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雪山一宿，已过去三日。在天斗帝国军队整备军队的同时，颜颍川和唐三一面巩固修为，一面打听有关修罗魔剑剑鞘的下落。
唐晨走得太急，他们只能从其只言片语中推测，这剑鞘既然足以承载修罗魔剑的全部神力，必然也是神器。
唐三所有的另一件神器瀚海乾坤罩，即海神之心，是由天斗皇室赠予而来的。因此，他还去询问雪崩和独孤博，特地到天斗皇家内库寻了一趟，也没有找到任何剑鞘的线索。
第三日夜幕降临时分，比比东的归来让天斗所有人心情一沉。女皇和圣女双双成神，武魂帝国士气大振，前些日的颓败之势由此逆转。
女皇比比东亲自向天斗帝国下达战书，决战就在明日。
她的归来比众人预计要早得多，天斗帝国的军队还未恢复到最佳状态，只得连夜整军。
深夜，叮叮咣咣的铁器敲打声不绝于耳，火光飘忽，与星宿交相辉映。唐三亲自带领唐家军加入了修缮兵甲的将士中，前一周时间他们已将诸葛神弩的弩|箭制作完好，剩余的金属便填充进常规军队的作战武器中。
待到完成，月已西斜。所有军士回到自己的营帐，静静度过这个不眠之夜。唐三简单冲洗掉身上的尘土，换上一件干爽的衣服，在军营间漫步行走。
他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伤兵营，那里灯火通明，医者和勤务兵游走在伤员之间，全力施救。那天颜颍川成神时爆发出的花神之力增快了伤员的恢复速度，轻伤者直接康复，但是仍有不少重伤患者无法行走。
军营没有奢侈到分给他们床铺，于是这些伤员只能日日夜夜地躺在被单上，后背与冷硬的大地之间只有一条薄布。
他们大多肢体残缺，或者是内脏和神经受损。长久的病痛让他们表情麻木，每隔一段时间，便像是记起自己还活着似的，发出细弱的呻|吟。
这种伤员，只有魂师可以救治。但治疗型魂师少之又少，此时穿梭在伤兵营中的只有寥寥十几名治疗魂师，唐三还在其中看到三名来自武魂帝国的投降魂师。
但他的脚步没有被这闲杂关人等扰乱。从踏入伤兵营开始，他的目标就十分明确，直线朝伤员深处踱去。
唐三看到颜颍川的时候，墨发男子正垂着头，握紧一个年轻伤员的手。那名年轻人的一双小腿缠绕着绷带，脸色苍白，神情惶急。
“……暂时还不能站立，回家好好养上半年，便能跑跳如常。”颜颍川安慰道。
“我不能参加今天的战斗了么？”年轻人懊丧地问道。
颜颍川一笑，道：“当然不能。不过别担心，我们会替你赢下来的。”
那人脸上微微泛红，用双手握住颜颍川的手，有些激动道：“我以我的十二代先祖的姓氏，祝佑你旗开得胜。一定要赢啊。”
“一定。”颜颍川低沉道。
一点莹光落在年轻人额头，他沉沉睡去，同时也松开了那双手。颜颍川沉默起身，对身边的叶泠泠道：“泠泠，去告知大家早些歇息吧。”
“无碍。”长发少女低声道。
“无碍也要休息。”颜颍川微笑着道，“恢复魂力，毕竟今天的战场还要靠你们。”
叶泠泠点头，安静地离开了。
颜颍川这才转向一直等着他的唐三，叹了口气，又轻轻笑起来。两人携手走出伤兵营，又向夜色深处走去。
“十分之一。”颜颍川开口道，“伤员重归战场，能增加帝国将近十分之一的战力。”
“比我想象的多。”唐三道。
颜颍川点头，道：“很多人都会像你这样想。所以天斗帝国，不如说整个斗罗大陆，行军打仗的医护条件都不算完备，普通士兵简直就像一次性用品一样，用坏就丢……”
“毕竟治疗系武魂数量太少了。”唐三道。
“是啊。”颜颍川又叹了口气，“就算是我，群体治疗能力也十分有限。未来的医术发展还是得靠药剂和手术进步。”
唐三展颜道：“等打完仗，你可以和杨无敌好好研究，我倒是挺期待他弃毒从医。”
颜颍川笑道：“好啊，既然你同意把他借给我，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对了，刚刚那个伤兵——”唐三忽然道，“以你现在的力量，其实可以立刻治好他的，对么？”
