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白萝卜

    猎魂森林,林如其名,是为方便人类狩猎魂兽而得名,也是距离诺丁初级魂师学院最近的一片森林。

    树木枝叶繁茂,虫鸣鸟叫时时,更显林间幽静。对于弱小者而言,充斥着魂兽的森林是恐惧;对于强大者而言,这里不过是个可以随意践踏的猎场。

    斗罗大陆弱肉强食,无非如此。

    六岁的孩子盘膝而坐,粗黑的短发,容貌平凡。与他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旁边一条长达四米的曼陀罗蛇,一柄短刀从他的口腔中直戳入脑髓,虽已殒命多时,但仍可窥其生前威猛。

    而现在,代表魂兽生命和精神的魂环正静静漂浮在孩子的身边,逐渐被他吸收入体内。

    大师脱力地靠坐在树旁,曼陀罗蛇毒正在让他的意识变得模糊。他的变异武魂罗三炮在方才的战斗中被蛇毒所伤,收回武魂后,蛇毒转嫁流入他的体内。虽然他知道自己中毒必死无疑,却还是抱着一丝希望,用绳子将右臂缠紧,尽量减缓毒血的流淌速度。

    一双赤足来到他眼前。

    那是一双白净纤细的、属于孩子的脚,一看便是养尊处优惯了。而此刻,双足却沾满了鲜血和泥土,脚趾挤在一起,紧张地抠着土地。

    那双脚的主人似乎一直在观察大师,他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取来了一些草茎,有条不紊地扎入了大师身上各处穴位。随着三股腥臭的黑血从大师的脉门、臂弯和腋下喷射而出,

    大师的心情逐渐放松下来——他知道,对方正在为他解毒。

    这是……针灸之术。果然,我的命数不该断在这里。大师心中浮起几个杂乱的念头,随后因为虚弱而昏迷过去。

    当唐三从完成魂环吸收的美妙感受中醒过来时,看到的便是一个小少年正对着大师动手动脚。

    他心中一紧,意随心动,发动了蓝银草新获得的第一魂技:缠绕!只见刹那间十数道蓝银草飞速向少年扑去,缠附在他身上,其姿态与曼陀罗蛇绞杀猎物一般无二。

    小少年被蓝色的大茧捆住手脚,有些困惑,然而下一秒,他身上墨迹翻涌,蓝银草开始僵硬枯萎,从表层开始板结皲裂,最后一片片剥落了下来。两个黄色的魂环跃然而出,显然,小少年是个大魂师。

    “他中毒了。”小少年模模糊糊地解释。

    其实唐三刚使用了技能便后悔了,他甫一出手便发现少年并未伤害大师,听他所言,反而是这个少年正在帮他。幸亏对方比他魂力高,他才没伤到人。

    “对不住,是我冲动了,”唐三歉然拱手,“你没事吧?”

    小少年无声错开了他的眼神,垂下头,将自己藏入长如瀑的一头墨发中。

    唐三仔细观察着他。小少年大概八、九岁的年纪,怀里鼓鼓囊囊,不知抱了些什么。他衣衫残破,几乎辨不清本来颜色,布料纹理却是上承。虽然赤足批发、形貌狼狈,并有多处负伤,但不掩其一举一动间的儒雅之气。

    在紫极魔瞳的加持下,唐三甚至还能看到他隐藏在黑发下的清隽五官。

    当然,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少年发顶的一朵粉嫩嫩的小花。小花只有两指宽,迎风招摇,憨态可掬。它并非别在发间,反而像是直接从发顶长出来的,与小少年浑然一体。

    这是他的武魂吗?唐三推测。

    似乎因为唐三对小花盯得太紧了,小少年瑟缩了一下,不想一团白色物体从胸口衣襟处蹦了出来。

    唐三戒备地后退半步,待看清那团物体时,却愣住了。

    那是一颗白萝卜。

    小少年也被惊到了,紧了紧怀中剩下的三五颗白萝卜,紧接着,他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几声。

    白皙的脸蒸红了煮透了,小粉花如同含羞草般羞涩地蜷缩起来。

    唐三想起了之前与曼陀罗蛇战斗时被他当做暗器丢掉的白萝卜,突然就明白少年是怎么跟到这里的了。

    一路捡萝卜到这里,似乎也不是不可能……吧。

    他心中好笑,对陌生人的戒备心逐渐卸了下来。“谢谢你救了老师,”唐三慢慢接近少年,“作为答谢,和我们一起吃些东西怎样?至于那些萝卜,是你捡的,本来就是你的。”

    小少年小心翼翼地抬眸看他。那是一双墨色的眼睛。

    “我叫唐三,你呢?”在两步之外的安全距离,唐三伸出了手。

    岩有些疑惑:这个人类小孩伸手是做什么?要我也把手放上去吗?

    但不知为何,他在唐三身上感受到了一种若隐若现的亲切气息,安抚着他的心。遭逢巨变又跋涉千里后,他早已恐惧疲惫不堪。

    这个人……他不会害我。

    他犹疑地伸出手,临到近前又有些迟疑,却被一只热乎乎的手轻轻握住。

    “啊!独孤……”小少年小惊,又黯然止住,改口道,“岩。我叫岩。”

    暂时呆在他身边应该是安全的吧。再说了,自己比他强,想跑的话随时可以跑。

    唐三朝他温和地笑了一下,松开了他的手,便转身去查看大师的情况。玄天功在大师体内转了一个来回,他惊讶地发现大师筋脉刚刚受过毒伤,而此时竟然连余毒也不剩一分。

    更奇怪的是,喷出的毒血本应呈紫黑色,残留毒性,而大师溅在地上的血却十分干净。

    唐三将疑惑藏在心中,回身时,却见岩手中拖着一只体型比他自己都大上两倍的魂兽,静静站在他身后。

    “这个,可以吃。”岩道。

    果然是饿狠了。唐三心道,只是他既然有能力捕捉魂兽,为何还会饿?

