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羞赧

    那一天的魔鬼训练只是一个开始,在接下来的三个月里,大师每天都要求史莱克众人对打一两个时辰,剩下的时间则用于高强度的体能训练。

    在大师的眼中,这些孩子的实战远远算不上完美,他常常将学员骂得劈头盖脸,即使是对最优秀的颜颍川和唐三也不例外。

    是的,自从那夜幼年颜颍川将昏迷的唐三拖回学院、泡过药浴后,他的身体就完全恢复成了本来的青年模样,自然也参加了大师的训练。

    在一对一的实战训练中,颜颍川并非无敌。控制系战魂师本身在一对一战斗中就具有巨大优势,再加上唐三半觉醒的蓝银草和八蛛矛,即使是对上颜颍川他也有十之三四的胜率。

    某次二人对战后,颜颍川微微喘息,收回了唐三身上的墨劲,唐三也从地上爬起来,吃掉了奥斯卡的香肠,开始打坐恢复魂力。这一次比试中,颜颍川躲开了蛛网束缚,耗干了唐三的魂力,险胜。

    “颜颍川。”大师严厉道,“为什么不使用第四魂技?”

    “大师,”颜颍川答道:“我的第四魂技‘玉石俱焚’太过霸道,如果使用对象魂力低于我的话,非死即伤,我不能冒险。”

    大师点点头,认可道:“你能这么考虑是对的。”他话锋一转,又肃然道:“但你应该知道,这个魂技的‘霸道’不只有优点,还存在很多缺陷。”

    颜颍川恭敬道:“愿闻其详。”

    大师道:“‘玉石俱焚’本质上是一种魂力爆炸,但它现在在你手中却如同死物。第一,‘玉石俱焚’的作用对象,是整个物体,或是整个人,魂力爆炸的范围既宽泛又分散。这不但让你的攻击有失灵活,而且无法集中魂力造成局部的更强伤害。”

    颜颍川思考道:“您的意思是,我应该精准控制‘玉石俱焚’的范围,比如只爆对手的某一个身体部位,既破坏了对方的行动能力,又不致命?”

    “没错。”大师道。

    颜颍川又兴奋道 :“更重要的是,魂技的精确定位不仅仅可以运用在‘玉石俱焚’上,对我的前三个魂技也同样适用。也就是说,如果凝聚更多魂力在一点上,对点攻击强度将是原来分散攻击的数倍!”

    大师露出满意的神色:“孺子可教。但做到‘精确定位’很难,还需要天赋和无数练习。而这第二点,还只是我的一个猜想。施展出全部的‘玉石俱焚’需要消耗大量魂力并造成全部伤害,那么,如果只施展出一半呢?”

    如果只施展出部分“玉石俱焚”,不但可以控制伤势,还可以节省魂力!

    颜颍川思索片刻,如梦初醒,真诚地向大师鞠了一躬:“您的指点给了我很多灵感,非常感谢。原来一直是我拘泥了。”

    大师忙扶起他,道:“这是为人师长应该做的。”他语气亲切了不少,又道:“对了,我前日听说你和小三的校舍塌了?”

    颜颍川脸色一僵,随即立刻恢复了淡然的表情,平静道:“好像是这样的,我不记得那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了。”

    此时,唐三已经从修炼中醒来,闻言瞥了一眼颜颍川,对大师道:“都是我的错,和岩没关系。我没控制好魂力,催生了大量蓝银草,才导致校舍倒塌。”

    大师道:“弗兰德最近囊中羞涩,校舍只能由你们自己来维修了,也免得你们再分别寄住到其他学员的寝室。这样吧,小颜,你负责将木头砍成同样的长短,不许用斧头,只许用魂力;小三,你把木头搭建成房屋,不许用手,只许用八蛛矛。原木和图纸已经准备好了,你们随时可以开始。什么时候房子建好,你们什么时候重新开始和大家一起体能训练。能做到吗?”

