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香奈惠张嘴咳出一口污血,带着不祥色彩的鲜血砸在地面上,像盛开了一朵妖冶的彼岸之花,散发着独属于死亡的诡谲香气。
污血一部分被她吐出,一部分还堵塞在胸腔里,一波一波地随着她艰难的喘息喷射出去,弄脏了她原本干净漂亮的面容装束。但她此时根本没有抬手擦拭的余韵,甚至都快没有这样的力气,握着刀柄的手轻微地颤抖,仿佛下一秒就会使刀脱手。
桃红色的日轮刀插在地面上,艰难地支撑着她摇摇欲坠的身躯。她奋力地喘息着,胸腔内的疼痛却没有丝毫缓解,哪怕用上全集中呼吸法,也根本无法在战场上延缓几分毒素对她内脏的侵蚀。
继续这样下去,她会死,却杀不掉对面的罪魁祸首。
一个晚上,她战斗了整整一个晚上,面前的鬼却依然是那张无忧无虑的笑容,依然是那副悲悯柔和的神情。他那对七彩的眸子里带着温和包容的笑意,仿佛他并不是在垂涎着她的生命,而是要来拯救她去往极乐神土的使者。
多么讽刺,又多么可悲的一张脸啊。
蝴蝶香奈惠吐出喉咙里滞涩的腥甜,将被疼痛干扰的注意力再度集中起来,强逼着自己冷静地呼吸。
花之呼吸是水之呼吸的旁支,虽然具体的型早已不同,但它的一些特性还是殊途同归。要想将水之呼吸使用得融会贯通、登峰造极,剑士需要心无杂念,一心只集中于战斗,集中于自己握刀的双手之上。从水之呼吸衍生而来的花之呼吸,虽然要求并没有那么严苛,但本质还是类似的。
冷静下来,镇定下来!哪怕是死,她也要死在天亮以后,死在这鬼被阳光逼走之后!
不能让他越过了自己这道防线!数十户的普通人,可就在她的身后呢!
双手握紧刀柄,因伤势而被迫降低的重心成为了型的起手式,桃红的刀刃从下而上,仿佛勾画花瓣一般向上挥去。由刀刃带起的桃红刀光在空中画出两道弧线,凛冽的刀锋飞速划过,狠狠地斩向那笑意盎然的恶鬼!
“花之呼吸,四之型,红花衣!”
澎湃的杀气与决意混杂在花般柔美的光弧里,由少女纤细的身躯带动趋近,狠狠地砍向鬼的脖颈。七彩眼瞳的鬼微微一笑,连血鬼术都没有使用的打算,只是退后两步,啪地展开了金色对扇。
强弩之末的女孩柔弱的斩击,哪怕使用了呼吸法,又怎么能对他造成伤害呢?
“好厉害,好厉害啊!明明力气都变得这么弱了,却还是不肯放弃,还想要保护其他人。像你这样的女孩真的很少见,太感人了,我真的太感动了!”
鬼一扇格挡住蝴蝶香奈惠的攻击,一扇矜持风雅地遮着下颌,语气又感动又热切,仿佛下一秒就要激动到落泪。
“明知道会死却也不退后,明知道自己保护不了他人却也不放弃。你真是很善良很努力的人啊,明明这么绝望了,却依然还要拼命,和那些愚昧自私的人类很不一样!别担心,我很喜欢你,我一定会送你去往极乐的!”
恶鬼猛然张开双臂,仿若要拥抱她一般挥开对扇,扇锋向着女孩的身体直冲而去。
“来吧,与我融为一体,让我带你前往极乐吧!”
——“锵!”
金石摩擦的声音带着刺耳,刀刃破空的声音带着锋锐。完全没感觉到有其他人靠近的恶鬼一瞬愣了神,将要划向蝴蝶香奈惠的扇子都顿了一拍,本能地抬头看向声音响起的方向。
夜色里,月光下,一道纤细修长的身影乍现于视线中,带着一抹蓝绿色的光芒。他手中的长刀没有铁刃开锋后的银亮,这使它完美地融进了漆黑的暗夜中,直到那细长的刀刃直直劈下,划破皮肤,断开血肉,手执金扇的鬼才发觉,那是一把长刀。
一把被主人以极快的速度挥下的,吹毛利刃的长刀。
拿着金扇的胳膊从上臂被斩断,血肉轰然坠下,啪叽一声掉到了地上。本能地举手欲挡却反被削臂的鬼一惊,另一手迅速抢过掉落在地的金扇,脚步交错飞速后退,瞬间便拉开了距离。
因为手臂疲软而没能及时举刀格挡的蝴蝶香奈惠一愣,举到一半的日轮刀差点划到正要落下的人影,连忙硬生生停止了动作,手腕翻转插进地里。超过负荷的身体没有一处不在悲鸣,她实在是有些支持不住,只能借着日轮刀的支撑勉强站立。
斩下恶鬼一臂的身影动作非常利落,一刀挥下后顺着前冲的气力一个空翻,转眼便轻巧地落到了地上。皮鞋敲击地面发出轻微的声响,来人一甩长刀,刀锋上沾染到的鲜血飞溅到地上,彰显着这漆黑长刀刚刚创下的伟业。
蝴蝶香奈惠被甩到地上的那几滴血液唤回了神,猛然抬起头去,看向挡在她身前的人。
这似乎是一个女孩。
蓬松的头发堪堪及肩,在微弱的月光下似乎泛着蓝绿色的光泽。个头不算高,但比例却极好,乍一看便会有她身材修长的感觉。她在已然深秋的天气里穿着造型有些古怪的衣物,雪白的短袖衬衫和漆黑的吊带短裤,将纤细得仿佛可以轻易折断的双手双腿裸露在外,白暂的肤色更显柔弱。
手执长刀的少女以不容拒绝的姿态挡在蝴蝶香奈惠的身前,看起来却瘦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她吹倒。
在被救了的念头之后才发觉这一点的蝴蝶香奈惠心头一紧,张嘴便要阻止:“快走!他不是你能对付得了的!”
