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暖阳

    他想起绿发老者一手举着带花环的小女孩,一手托着他,在空中举高高转圈圈,孩子的笑声天真烂漫,纯洁无瑕。

    他想起奸商院长一脸肉疼地送他魂导器,拿腔拿调要他好好保存。大师的严厉斥责终不达眼底,往往只是雷声大雨点小。

    沐白、小奥和胖子猥琐三贱客,贱里带着可靠;小舞、竹清、宁荣荣,切磋明明总被他辣手摧花,一声声“颜哥”却叫得比谁都亲。

    还有雨墨、相思引、师兄……他有着最爱他的家人,最博学的师长,最真挚的朋友,这么想来,自己这短短的二十六年居然如此充实幸福。

    还有他……唐三。

    突然,金焱长|枪破开重重迷障,拉出一道明光。颜颍川本能错步下腰,双笔交叉于胸前,格挡住这横空一击。兰摧玉折、商阳指、钟灵毓秀……身体有条不紊地操纵着墨颠,他的心神却已飘向回忆的远方。

    “我叫唐三,你呢?”

    男孩热乎乎的手一把握紧他小小的手,眼睛里闪烁着善意。

    一枪未落,一枪又起,火云爪寒光凛凛,在铿锵之声中将金焱切为碎片。随着时间的推移,外附魂骨如臂指使,夺人性命于须臾之间。然而骨爪冰凉,墨焰冷若寒霜。

    “我叫颜颍川。”他回答道。

    少年嘴角残留一丝血红,将最纯澈的真心送予他。

    “我愿与你同生共死。”

    白牡丹在黑夜中熠熠生辉,它缓缓瘦削了身形,抽长了花枝,弯作一圈卷在男人的无名指上。花有七瓣,无叶相陪,唯有深夜沁满幽香。

    “你愿娶我为妻么?”

    他薄而色浅的唇微微颤抖,像是忐忑不安,像是在索吻。

    颜颍川笑了:“我愿意啊。”

    但眼前并没有什么蓝发男子,有的只是无边无际的黑和冷。眼眶很疼,肆虐的魂力冲破经脉,又从眼眶里流出两行血来。

    他双手捧着把握不住的璀璨星沙,星沙在风中飞散。身体变得很轻,乘风而起,仿佛将如那星沙般随风而逝。

    就连眼前那个他想杀的老者,招式也显得越来越轻,气势渐渐落入下乘。

    笔随心动,他拥有随心所欲的力量,却忘了为何而战。

    不对,他本不想杀人的。

    他好像想吻什么人。

    他脑海中空白一瞬,停了动作,冥思苦想。老者须发散乱,怒喝一声,金焱长|枪透过春泥护花,贯穿他的左肩。他并未因疼痛而皱一下眉毛,反而露出了笑容。

    他想起来了,那个人叫唐三。

    这是一个他绝对不能忘的名字。

    “唐三。”

    他小声喃喃着,徒手拔出了金焱长|枪。

    “唐三。”

    毛笔泼墨,第八魂环闪动。

    “唐三。”

    太阴指前冲,火云爪直取千道流项上人头!

    刺啦——两根盘龙棍交叉挡在火云爪之下,三者交锋,发出刺耳的金石摩擦声。黑焰丝丝缕缕缠上利爪,他手背青筋暴起,竟又硬生生将双棍压下一截。

    使用盘龙棍的两位老者分别是神殿第六供奉和第七供奉,封号千钧和降龙,具有九十六级的实力。但即便这样,他们也没能挡住那个状若恶鬼的男人。

    火云爪尖端微微下弯,刺破了千道流的皮肤。他神情愕然,皮肤之下隐隐有黑金二色小蛇纠缠扭动,显得极为可怖。

    “大供奉!”千钧斗罗和降龙斗罗两兄弟齐声喊道。

    “这不是属于人类的力量。”千道流咳出一口淤血,“在这里我们打不过他,先出去再说!”

    三名封号斗罗飞身而出,千道流一直警惕地盯着那人,但奇怪的是,他并未主动追击,甚至没施舍给他们半个眼神。

    他视线放在不知名的远方,唇角翕动,不知在自言自语些什么。

    千道流只觉心中恶寒,振起六翼,全速飞出黑焰包裹的范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直到他从高空俯视,才发现那团黑焰正是自己的天使领域,只是如今已被邪恶彻底玷污。

    它像一轮玄黑的圆日,沸腾溢出的黑焰偶尔从球体中窜出,又重新撞进黑日。渐渐地那黑日平静下来,表层的黑焰呈旋涡般塌缩,只剩小巧无害的一团。

    但任何见识过其中的人都知晓,在那平静之下,掩藏着怎样恐怖的力量。

    千钧斗罗从震撼中回过神来,看看千道流怀中的千仞雪,惊道:“这是……”

    “邪神降世。”千道流冷冷道,“裁决长老英勇抗敌,为国捐躯。”

    “长老英武。”两名供奉拱手默哀。

    “召集所有神殿供奉,共诛邪神。”千道流道,“出这么大乱子而不自知,事后再予以定罪。”

    “遵命。”

    ……

    海神岛。

    乌云绵延,雷霆阵阵。在阴沉天幕之下,海神殿光华万丈,粗壮的光束拔地而起,汇集海神七圣柱的光芒,直刺乌云。

    神殿上方的乌云化作金色的云彩,风云变幻,缓缓形成一个男子。他长发深蓝,身披战铠,手持一柄有通天裂地之能的黄金三叉戟。

    以七圣柱守护斗罗们为起点,无数生灵停止游动,面朝着虚影的方向虔诚而恭敬地膜拜。

    “海神第七考:神器,拔出海神三叉戟,通过。”