“没错。”颜颍川道，“可他伤得太重，我不想救。”
“为什么？”
“那天他冲在最前面，双腿直接被天使军团轰炸个干净，从膝盖以下全部残缺。新长的腿可以用，但也不会那么好用。”
唐三总结道：“你不舍得。”
颜颍川默然点头，道：“他是个没落贵族，年纪太轻，没有子嗣，家中母亲久病成疾，还在等他抚养。”他顿了顿道，“如果就这么折在战场上，实在可惜。”
唐三用大拇指轻轻摩擦他的手背，安慰道：“这就是帝国之间的战争。每个人都无法幸免于难。”
颜颍川“嗯”了一声，道：“我刚刚在想，那些被我治好的伤员，一定会怨恨我的吧。”
“为何？”唐三讶异道。
颜颍川有些惆怅地答道：“他们本来能老实当个伤员，安全地待在后方，远离战火。而我治好他们，目的无非是把他们送上战场，再一次面对死亡，再一次面对……地狱。”
唐三停了下来，注视着他道：“照你这么想，医术根本是不必要的。反正治疗之后，人还是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而死，医术只是延长了走向死亡的过程。早死晚死没有区别。”
“这是诡辩！”颜颍川瞥他一眼，道：“怎么会没有区别呢？战争只是无意义的消亡，如果躲过这次战争，他们还可以享受他们本应该拥有的人生，拥有爱人、子女……最后，在生命的尽头，满足地死去。”
唐三认真道：“可是，你能替他们决定如何死去更有意义么？”
颜颍川愣住，半晌才道：“我不能。”
唐三轻轻在他眉间落下一吻，道：“不要对自己太严格了。退一万步讲，这场战争不论如何都不能避免。所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如果因为逃避而导致天斗战败，所有人会作为战俘而死，他们的妻子儿女也不会好过。”
他微笑着道：“或许对于大多数士兵来说，为守护而死，才是最有意义的人生。我也是如此。我甘愿为守护你而付出任何代价。”
“我也是。”颜颍川低低道。
两人在无月之夜中紧紧相拥，享受着独属于对方的时间。此时此刻构成了一个完整的永恒世界，而待到天亮，又是另外一个世界。
一个未知的、充满血腥和杀戮的修罗地狱。
……
……
两个时辰后。
层层浮云弥漫至嘉陵关上空，遮蔽了晨光，为整片山间平原蒙上阴霾。沉闷的战鼓声回荡在灰色的空气中，伴有兵戈碰撞声和整齐的步履声。
数日前被海神三叉戟砸出的巨大豁口没有任何修复的痕迹，整座嘉陵关如同一只黑压压的猛兽，拖拽着残缺的身体，在阴云的掩护下暗中窥视着天斗大军。
比比东和魔魇在高空并排悬浮，身为罗刹神的她全身笼罩在暗紫色光芒闪耀的甲胄之中，青面獠牙，相貌狰狞。她身周氤氲着一层邪恶紫气，从背部两侧，则各自延伸出四柄巨大的镰刀。
“照你的方法做，真的可以打败他们么。”比比东问道。
在她身边的妖媚女子弯唇一笑，道：“相信我，现在我们目标一致，是共同的盟友。假如我想害你，我有千千万万个机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又为什么要助你成神呢。”
比比东紧皱的眉心没有丝毫舒缓：“幻境会不会波及到我和武魂帝国？”
“我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魔魇嗤笑，“听我的建议，与其把宝贵的精神力用在维持你那破除幻境的头部魂骨上，不如节省下来，防备唐三的精神攻击。”
比比东的心思被看穿，不由面色一凝。不过魔魇说到她心坎上了，唐三的修罗魔光的确让她吃过大亏，不得不防。
魔魇见此，笑容愈发意味深长。它转向地面如蚁群般的百万大军，道：“这场大戏，你就等着看吧。”
在天空的另一边，颜颍川凌空而立，目光沉沉落在嘉陵关的巨大豁口上。他并没有为此高兴，相反，武魂帝国放弃修缮城墙的做法充分表明了他们的态度。
