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林篱的动作幅度不大。
甚至可以用温柔至极这样的词来形容。
男人宽厚的手掌心贴着她的发丝, 温暖的触感似乎能从头顶一直蔓延到全身, 带来轻微的颤栗。
顾时宴的身子颤抖了一下。
紧接着, 她抬起头。
毫无意外的对视上林篱的眼眸。
好像无论什么时候, 他的表情总是这么绝对镇静的。不显山露水, 所有波涛汹涌都被收纳于那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之下, 再想仔细向其中探索, 就只能在那一汪深水中迷失自我,只看得见自己的影子。
顾时宴现在就是如此。
她在他的眼眸中看见了自己的身影。
穿着芭蕾舞服饰, 华丽、绝美——再轻轻晃动下脑袋, 还能看见漂亮而精致的耳坠扫过面部,在她的耳垂上慢悠悠地荡着。
但这人, 绝对不是她自己。
又或者说, 不仅仅是她自己。
作为一个新人演员, 最好掌握角色的办法, 就是将角色完完全全的代入自己。
这是顾时宴和陆星裕说过的话。
也是她自己现阶段演戏, 最常用的方法。
只有与角色共情,切身的去体会角色的所有经历,才能将这个人物, 表演得淋漓尽致。
她仰起头, 再次看向剧院黑压压的天花板。
上方伸手不见五指,唯有一盏明亮却刺眼的聚光灯打下来, 照进眼瞳。
不知道是不是灯太亮了。
只是抬头的这一瞬,顾时宴鼻子一酸,视线当场就模糊了。
她听见自己很轻地笑了一声, 轻轻地,却也坚定地对林篱摇了摇头,像是在回答他,却又更像是在给自己一个答案:“怎么可能会不痛啊。”
她说。
“磕在地上的那一刻,我感觉膝盖不是我自己的了。但是能怎么样呢?——别人也是这么经历过来的,我作为一个演员,既然吃了这碗饭,就应该要做好体验不同职业不同人生的准备。如果我今天在这里哭闹说疼,执意要去上医院,明天业内就会出现更多质疑的声音。”
顾时宴抿了下唇:“所以,不是不疼。是不能疼。”
在旁边一直扶着她的梁语,抬手抹了一把眼眶。
本来摔下去时,小姑娘的表情就一副要哭的模样。
这会儿站在旁边听顾时宴讲真话,情绪哪里还收拢得住。一直强忍着不发出声,结果刚刚一下子没忍住,喉咙里发出声呜咽,干脆也不忍了,捂住脸小声哭起来。
“呜呜。姐姐你怎么能这么好啊……”
“嗯……?”
“对人礼貌又和善,平时也没个明星架子,拍个戏受伤了还小心翼翼地为别人先考虑,最后才想到自己。我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好事,能当姐姐的助理啊呜呜呜。”
“……”
一堆彩虹屁接得顾时宴猝不及防。
她的表情有些惊愕。
转念一想,梁语这反应倒也寻常。
对方本身就是个追星的女孩子。如果顾时宴这段原话被放在网上,粉丝间这么一传,必定又要被别家评价说“虐粉手段高明”。
想到这里,顾时宴轻轻拍了下梁语的肩膀,轻声安慰道:“没事。你想啊,我以前摔下去,胳膊和腿上多少小口子啊,现在就是膝盖磕了这么一下,跟以前比完全算不了什么对不对?以前都挺过来了,现在算得上什么呢。”
梁语哭的声音一顿。
对方抬起头,红着眼睛控诉她:“你看!你又拿忽悠外人的那套来安慰我。”
“我……”
顾时宴下意识本想接一句“我没有”,可看见梁语的眼睛后,后面两个字都被消了声。
再仔细一回想。
好像确实是有的。
甚至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什么事的时候,安慰别人的话就已经这么说出口了。
是习惯吗?
又好像是来娱乐圈之后才有的。
她笑了一下,说不出话了。
林篱皱了皱眉,眼角的余光看见个身影朝这边走来,偏过头一看,是自个助理。
徐助理丝毫没意识到此刻的气氛,看了眼林篱,微笑着和顾时宴打招呼:“顾小姐,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顾时宴对着他点点头。
这会徐助理来了,她才注意到,今天见面,对面两个人都穿得极为正式。
不像是会来拍摄现场这种地方的。
要知道,剧院里此刻虽然开了空调,但由于人数过多,一时之间也无法完全制冷。舞台靠近通风口,温度还稍稍好些。再往后面走去,则真跟个火炉似的,热得人喘不过气来。
“对了,你们今天怎么会来这里?”
