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去的时候未到饭点，还没排上长队，米尔从门口招牌上的字样一扫而过，里头店面的装潢和服务员的着装，无一不在说明着一点。
“中餐馆？”米尔侧头望向正跃跃欲试地看菜单的金碩珍，眼底划过异色。
金碩珍翻页的手一顿，似无意抬头时往她这里看了眼又立刻垂眸盯着菜单，“…嗯…看评论说这家的中餐很地道，一直没机会来…这些菜你应该熟，你看看想吃什么？”
把餐单摊开放到米尔面前，金碩珍眼中升起微不可察的期待。
随意翻了几页，米尔面色古怪地询问，“你确定要吃这家？”
金碩珍小鸡啄米般点头。
米尔慢吞吞地把菜单推回他面前，“那你可以随便点自己想吃的，我都可以。”
“啊？…哦…”金碩珍看起来有些失望。
点完菜，服务员询问要什么辣度，金碩珍咽咽口水，心一横，要了最辣，被米尔惊异地制止，“ZG的辣和你们这儿的辣可是两种风格，你是歌手，不要嗓子了？”
从后厨飘来的红油香飘散在空气中，好像光闻着味就能点燃人的舌头，金碩珍选的这家是纯正的川菜馆，灌进最辣的酱汁，怕是他的嗓子要几天都出不了声了。
“少吃点没关系的，来都来了……哎!…”
米尔可不管他非要活受罪的坚持，直接跟服务员降了辣度，另外特别要求，“花椒少放，拿些柠檬水来。”
金碩珍无可奈何，柔声问，“你不是喜欢吃辣吗，我可以陪你…”
“我喜欢吃辣，但也能吃不辣。”米尔不赞同地看他，“不要为了别人勉强自己，做什么非要自讨苦吃？
“我…我想多尝试一些你喜欢的东西。”金碩珍羞涩地双手交握。
米尔拿热水涮着餐具，借着慢条斯理地用纸巾拭干，摆到他面前，“这种尝试是痛苦的。”
金碩珍坚定地轻声应道，“值得。”
苦也好，痛也罢，只要能离她近一点，他甘之如饴。
这里上菜的速度很快，不一会儿桌上就满满当当地摆满了碗盘，热油还在刺啦地冒着泡，辛香勾动唾液腺分泌，饱满的配色令人食欲大开。
当然，每道菜里铺撒着的鲜红辣子也不断刺激着眼球。
米尔淡笑，“你可以开始了。”
金碩珍：“……好。”
川菜其实辣在其次，精髓在于“麻”，金碩珍感觉咬到了什么小颗粒，微硬的壳在齿缝炸开，他一顿，又缓缓用侧牙研磨几下，浓浓的麻痹感从牙齿扩散到舌尖，然后势不可挡地蔓延到整个口腔，金碩珍感觉整个大脑都静止了，瞬间有种窒息的错觉。
“唔！？”瞳孔剧烈震动，金碩珍捂住嘴，脸颊乃至脖颈开始蹿红，眼角涌上生理性盐水。
早有预料的米尔倒了杯柠檬水给他，叹息，“刺激吗？都让你别吃了。”
迅速灌下柠檬水的金碩珍粗重地喘息，好半会儿才缓过神，但口腔里的麻劲却挥之不去，他眼眶微红，似是生平头一次经历如此可怕的酷刑，神情仿佛虚脱后的无力。
“…刚刚…那个是什么？”金碩珍惊恐地瞪着水煮鱼的汤面上飘着的一颗颗”小炸yao”，他刚才吃了块鱼肉，鲜美的味道只停留了片刻便被威力巨大的麻痹感彻底掩盖。
“一种调味料，功效很多，不过没试过的人吃不惯。”米尔夹了几块鱼肉放到碗里，把黏附在上面的花椒摘到另一个空碗里，“还吃吗？”
感觉嘴巴都尝不出味道了。
金碩珍苦着脸，赶紧又抿了口柠檬汁镇静舌头，深吸口气后重新拿起筷子，“吃。”
“吃这个。”米尔把装着挑好鱼肉的碗递给金碩珍，“花椒都弄走了，如果还是觉得难受，用白水把上面的油过一遍，会好些。”
说着又推过来一个装着清水的小碗。
金碩珍愣愣地望着米尔，她自己没怎么动筷子，反倒从每个盘子里都夹了些菜，很有耐心地挑捡着小圆球，如果光看她一本正经的专注表情，保准让人以为是在进行着什么严谨而神圣的任务。
他突然意识到，其实米尔从来都没有变过。
变的是他们。
“…你为我做这些的时候，心里是怎么想的？”不断涌现的窃喜令金碩珍无比懊恼，理智告诉他不要自作多情，可情感上的卑弱使他不可抑制地萌生妄念。
米尔手上动作一滞。
“听你的意思，我这种举动，会给你带来错觉，是吗？”她问道。
错觉。
金碩珍绷住面部肌肉，强迫自己不要露出什么不争气的表情。
“是，我会误会，我会抱有期待，自以为自己在你心里是不同的。”他戳着碗底，声音越发低落，“你的行为和你的真实想法，实在差太远了…”