他们已经放弃了防守和全部退路，抱着决一死战的念头，与天斗背水一战。这不但激发了军队的凶性，更代表了女帝比比东的信心：
她有把握一战歼灭天斗帝国，所以修缮城墙是没有必要的。
但大多数人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在颜颍川的下方，天斗军士个个热血沸腾，微薄的晨曦在他们眼中折射出耀眼的光彩，仿佛在等待一场荣耀的加冕。
颜颍川的目光越过一个个天斗军士，越过中间的平原，望向武魂帝国一方。武魂帝国的军队数量本来就是天斗帝国的十分之一，上次战败后，更是损失大半。他们像之前一样军制混乱，但其中又添了些不和谐的曲调。
颜颍川眯起眼，勉强找出与之前的不同：武魂帝国军队中散落着数百名没有编制的魂师。
他们的衣着举止看似落拓不堪，气质邪肆暴虐。其中一名体型壮硕的肌肉魂师正弓着腰，舔着他刀刃上的残血，如果不是他穿了破破烂烂的衣服，颜颍川真会以为那不是人类，而是什么茹毛饮血的魂兽。
“那就是杀戮之都里的人。”颜颍川沉声问。
他身旁的唐三点点头，道：“他们嗜血成瘾，剧毒已经深入骨髓，已经没救了。”
颜颍川握紧他的手：“幸好你没有变成那样。”
唐三道：“因为我那时心里憧憬的满满都是你，总盼望着能够出去，与你和父亲相聚。”
颜颍川朝他一笑，心情很快又沉下去：“昊天斗罗——父亲他，还是没能赶上。没有昊天宗的援助，小舞和独孤博他们会打得很艰难。”
“嗯。”唐三捏捏他的手，忽然道：“你在紧张。”
“没有。”颜颍川矢口否认。
“你的手是冰凉的。”唐三拿出证据。
“你的不也是吗？”
“我那是修炼的玄玉手，热不起来。”唐三笑着道，“放松下来，没什么好担心的。我送你一个护身符，怎样？”
“那种东西……”颜颍川有些犹疑，却见唐三从二十四桥明月夜中取出一条黑布条和两团软蜡。
那布条，不就是前几天他用来蒙唐三的眼睛，最后又用来这样那样的倒霉造物吗？他说为什么找不到呢，原来是被唐三藏起来了！
颜颍川脸色爆红：“这个、你留着这个脏兮兮的东西作甚？赶快扔掉！”
“哪里脏了？明明干净得很。”唐三奇怪地看着他，吻了吻布条，又作势要往他眼睛上蒙，“来，乖乖让我系上……”
轻薄的布料扫在颜颍川脸上，一想到这布条都做过什么龌龊事，他立刻全身炸毛。
“唐三！马上就要开战了，你怎么还在开我的玩笑？”
唐三一顿，无辜道：“你想到哪里去了。这是一条新的蒙眼布，只是和那天那条很像而已。你又不修炼紫极魔瞳，视觉会误导你中魔魇的幻术，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蒙住不看。”
颜颍川意识到自己想岔了，但他可不相信眼前这个看似冰清玉洁的芝麻馅儿汤圆，在拿出这一模一样的布条时，真如表象那么纯洁。
“捉弄我很好玩是吧……”颜颍川恶声道，“你等着，等打完仗有你受的！”
唐三愉悦地笑着，没有反驳。他用黑布将颜颍川双眼蒙上，在脑后系了个漂亮的蝴蝶结。这蝴蝶结胖嘟嘟很是可爱，配上颜颍川一副即将杀人放火的冷峻气势，倒是意外的般配。
他满意地欣赏一会儿，随后又把两团塞入颜颍川耳中。
{有幻神在，战场上任何事情都可能发生。}唐三一边捏软蜡一边道，{所以什么都不要信，尤其不能相信你的五感。只要相信我就够了。}
颜颍川的世界突然安静下来，陷入一片黑暗中。这种感觉其实和非他所主导的武魂融合相差无几，脑海中唐三的声音让他安下心来，很快适应了听觉和视觉的缺失。
在他所看不到的地方，唐三给自己戴上耳塞，两眼中汇聚出幽幽紫意。他凝视着不断擂动的战鼓和士兵脚步震起的烟尘，凝视着远处的比比东和魔魇。
{开战了。}他沉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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