少女却没听从,反而问起了蝴蝶香奈惠:“你认识他?”
蝴蝶香奈惠急得吐出一口血来:“他是鬼!食人鬼!你打不赢他的,快逃!”
“食人?”少女闻言一怔,转过头看了蝴蝶香奈惠一眼。蝴蝶香奈惠这才发现,女孩的眼睛和她的头发似乎是同样的色彩,甚至好像也泛着光,在夜色里显得格外醒目,“你,是人类吧?他想要吃你?”
女孩的用词和语气实在古怪,但这十万火急的当下蝴蝶香奈惠根本没有余韵去思考,哪里会有普通人用疑问的语气说她是不是人类。她张嘴再度呕出几口鲜血,胸腔激烈地起伏着,伤痕累累的内脏竭尽所能地维系着她的生命和活动,但每一次呼吸都带给她莫大的痛苦。
蝴蝶香奈惠艰难地咬住牙,心中却是悲凉。她不怕死,只怕护不了他人。原本她心想着应该离天亮不远了,好歹可以护住这一镇的居民,谁知竟突然冒出了这样一个身形柔弱的少女,还大剌剌地跑到了她的面前,直面上弦的食人鬼!
就算她学过一些刀术也不行,她拿在手里的刀明显不是日轮刀,她不是鬼杀队的队员,也无法对这上弦鬼造成真正的伤害!
她该保护这个少女的,可她的伤势太重,她根本没有信心在保全少女的前提下继续与鬼缠斗,直到太阳升起!
她保护不了所有人,而少女又不肯逃走!
翻涌的情绪催动着蝴蝶香奈惠勉强压制的伤势,鲜血几乎是不要命地从她的口中喷出,其中似乎还掺杂了一些暗色的碎块。站在她身前的少女似乎被她吓了一跳,当即就想转身蹲下查看她的伤势。蝴蝶香奈惠眼皮一跳,视线尽头的上弦鬼身形一动,腾地便从原本站着的地方消失了踪迹。
他被斩断的手臂已经长好,挥舞着金扇就朝她们直冲而来!
“小心!”
凄厉的惊叫提醒了年轻的女孩,她猛然回头挥起黑刀,金属与石器相撞的声音怦然炸响,几乎要碰溅出火花。恶鬼依然没有使用血鬼术,金扇袭击不成便一个闪身回撤了几步,合拢折扇敲了敲手心,脸上流露出热烈的好奇与探究。
“你是什么?”
他七彩的眼睛眨了眨,像是故意摆出的好奇表情,一副求知欲旺盛的样子看着少女。
“虽然有呼吸声,却很弱,而且没有心跳。你的身体也不是肉身,更像是石头做成的。你不是人类,你是什么?”
蝴蝶香奈惠闻言一惊,心中却是恍然。熟练呼吸法的鬼杀队之柱,对于人体的了解与掌控几乎无人能及,而她作为专营疗伤休复的蝶屋的负责人,对于他人身体状况的观察力更是灵敏。从少女出现开始便察觉到的不对劲,直到被鬼点出,她才彻底明白了过来。
少女不是人类。
没有心跳,没有血液的流动,呼吸也微弱得几不可闻。哪怕在清冷的月光下也显得格外苍白的肤色极不自然,还有那头随风微动的短发,仔细看去根本不具发丝应有的柔软。
阻止了一次对她的致命伤害的少女,并不是她熟知的人类,却也不是她敌对的恶鬼。
她是什么?这世间竟还有这样的存在吗?
少女迎风而立,平静却暗含怒火的表情没有任何被质疑和问询的慌乱。她双腿岔开,双手握刀,似乎漫不经心地歪了歪脑袋,两腿却突然发力,下一个瞬间便从原地消失,突地跃上了半空。
蝴蝶香奈惠这才想起,少女刚出现的时候就是从空中跳下的,她的跳跃力似乎极为强大。
上弦鬼猛一抬头,双扇交错向上挥舞。一朵朵洁净通透的冰花结成水莲的形状,卷着已然实质化的寒气向上绽放,猛烈地朝半空中的女孩席卷而去!
“血鬼术,莲叶冰!”
透明的冰莲突兀乍现,在女孩的面前接连绽开。女孩见状却忽然一笑,抓着刀柄的手腕翻转挥动,带着刀刃狠狠地劈向那朵朵噬人的莲花。锋利的刀尖刺入冰莲,随后刀刃下压,漆黑的长刀寸寸没入,在洁净的冰花里闪起跳跃的光芒。
咔嚓,咔嚓,冰莲碎了。
冰莲不再,冷气却还留存着,如附骨之疽般黏在了少女的身上。冻得足以将肺部撕裂的冷气被少女完完全全的无视,她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滞空能力在空中挥舞着黑刀,一朵一朵斩碎那些外貌华美的冰莲,飞身从空中跃下。
“虽然没有负责过冬季的巡逻,也没有南极石的锯刀。但打碎这么一点小浮冰,我还是做得到的。”
少女微微地勾了勾唇角,又压了回去,握刀横劈,对准恶鬼的头颅直挥而去。
“记住吧,我是杀你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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