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采访结束。
陆星裕从外面回老宅的时候, 绕去书房看了一眼。
门是紧闭着的, 有微弱的灯光透过缝隙, 在地板上透出光影来。
里面的人还没睡。
他抬手, 叩了叩门。
男人低沉的声音从门后传来：“进。”
陆星裕推开门。
对方正坐在书桌前, 手指在键盘上飞舞, 身旁放了两大摞文件, 显然是准备工作到深夜的架势。
他抬眸，淡淡地扫了一眼门口的位置：“回来了？”
陆星裕点点头, 往书桌边上走去：“嗯。哥, 你今天工作还没结束啊。”
“嗯。”
被称呼为哥的男人表情隐隐有些疲倦，他摘下眼镜, 阖上眼揉了揉眉眼与太阳穴, 解释道：“分公司那边突然出了点状况, 现在人手配备还不齐全, 我得亲自解决。”
看来家族继承人, 也并不是那么好当的。
陆星裕心一沉。
亏得他不姓林，这才让老爷子直接没考虑他。不然，就照他这脑子, 可不得被商场上那些老狐狸一吃一个准。
“那行。哥, 你处理完就赶紧去睡吧，早点休息。”
陆星裕视线扫了一圈, 指了指桌子上已经见底的咖啡杯：“要不要我喊李嫂再给你送杯咖啡过来？”
男人这会已经重新戴上眼镜。
他瞥了一眼时间，已经凌晨一点半了。
刚要落下的“好”字，到唇边又被收回。他改口道：“不了, 这个点李嫂已经睡了，我想喝的话等会自己下去吧。”
“好。那我就不打扰你了。”
打了个哈欠，陆星裕慢吞吞走回门口，手摸上门把的同时，也有个疑惑跳上他的心口。
顿下脚步。
陆星裕折回身。
少年原本同样疲惫的眼眸里，闪烁着不同的疑惑。
迟疑了几秒，还是问出了口。
他说：“哥。”
书桌前的人抬起头：“嗯。”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爷爷一开始让你当继承人，你是拒绝的吧。”
陆星裕顿了顿，试探性的问道：“那你当初，为什么没坚持自己的兴趣，还是回来当继承人了？”
周围的空气凝滞了两三秒。
男人伸出指尖，下意识且缓慢的勾过左手上的疤痕。
他整个身子放松，头与肩往椅背后靠去。
垂下眼，勾起唇，轻笑了声，眼镜镜片在屏幕的照耀下反射出白色的光，他的笑意却丝毫没达眼底：“没事问这个做什么。”
“不早了。快去睡吧。”
这是回避话题，让赶紧出去的意思了。
陆星裕知趣地收回了自己的那点求知欲，打开门，走了出去。
咔嗒一声关上门，完全站在黑暗的、没有一丝光亮的走廊上的那一瞬间，陆星裕的心里才开始意识到一件事情。
虽然都是一家人，彼此朝夕相处，大部分时间也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
可他好像，从来没有真正的了解过对方。
一刻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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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早上。
顾时宴七点被梁语喊醒，起来化妆。
拍摄行程单上的很多剧情顺序，实则是和剧本剧情顺序，是不一样的。基本上几个重头戏，都会放在较前的位置拍完。
而今天顾时宴要拍的，便是她在《横生》中，较为重要的一场戏份。
——芭蕾舞舞台剧录制。
小说中的情节，大致上是这样的。
作为芭蕾舞演员的女二唐梓彤，早在先前就签过芭蕾舞舞台剧世界巡回演出的合同。而在国内演出的第一场，她给男主寄了票。
不知道对方会不会来，但她依旧满心期盼着那个身影，会出现在观众席上。
同所有人一样站起身，同所有人一样为她鼓掌，并且目光——长长久久的，只停留在她一个人身上。
……
顾时宴换好正式录制要穿的芭蕾舞服装。
听着梁语念完小说上的这一段。
她闭着眼睛坐在化妆镜前，任由化妆师在脸上随意发挥，心中默默祈祷着今天拍摄，一定要顺利。
这是她最害怕的关卡。
也是顾时宴不得正视不面对的一次考验。
距离林篱给她做心理辅导那次，已经过去了二十天左右。
虽说后面的几天集训，她都顺利地踩点，完成了旋转动作，可那件事情至今像是一个阴影，久久地萦绕着她，挥之不去。
梁语有些担忧地看了眼顾时宴。
女人身上披了件轻薄且长的白条纹衬衫外套，手里握着台词本。此刻，她紧闭着双眼，脸色有些苍白，浓密的眼睫也像不安分的蝴蝶，轻轻地颤动着拍打着翅膀尖儿。
腿边的袜子还没来得及穿。
细长零碎的疤痕在前几天掉了痂，露出新长的粉色肉来。
弯曲细长，像一只肉色的蜈蚣。
梁语一直觉得这伤口触目惊心，这会儿也不忍多看，从保温杯里倒了杯水，递给她：“姐，喝口水。”
顾时宴慢慢睁开眼，伸手接过来。
指尖碰触到她的手时，梁语吓了一跳。
她的整只手都是冰的。
顾时宴表情虽然还算镇定，但，是那种很空洞的镇定。
像是被抽离灵魂，只剩一个躯壳的感觉。
梁语当即眼眶就红了。
小姑娘看着她喝完了水，拿回杯盖。
顾时宴安安静静地坐在那边，摊开手里的台词本，一行一行地扫过去，默念着上面词句，突然被人握住了手。
“时宴姐，你还好吗。我看你脸色不太对劲，别给自己太大心里压力呀。实在不行，我们就请天假休息会，好不好。”
梁语声音闷闷的。
听着还有点小鼻音。
见过伤口的人，都知道那些疤有多深。