    又听岩补充道:“帮我烧熟。生的,吃了会肚子疼。”

    原来如此。唐三扶额,对方又不是重生而来,不会做饭也是可能的。

    篝火很快生了起来,唐三从二十四桥明月夜中拿出提前准备的锅碗、简单调料以及蘑菇、木耳等干货,加上水和剁成块的魂兽肉在火上煮了起来。

    岩初时想帮忙,好奇地嗅闻红棕色的不知名调料,却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差点把调料包抖落出去。

    唐三笑意盈然道:“那是花椒,直接闻有些呛鼻。这些你都不必管了,我来做。”

    岩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看起来很是失望。于是唐三递给他一柄刀,又道:“你来帮我切肉吧,切成小块可入口的程度。”顺着肌理切会轻松一些……

    话到嘴边,只见少年向着巨大的魂兽暴力挥刀,唐三把话咽了回去。

    岩根本不像表现出来那样柔弱,虽然不会做饭,生砍魂兽的时候可一点都不手软。

    食材入锅,肉香味渐渐透出来,岩抱膝乖巧蹲在一边,眼巴巴地盯着锅里的肉,不可察地吞咽口水。尽管被饿狠了,他也从不出声催促或者询问,只是安安静静地在一边等待。唐三一边整理东西,一边瞧着这个陌生的少年,见他如此,不由暗自微笑。

    唐三估摸着肉熟得差不多了,便盛上一碗,率先将碗递到岩手中。岩楞了一下,汤碗暖呼呼的热气从他的手掌一路蔓延到心里,烫的他有些发抖。

    漆黑森冷的林中,唯有火光烈烈,将这一方小天地烫得明净。

    “谢谢你。”他短促地道谢,然后将眉眼埋进了汤碗的滚滚热气中。

    “没事。”唐三突然想起了什么,“——啊,小心烫。”

    可是已经晚了,只见岩红肿着嘴唇抬起头来,两眼泪汪汪地,叼着肉块不知该吞该吐,最后还是仰着脖子咽了下去。

    完全还是个小孩子啊。唐三不知该笑还是该叹气,转身盛了些肉汤,一勺一勺吹凉了喂给还在昏迷的大师,等两碗汤见底才开始吃自己的一份。

    岩偷偷瞄着唐三的一举一动,瞄着这个会给自己煮肉吃、会温柔地照顾他人的孩子,这个能让他莫名安心的人类。他浑然不觉自己的眼神有多么引人注意,直到唐三放下汤碗,走到他身边,他才豁然发觉自己盯着他已经很久了,不由赧然。

    “我给你包扎一下伤口吧。”唐三道,“脚上的伤口如果不处理,碎石枝叶扎进皮肉里会发脓,走不了路的。”

    岩还想推脱,右脚就被唐三控鹤擒龙一把握住。“不会太疼的。”唐三安抚道,他以为岩皮肤细白,不擅庖厨,必然是个优渥家庭的小少爷,害怕疼痛也情有可原。

    也不知为何他小小年纪遗落在外,与家人分离。想起自己未曾谋面的母亲和暂别的父亲,唐三难得有些想家。若自己真的是个孩子,离家那么远,独自一人在危险的森林中,此时必定也会慌乱伤感的吧。

    思及此,他不由对岩生出一些同病相怜之感,手下又放轻了些。

    赤足上的伤口比唐三想的要严重得多,很多碎石和尖锐的树枝都扎进了肉里,血肉模糊。为了把异物从皮肉中取出,唐三甚至用上了暗器手法,最后再擦上些药酒。在处理伤口的过程中,岩乖乖任他摆弄,一声不吭,只偶尔细微地发抖,忍痛的样子让唐三心中再度软化。

    全部伤口都处理完之后,唐三抬眸,发现小少年已经因为过于疲惫而睡着了,眼下一圈淡淡的青黑。即使睡觉时,他还保持着拘谨的姿势,蜷缩成一小团,仿佛下一秒就能蹦起来发动攻击,或者像受惊的小鹿般跑掉。

    唐三轻轻放下他的伤脚,坐在附近一颗树桩下,进入了浅层次的修炼。

    深夜,猛兽都陷入沉眠,唯有草虫低鸣。残余的篝火中,时不时爆裂开一两星,照耀着小少年的睡颜。

    似乎是遇到了什么噩梦,岩的面部扭曲起来,开始胡言乱语,一时叫“爷爷”,一时叫“雁雁”,将唐三从修炼中叫醒。他探了探岩的头部,发现他发起烧来。魂师一般身体强健,很少生病,唐三有些担心,于是将布巾打湿,打算放在他头上降温。

    “不!不要杀我!”当布巾触碰到岩的头颅时,他如同小兽一般,细声叫了起来。几次三番,唐三只好放弃布巾,以将自己冰凉的玄玉手抚上岩的前额,运以温和的玄天功在他体内运转。

    武魂蓝银草自主释放出来,以二人为中心生长出了细细的草叶,随着夜风轻轻摇曳,使二人一时陷入了玄妙的意境中。

    在这种宁静祥和的氛围中,岩的惊叫声逐渐销匿,平静地陷入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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