    唐三立刻道:“是,老师。”

    颜颍川道:“……好。”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路上,唐三放慢脚步想等颜颍川上前,但颜颍川总是比他更慢一点。到最后,一魂尊一魂宗的速度竟然成了龟爬。

    唐三倏然转身,目光落在颜颍川身上。颜颍川默然不语,看向他处。

    “岩,你在躲我?”唐三用肯定的语气问道。

    “没有。”颜颍川目光躲闪。

    “既然如此,”唐三一把拉过他的手,握在手心里,“那我们一起走。”

    颜颍川像个木头人一般,任他拽着自己僵硬向前。不使用玄玉手的时候,唐三的手心像普通人一样柔软,甚至还要更烫热几分。

    一如几天前,这份温暖或抚摸发顶,或揉弄脸颊,或只是简单地牵着自己的手。像是温一盅烈酒,颠来倒去烫热了,便心神摇曳,沁出些许汗液,溢出醉人的酒香。

    颜颍川撒了谎,变成幼年的那段时间他没有忘。所有的一点一滴他都记得清清楚楚,无论是化身泪包不停撒娇,是在兔子面前发怂,还是讲一些极为幼稚的话,或是愚蠢地扰乱课堂秩序,甚至还厚着脸皮管比自己小两岁的唐三叫“哥哥”。

    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令他羞愤欲死,想当场触柱而亡。

    刚刚清醒过来时的记忆仿佛犹在眼前。

    他和唐三正泡在同一个浴桶中,自己的鼻尖和额头抵在唐三胸前,触目可及全是健康的麦色肌肤。蒸汽凝露,如惊鸿般吻过唐三喉头的曲线,滑至紧实的肌理间。或许是久睡后的迷蒙作祟,他的视线着了魔似的捕捉着一颗颗水珠的行迹,直到几天以来的回忆归拢,才窘得倏然起身。

    自那之后,颜颍川就发现自己难以面对唐三。其他伙伴或许可以用一句轻飘飘的“不记得了”敷衍过去,顺利地骗人骗己,但是唐三不一样。

    每当那双蓝色的眼睛注视着自己时,颜颍川就会瞬间化身理不出头绪的毛线团,毛躁地滚来滚去,丢掉了所有的冷静自持,连呼吸的平稳都难以维系。

    冷静和理智已经陪伴了颜颍川太长时间,浮躁和悸动的感觉如此新奇,又让他望而却步。因此,这几天他几乎是能不见唐三就不见,魂力融合更是断然拒绝,这样看来,他确实是躲着唐三没错。

    偏偏唐三的身影像甩不掉的蓝银草一样寄生在他身上,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偏偏大师又留下了这么棘手的双人任务,让颜颍川整个人几乎都被缠得喘不上气了。

    颜颍川心情复杂地面对着眼前的一堆木头,无数次试图找出头绪,屡战屡败。

    为什么会这样?我又不怕小三。尴尬?也不全是。

    无能为力的感觉令他懊恼,心神一错,树木上的墨劲就不受控制地团团散开,上好的木材片片龟裂,化为一地碎木渣。

    “岩,收心。”唐三双手按在他的背上,渡以玄天功。唐三的魂力中正平和,清凉醒神,颜颍川的精神为之一振,头脑清晰了不少。唐三以为岩因屡次失败而焦躁,于是安慰道:“改进魂技本身就是个功夫活,不可能一蹴而就。没关系,多试几次就好,这里的木材足够你试验好几天了。”

    颜颍川低声道谢,闭目呼出一口浊气。是他较劲了。有言道,“抽刀断水水更流”,那不如不断,且看那水究竟流去哪,是江河还是湖海,他拭目以待。

    花草一世纵然只守着同一片天空、同一块土地,但既然为人,便免不了千变万化。

    思及此,颜颍川双目清明,重新凝聚起墨劲,击向树木。一次不行,便总结经验,调整好击向下一棵。稍有进步,便体味释放魂技时的细微差别,接着练习。墨劲造成的创伤从整棵粉碎,到宽大的豁口,最后逐步细化。