皮肤表层的伤疤好了，但造成的心理创伤呢？谁来填补呢。
顾时宴虽然不说。
可不代表她不疼呀。
想到这里，梁语又瘪瘪嘴，一副要哭了的模样。
“我没事，真没事。就是有点习惯性畏缩，怕自己解决不了，演不好，想逃避。”
像是自己都在否定自己。
顾时宴笑了一下，摇了摇头：“再说了，剧组这么多人，开一天工就是一天的钱，这么多道具这么多设备，哪能说请假就请假啊。”
梁语揉揉眼睛，抿住嘴唇，看了她一眼。
“那就只能演了吗？”
“当然。”
顾时宴点头：“这是我的工作，也是我需要做好的分内事。但梁语，有一点，你等下一定要提醒我。”
梁语：“是什么？”
看了眼镜中的自己。
肤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
顾时宴垂下眼，轻声却坚定地开口：“我可以允许自己失败，但我不能退缩。梁语，我一定能把它演好的。”
她说的是一定能把它演好。
而不是一定会把它演好。
注意到这个细节，梁语背过身去，觉得心里那股闷闷地难受劲儿又上来了。
姐姐今天状态肯定是不对劲的。
那……
要不要喊人来问问呢。
她低头看了眼手机屏幕，上面显示着联系人备注徐助理三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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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式开拍是下午两点。
拍摄场地，是白港市当地的剧院。剧组租借下来后，再由工作人员加以改造。
改造完成后的剧院，设施比原先都要高出一个档次。
远远看上去，跟书中描写的演出场景一模一样。
顾时宴化好妆，在休息室待命。
虽说是休息室。
可这会她也没闲着。
借助着休息室里的一小块全身镜，练习着排演的姿势。踩着舞鞋转了个身，顾时宴一回头，就看见休息室的门被人打开一条缝隙。
有个熟悉的身影扒在门缝边缘看了她一眼，在察觉自己被发现后，笑嘻嘻地窜进来同她打招呼：“时宴姐！”
顾时宴动作一顿。
放下手臂，径直走过去，惊讶道：“纪烟！你怎么来了？”
话一说出口，顾时宴就发现了这问句的多余。
下午就开始芭蕾舞舞台剧正式拍摄了，当时一起集训的专业芭蕾舞课程的女孩子，自然是要作为群演上场的。
更何况纪烟动作标准，姿态优美。本就是那群女孩当中的翘楚。
不轮到她，还能有谁？
纪烟倒是在意，依旧笑着跟她解释：“当然是为了电影拍摄来的。不过我可没这本事进后台的休息室，听到孔老师说要来看你，我就拜托她带我一起啦。”
说着，往旁边闪了个身。
顾时宴歪了歪脑袋，果然看见了孔老师的脸。
她连忙打招呼道：“孔老师好。”
对方身上依旧带着长辈和老师的风范，不过今天表情比起上课那会，和善多了。
孔老师对着她点点头，问道：“准备的怎么样了？”
“还行。”顾时宴含糊道，“就是做好了多跳个十遍八遍的准备。”
这句说的倒是真话。
她今天没把握，但是愿意追求完美。
多跳个十几遍也没关系。
“你这孩子。”孔老师笑着摇头，握住她的手，摊开看了眼她的掌心，叮嘱道，“待会上台别紧张，一定要小心点，能少出差错尽量少出。跳个十几遍，你自己精力也受不了。”
“哎哎。我知道。”
顾时宴应声，抿着唇笑得很乖巧。
没一会。
工作人员来敲门了：“顾时宴？顾时宴——”
她起身：“我在。”
对方低头，在手里的表格上打了个符号，传达道：“场地搭建差不多了，检查一下自己的服装方面有没有问题，可以从休息室过来集合了。”
“好。”
纪烟已经先行去更衣室，更换服装。
顾时宴坐在沙发上，从包里提出一个透明的袋子，里面装着芭蕾舞鞋。
她弯下腰，踩进舞鞋中，绷起脚背试了试感觉。随后在脚踝处绕上两道，结结实实地绑在腿部。
两双都穿好后。
顾时宴又从沙发下拖出个酒店的一次性拖鞋。
踩上，套在舞鞋的外面。
她站起身，拿起手机等随身物品，准备一会塞给梁语，临走出休息室前，弯起眉眼，特郑重地跟孔老师打了个招呼。
“孔老师，我先走啦。”
“嗯。刚刚跟你说的话，你还记得吗？”
“记得。忘不了。”
“行，去吧。”
孔老师对着她扬扬下巴。
顾时宴笑了笑，打开休息室的门，从后台走向台上。
走廊的灯光有些昏暗。而它尽头，则是一大片光亮。
这段路程，说不上长，说不上短。
却刚刚好足够给她自己做心理建设。
她伸出手，反复摸了摸自己蓬蓬软软的、带着细纱的裙摆，在心底给自己拼命打气——
顾时宴。
你可一定要加油啊。
不加油怎么对得起之前集训没日没夜的自己。
又怎么对得起这些伤口啊。
她伸出手，摸了摸手心。
旁边的拐角里突然窜出一个黑黑的人影来。
定睛一看，眼前居然是从化妆间到现在，消失不知道去哪儿也不打声报告的梁语。
只是。
小姑娘神色慌慌张张的，像是刚做完什么亏心事。
顾时宴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奇怪地问了一句：“梁语？你刚刚去哪里了，我怎么没找得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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