她想起了今天梁语的那些不寻常的反应,似乎无意地问了一句。
林篱看着也不是特别闲的那种人。
按理说不会没事就来片场逛一圈吧。
难道说,是……
顾时宴的目光在林篱与徐助理之间绕了一圈,随后落在了梁语身上。
提起到心虚的点,梁语缩了缩脖子。
别过脑袋,往别的地方看去。
就在她招架不住顾时宴询问的视线,颤颤巍巍地想要全招了时——
林篱开口了。
他上前走了两步,扶住她的手臂,低声道:“先去休息室吧,我帮你检查下膝盖和伤口。有什么事,之后再说。”
顾时宴低头,看了眼对方握住手臂的地方。
垂下眼。
她没抗拒的“嗯”了一声,带着他们走向休息室。
.
幸好剧院场地够大。
剧组给几个主演分配到的休息室,都是一人一间。
顾时宴单独去更衣室脱了袜子。
回来时,梁语推开门,帮忙扶着她在沙发上坐下。
又不知从哪儿拖过来一个椅子,示意她把腿放在上面。
顾时宴一开始本想拒绝,后来一想林篱也在旁边,检查伤口的话,多多少少还是不太方便。点点头,绷住笑说:“那就放那吧。”
手臂支撑着作为着力点。
她往旁边挪了一点,把腿放在了椅子上。
忽视掉伤口的部位,女人一双腿白皙修长,又直又细。这会挂在椅子上,着实是一道好看的风景线。
林篱侧脸,扫了眼角落的徐助理。
不知道后者接收到了什么信号,面无表情地扭过头,打开休息室的门。临走前,没忘了稍带上正在发呆的梁语。
梁语:“诶!不是,你拉我干嘛。”
徐助理:“让你出来就出来,怎么做助理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梁语:“我——”
后面的话被锁在了门外。
顾时宴眼睁睁看着休息室突然就变成了两个人,不知所措地收回视线。
可紧张感和心跳声却愈加强烈起来。
林篱为什么会来这里?
他现在,又会对她说些什么?
顾时宴不知道。
就是因为这种未知。
所以内心的期待和欢喜情绪在此刻一齐涌上来,近乎要将她淹没。
林篱去锁了门。
转身回来时,就看见顾时宴坐在沙发上,抱着手机,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手机屏幕是亮着的,可她却丝毫没有看手机的样子。
更多的,反倒像是在掩饰。
他靠近她,走向她的身边。
女人的腿正软软地搭在椅子上,挂在脚尖的鞋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露出晶莹圆润的脚趾来。
顾时宴抬眼对上他打量的视线,脚趾头不自觉地弯了弯,别过脸去:“膝盖前面有点淤青,但是没大问题。”
她刚刚在更衣室的时候,就看过了。
两个膝盖前端,都有被撞了之后泛起的淤青。
左腿的稍微重一点,面积也更大块些,想来也是在舞台上左腿先做支撑跪的地。
“我是医生还是你是医生,嗯?”