    傍晚的暖风里,唐三一直陪在颜颍川身边修炼,直到他心有所感,睁眼看去。只见墨劲如丝线,横切入木材中,整棵树木应声断为两块,切口平整,几乎没有损耗的木屑。

    颜颍川全然沉浸在喜悦中,毫无芥蒂地对唐三笑道:“我成功了!”许久不见的眉眼弯弯,对唐三来说恰如久旱逢甘霖,郁闷和不解的干涸只因一个不自觉的笑而润泽。

    他由衷赞叹道:“岩非常厉害,我一直都知道你可以做到的。”

    颜颍川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闪躲地轻咳几声,道:“既然如此,你也开始建房子吧。”他又忍不住回眼看向唐三,正好撞上了对方的目光,两人不由相视一笑,气氛比之前日已融洽了不少。

    晚风徐徐入夜,颜颍川精疲力尽地切割完所需的木材,艰难地爬上已完成的半边屋顶,无力地躺平。

    找到窍门后,他的速度自然快了不少,但高强度的魂技释放和精神力控制还是让他力竭。他一边享受着凉风吹拂,一边斜眼偷看唐三。

    只见唐三背着双手,八条蛛腿携着木材爬上爬下,动作笨拙得可爱。相邻的蛛腿时不时因不协调而拌在一起,摔得他灰头土脸,甚是狼狈。

    平日里颜颍川对蜘蛛这种八腿动物毫无好感,但是这八条莹润如紫玉的蛛腿放在唐三身上,反而不那么惹人生厌,甚至有时会引他发笑。

    每当他因为唐三滑稽的失误而失笑时,俊美的青年都会用蛛腿扫去脸上的尘土,无可奈何地瞅他一眼。他的眼神没有任何威慑力,反而满是包容,让颜颍川心头发痒,笑意更深。

    但他终究是累了,笑着笑着,就枕着手臂迷糊着了。半梦半醒间,唐三爬上屋顶,蛛腿插在他脑边,整个人悬在他身上,半是威胁道:“笑够了?”

    “唔,”颜颍川顾左右而言他,“今晚月色很美,起开点,你挡着我赏月了。”

    唐三哼笑,收齐八蛛矛,在他身边躺下。

    校舍已经建造完成了,但两人偏偏就要躺在屋顶上吹风。此时恰逢满月当空,夏末已至,秋风已经不远。银白的月光在时间里悄然流淌,流连在这最静好的时光里徘徊不去,怜惜地爱抚着少年们的轮廓。

    在月光和虫鸣编织成的摇篮曲中,颜颍川即将再次陷入梦乡,忽听身旁的少年道:“其实你不必因为变成小孩子而羞赧。”

    “嗯?”颜颍川心道:他怎么知道自己还记得?

    那个声音轻轻道:“谁都有无知孩提时。我小时候很是呆笨,经常打翻药瓶,被逐出药阁;后来又在洒扫时踢翻水桶,管事师兄为此狠揍了我一顿。所以你那几天…根本算不得什么,我一点都没有看不起你,而且…还觉得很可爱。”

    颜颍川几乎睡着了,模糊地想:这大概讲的是他上辈子在唐门的事。

    “但是,”唐三话音一转,认真道:“我确实有错,不够尊重你,惹你生气。所以作为补偿,我这几天给你做了件东西,权当是赔礼。”他身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唐三凑过去,试探道:“岩?岩儿?”

    颜颍川不应,已是睡熟了。月光给他的全身镀上一层银白,如墨的长发和眉睫勾勒出优美的弧线,一如前世见过的水墨画。

    唐三呆了一会儿,重新躺回他身边,心中涟漪不断。众多纷乱的念头略过心间,只有一点是确凿无误的:今晚的月色确实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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