金碩珍发觉自己陷入了怪圈，他居然潜意识地在责怪米尔太过纯粹的体贴和温柔。
既然关心他，为什么不能带几分私心？
“是吗…”米尔撑着脸，目光倦怠，“…想知道我的真实想法，你为什么不问”
金碩珍低着头没吭声。
米尔神色淡淡地晃动杯子，让里面的柠檬果肉打着旋，“没注意到吗？除了楠俊还好些，你们跟我相处时，从来都是小心翼翼的，好像总担心我会指责你们，在知道你们的心思前，我一度以为你们其实是很怕我的，所以才更无法理解你们说的…喜欢我的事情。”
“你们把我抬的太高了，也把自己压的太低，是你们亲手筑起水晶墙隔开了距离，不是我。”
金碩珍彻底愣住。
米尔把刚捡好的菜端到他面前，“方才你让我看菜单，是想知道我喜欢吃什么，对吗？”
“…嗯…”
“你现在知道问题在哪儿了吗？”米尔哂笑，“我确实不喜欢主动说自己的事情，但凡是你们问的，我有瞒过你们吗？喜欢吃什么，只要你问了，我会告诉你，为什么要旁敲侧击？你担心什么？难道我会因为这个就生气吗？”
金碩珍窘迫地几乎坐不住，头也越埋越低，“不是的！我…我以为你不喜欢别人知道你的事，但我真的很想了解你…所以只能…”
“而且……你不能理解是吗…我们这种患得患失的心情…”他露出略带苦涩的笑容，“无论是怎样的人，只要心间萌生爱意，就会变得蹑手蹑脚，小心翼翼地想要靠近玫瑰花，生怕惊落了花瓣上的露珠……这种心情，不受自己控制，我想要勇敢，但做不到。”
“如果你和我一样……你就能明白了…”
米尔盯着他静默片刻，忽然报出一串食材，“萝卜，葱，海苔，鱼干。”
“什么？”
“我什么都能吃，但如果自己做，不会碰这四样，口味你应该清楚，偏酸辣，忌甜腥。”
金碩珍反应过来，眼睛一亮，“好！”
“当面直问的我不会放在心上，暗地窥探才会惹我不快。”米尔像是想到什么，不禁哼笑，“说起来，号郗已经在我的雷区边缘试探过很多次，如果不是知道他没有恶意，我可能真的会把他关起来也说不定。”
金碩珍肩膀缩起，堂皇地瞪大眼，小声询问，“…你是开玩笑的是吧？”
米尔意味不明地朝他露出微笑，“你猜。”
金碩珍猛地一抖。
这虽然是家川菜馆，店长却是位东北人。
“这是我媳妇儿掌勺的店，她是四川的，我帮她经营着。”这位爽朗的大哥出来招呼客人时注意到米尔的口音，一听就晓得这是个老乡，立刻热情地过来招呼着。
“这小哥是不能吃辣？嘴都红了，来来，这是我从家乡带来的烧刀子，烈酒最解辣！”爽利地斟上一小杯递过来，“这韩国也算北方地界，男人酒量肯定不差！”
虽然听不懂店主的话，但看动作也明白是什么意思，金碩珍闻着那浓烈的酒气，在店主期待的目光中骑虎难下，硬着头皮打算接过来。
一小杯应该没什么关系。
“谢谢大哥，他等会要吃药，不能喝酒。”米尔按住金碩珍的手臂，从他手里把杯子接过来，“我帮他喝。”
仰头一饮而尽，眼神依旧清明，面色如常，米尔把空杯还给店主，礼貌地称赞，“好酒。”
店主眼睛一亮，看看空了的杯底，朝米尔比了个大拇指，“哟大妹子，海量啊！爽快！”
米尔但笑不语。
有客人要点单，店主回头高声应了句，对着米尔拍拍胸脯，“今儿遇老乡，高兴，你们俩尽管吃，这顿我包了，以后再来啊！”
等店主去招呼其他客人，金碩珍松了口气，完全听不懂两人的对话，令他有种被排除在外的尴尬。
他摸摸鼻子，嗔怪地看向米尔，“你也太小心了，就一杯酒而已，不会对嗓子有负担的，况且你不是不喝……”
他突然停下来。
米尔缓缓投过来的目光，朦朦胧胧的宛若黄昏烟雨，视线徜徉着没有了焦点。
“……米尔？”金碩珍伸手在她眼前晃了两下，“你还好吗？”
她没回话，还是这样静静地注视着他。
金碩珍甚至都怀疑是他声音太轻了，米尔根本没听见，正准备开口，才听得米尔极慢地回了一句，“……嗯。”
金碩珍眨眼，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米尔是在回答他之前的问题。
……
难怪从来不碰酒水。
“……这可麻烦了…”他喃喃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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