难色,“这不太好吧,虽然不知道您是哪里不适,但还是等身体好些再…”

    “我不想呆在这里。”米尔打断他。

    从金秦宇的角度,他只能看到帽檐下的嘴角勾起了一个意味不明的弧度,“况且,你送我一双鞋,不就是让我跟你走的意思吗?”

    “诶!?不不不我没这个…”金秦宇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帽檐被推高,阴影里依旧清亮的目光对上他的,恍惚间好似带他去到了浪潮拍打的海岸。

    “带我走啊。”那片浅滩里有星星。

    金秦宇如同被夺取了声带一般无法言语。

    顶楼的阳光太毒了,晒得他脸都要烧起来了。

    田怔国小心护着怀里的花,心情低落地走在已经无比熟悉的走廊里。

    每次来,他都会捎上一束她最喜欢的玫瑰花,医院太单调,他就挑了最艳的红。

    田怔国站在门口,深吸一口气,强自打起精神。

    她不喜欢他苦着脸。

    病房里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清,只是今天连最后一丝人气也丧失了。

    空无一人的病床上,艳红的花瓣在洁白的床单上无比惹眼,明明是炙热的色彩,却令田怔国遍体生寒。

    花束从手中脱落,无力地砸到冰冷的瓷砖上。

    田怔国急奔到楼层的问询台,跑得太快,手撑到桌面上发出一声巨响,把值班的小护士吓了一跳。

    口罩遮住了发白的脸色,却挡不住惊恐的眼神。

    “请…请问,6号病房的病人去哪儿了?是醒了吗!”

    他的眼中不自觉流露出脆弱的期盼。

    小护士翻翻查房记录,摇头:“并没有,病人不在房间里?”

    意识到不对劲,她跑到病房检查,震惊之余立刻通知了查房医生和安保。

    这一层上安置的都是非富即贵,出了问题他们谁也担不起。

    田怔国已经没心思听医护人员的安抚和保证,他觉得他还能站着已经很了不起。

    如果醒了,怎么可能鞋还在。

    最大的可能,就是她回去了。

    回到了她自己的时空。

    他拿出手机拨了号码,在那头还没来得及说话之际,先一步传递了他的无助。

    “哥,米尔不见了…”

    “怎么办啊…”

    “我找不到她了…”

    田怔国蹲在走廊上啜泣,像只被抛弃了的幼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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