林篱拖了个椅子,在她身前坐下。
他抬手,指腹轻轻划过她膝盖泛红的地方。
这种感觉有些异样。
顾时宴说不出来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对方的手像是一团轻柔羽毛,却又让人感觉羞涩,不安分地在她的肌肤上触碰着,碰触过的每一个地方都升起了一团火,烧得人心痒。
她想挪开腿,可理智又在心里一遍遍提醒她——
眼前的男人是半个医生。
虽然是心理医生,但是眼下关头检查一遍,有总比没有得好吧。
不就是检查下伤口嘛。
算得了什么。
顾时宴绷着表情,整个人僵得要命。
她板起脸,催促道:“都这么长时间了,你看好了么?再碰我可要告你骚扰了。”
看见眼前人表情越不自然,林篱越偏起了逗她的心思。
他起身,手指滑过她的小腿轮廓。
傻子都能看出来他是故意的了。
顾时宴没缘由的想起前几天在酒店房间门口的那一幕,自己衣衫不整的模样也不知道被他看了多少,耳尖迅速涌上一层热浪。
这个人怎么这样——
顾时宴急了,抬起腿就想蹬他。
结果偷袭不成,反倒是被将了一军。她的脚刚抵上他的腹部,被男人一把握住脚踝。挣扎了几下,却始终被对方牢牢握在手里。
猛一抬眼,又对上林篱似笑非笑的表情。
“这么好看的腿可不能用来蹬人。”
他低低开口,松开手,改为虎口处托着她的脚踝。
慢慢地松开放下。
在看到她腿侧的疤痕时,林篱的动作一滞。
这是一道细细长长的疤痕。
粉色的,看得出来是伤口愈合后,新长出来的肉。
弯弯曲曲的,看起来狰狞无比。
在察觉到他盯的位置后,顾时宴的脚尖抵在他的腹部顿了一下,之后反应迅速地缩回了腿,蜷缩在沙发上,从边上拿了个抱枕,压住自己伤口的地方,盖得严严实实。
她语气生硬:“看够了吗?确定没问题吧。确定没事,那就请你出去吧。”
这是顾时宴自进休息室以来,说的唯一一句重话。
此刻。
女人转过身,背对着林篱。
从肩膀能隐隐看出来她在颤抖。
一直强忍着,却没办法控制。
抖到不行的那种。
刚才都还好好的。
唯有他在看见那道疤痕时,顾时宴像是只受惊的小兔子,忙不迭地转过身,收回腿,还拿了只抱枕给挡得严严实实。
林篱想想她前后的表情,心里再这么仔细一分析。
开始理解顾时宴为什么有这种反应了。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更何况她还是女孩子。
光滑白皙的腿就这么凭空多了道疤,换作谁心里都不会舒服。
她的职业还是演员,最忌讳的,就是身体在显眼处留下标记之类的东西。以后拍古装还好说,多得是飘逸轻薄的衣裙可以遮盖住腿上的疤痕。
但,如果一直拍现代装呢?
说不定以后观众提到她的关键词,下意识地就会想起——
喔,这不是腿上有伤的那个女演员嘛。
……
要知道别人虽然也许就是这么无心一提,但对演员本身来说,这就是个致命的缺陷。
可错也不是她犯下的,凭什么要顾时宴来承担这个结果?
对她来说,未免也太不公平了些。
“……”
林篱紧闭上眼。
垂在身侧的手指捏紧,旋即又松开。
再次睁开眼时,他眼底一片冷静与清明,又回到了平时镇定自若的模样。
“你出去吧,我不想看见你。”
顾时宴声音里带着轻微的鼻音,头埋在膝盖前,动也不动。
这会的她,戴着坚硬的铠甲,爪子上有锋利尖锐的刺,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缩在壳中,可周身表示出来的信号,却写满了不同。
女人蜷缩着身子,靠在沙发角落,耳坠贴着下颚线。
上面银色细碎的装饰一时之间看得人有些晃眼。
林篱抿唇,突然意识到了事情的关键。
他慢慢地向顾时宴靠近,走到沙发旁,在她的身后坐下。
低笑了声:“不想看见我,那想看见谁?”
周边立刻传来沙发陷下去时带来的感受,她呼吸顿了顿,似乎不需要太用力就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温度。林篱试探性的问道:“是不想让我看见你的伤吗?”
前段时间在更衣室碰到,都还好好的。
穿着露小腿的裙子拍戏的那刻,她也没有表露出什么想法。
人的心态不会在短时间内跳跃、变化的这么快。
要么,是她受到了外界的部分刺激。
要么……
就是极其在意他看到那道疤痕的态度。
什么情况下会特别在意他的态度?男女之间这种情况,只有唯一一种可能。
……
一时之间,莫大的惊喜冲上他的头脑,林篱暗暗为自己的一番推理拍手叫好。他稳定住情绪,看见眼前人虽然没回答他那一句,可却默默地伸手,把裙子边缘拉了拉。
此刻,连没受伤的那部分白皙的腿都看不见了。
林篱的心又跟着疼了一下。
男人伸出宽厚的手掌,放在了她的脑袋上,安慰的摸了摸。
指尖又把贴合着她脸颊凌乱的头发丝挑起,轻轻地给顾时宴别在脑后。
而她,全程没有任何抗拒他的动作,只是双手抱紧膝盖,把身子蜷缩得更紧了些。
被喜悦冲昏的大脑完全冷静下来。
林篱突然出声喊她的名字:“顾时宴。”
没人应答。
休息室内一片寂静,安静得只听得见彼此的呼吸声。
林篱开口:“你是不是喜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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