    神殿之中,浑身浴血的男人手持三叉戟,站立在万众瞩目的焦点,神台的中心。被神器吸食百分之六十的血液后,他已完全虚脱,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昏睡修复。

    但他知道,他不能睡,有人在等他。

    唐三迈出一步,哐当一声,连人带戟砸倒在冰冷的地面上。

    宁荣荣连忙跑上前去,帮他翻过身来。唐三全身肌肉爆裂,皮肤一触即破,几乎无从下手,沾了她满手的血。

    波塞西道:“他的情况很糟糕,魂骨的力量或许能帮他修复身体,但流失的血液必须及时补充。”

    宁荣荣果断道:“用我的血!可是我们和三哥并无亲缘关系,不知……等等,三哥你先躺着休息,别乱动。”

    唐三剧烈喘息,双目圆睁,不断挣扎着想要爬起来,血涂抹得到处都是。见他嘴唇蠕动,宁荣荣附耳听去,困难地捕捉到了类似“岩儿”的气音。

    即使在这种时候,唐三心心念念的还是颜颍川。

    思及此,宁荣荣心中酸楚,小声叹道:“是啊,要是颜哥在就好了。”

    ……

    “唐三。唐三。唐三……”

    他如同一只在暴风雨中沉浮的纸鸢,而那个名字就是牵着他的线,让他知道自己从何处来往何处去,知道灵魂又为何要紧紧攀附着□□,贪恋凡尘滋味。

    “唐……唐,”他在迷茫中生出恐惧,“他叫什么来着?……我又为何要记得他?”

    嘣,牵着他的线从中断裂。

    灵魂失去了依附□□的原因,因而轻盈入梦。但对他来说梦境与现实无甚分别,皆为一潭无所谓的黑色混沌罢了。

    既然一切对他都无所谓,他又为何存在?

    混沌中黑焰翻滚,无数灵魂裹挟其中,嘶声悲鸣。一具骷髅鬼面缓缓凝聚,占据了他整个视野。

    它空洞的骨骼中吱嘎吱嘎地吐出空洞的言辞:“这个世界与你无关。睡吧,睡吧,闭上眼休息一会儿,一切就结束了。”

    流沙陷落,他沉于深坑之底,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却单纯地想要求生。

    “不,我想活。我想见,想听。我想……”

    然而骷髅鬼面只是露出了诡谲的笑,笑声夹杂着黑焰压得他胸口闷痛,愈来愈沉。“为什么那么执着呢?”它诱道,“世间不存在你爱的人,也无人爱你。你没有为之而活的东西。”

    “不是的!”

    他忽而生出几分自信,反驳道。

    魔魇桀桀笑道:“你用什么证明?”

    他求助地捂住胸口,却发现那里裂开了一个空洞,胸膛里黑漆漆空无一物。他无法向骷髅鬼面证明,更无法向自己证明。

    那一点坚信也开始动摇。

    流沙洞口渐渐封闭,在最后一刻,一点金芒如流星般穿过重重黑焰,坠落在他胸前。

    “岩儿。”

    有一个男性的声音温柔道。

    他不知那声音是什么,但是光听到那声音,就觉得心头温暖。

    或许,这就是爱的感觉?被呼唤着,被需要着,被牵挂着,被呵护着。

    他以双手拢起那点金芒,就像在寒风中护住最后一根火柴。在黑暗中,相思断肠红从一点金芒里诞生,她散发着温暖的光华,将整片海域染为金色。

    然后,她缓缓降落于他的心头的空缺处,融进一棵暖阳。

    与此同时,海神岛,海神殿。

    一点金芒从唐三血肉模糊的胸口处渗出,沿着他的奇经八脉散布至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淌在地板上的血液逆流回体,破损的皮肉肉眼可见地恢复光洁,为他注入新的生机。

    正当宁荣荣和波塞西瞠目结舌时,男人的身体爆发出白金色的光芒,然后陡然消失在原地!

    “三哥!”

    宁荣荣扑向唐三曾躺着的地方,但那里空无一物,不但海神三叉戟不见了,就连空气中的血腥味也完全消失了。

    “发生什么了?”她急切地问道。

    波塞西从惊讶中恢复淡然,摇头感慨道:“能从海神殿里抢人,只能是另一位神。看来未来的海神大人有一位和他一样天赋奇绝的恋人啊。”

    唐三缓缓睁眼,他看到自己赤|裸的胸口生出无数金丝,蔓延向冰海的深处。而金丝的另一端,是垂眸沉睡的颜颍川。

    “岩儿!”他喊得声嘶力竭,“岩儿!颜颍川!”

    但对方并未回应,只是平静地躺着。他双手交叠于胸前,仿佛在拼命护着什么东西。

    唐三一边呼唤着他,一边向下游去。海底深处的巨树古木森森,给他一种强烈的威胁感,但当他游至巨树身前,抱住颜颍川回身上浮时,那棵树并未阻止他。

    怀中之人面容苍白而宁静,眉目如画。唐三怕他窒息太久,遂低头吻上那冰凉的唇,以口渡气。

    但对方仍未醒来,拢紧的双手微松,露出其中的相思断肠红。唐三一怔,便见她化作一扇薄薄的浅金色圆盾,护在二人身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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