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杀我

小说:皇叔,我乖的 作者:温三
    众人沉默的等待中, 祝照的痛苦并没有半分减少。

    她浑身冒汗, 衣服都渐渐被汗水打湿, 武奉根本不敢靠近,只要他站在原地不动, 距离祝照有几步, 祝照的情绪就还算稳定。但不论是他还是阿燕, 谁敢朝祝照跟前靠近半步, 祝照便立刻尖叫着将手边一切能扔的东西朝他们扔过来。

    武奉见她偶尔咳嗽, 无意识地抹去鼻下鲜血, 眼看着祝照脸色越来越难看, 而破庙之外也渐渐变了天。

    入秋多风少雨, 一道霹雳破空而来, 乌云滚滚压下, 居然有要下雨的势态。

    马踏声与雨声几乎是同时传来, 武奉在破庙门前踱步许久, 终于在上山路的前方看见了几匹骏马,骑在马上的人除了明云见和几名夜旗军之外,还有慕容宽。

    也多亏了慕容宽,文王府被金门军所看,武奉又急着拉阿燕出来找祝照,小松还未回京,一时无人能有资格入皇宫面圣,消息未必能及时传到明云见的耳中。索性慕容家如今虽然从商,但小皇帝一直都记挂着慕容侯爷, 也有意重新召回慕容家的子嗣入朝为官,替自己效力。

    慕容宽能入宫阻碍不多,这才将明云见从宫中带来。

    紧扯缰绳,明云见冷着一张脸从马上跳下,阿燕见他没披蓑衣,撑伞上前却被他用力推开。明云见路过武奉身边时,连目光都没有落在他的身上,掌风带着几股狠劲儿,直接打在了武奉的脸上,待他跨入破庙了,武奉才低头摸了摸嘴角血丝,心中更为自责。

    是他没看好祝照,坏了一切。

    慕容宽不擅骑马,刚才也是拼了命才跟上了明云见,此时下马险些摔倒,跌跌撞撞闯入破庙,才看见缩在破庙案底,于泥菩萨之下的祝照。

    祝照的衣襟袖口都是血迹,身上还有污水痕迹,脸色苍白,汗涔涔地正在发抖。

    慕容宽几乎是跑到了她的跟前,还没靠近便见祝照疯了一般抓着地上陈旧的香灰朝他这边撒来,嘴里不住地喊:“滚开!都滚开!”

    明云见心惊,刹那止了脚步,垂在身侧的手渐渐收紧,他眼睛未眨,慢慢朝祝照靠近,也不管祝照究竟有多害怕,挣扎得多厉害,伸手把人从桌案下捞出便抱在了怀中。

    祝照的脸扑上了明云见的肩头,发狠地咬住他肩膀上的肉,口中尝到了血腥味儿,耳畔又听见了来人的声音。

    肩上的痛,比不上心上的一分,明云见一手紧搂着她,另一只手轻抚在祝照的背上,现下还不知她究竟在明阐那里受了什么苦,只能轻声安抚她:“长宁,别怕,是我。”

    祝照听见这个声音,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下来,一切都像是回到了十一年前的那个雨夜,明云见的肩头是湿的,祝照的眼泪滚滚落在其中,透过冰凉的雨水,烫得明云见心疼。

    祝照慢慢松了口,哭得声音断断续续,如同孩童一般哇地出声,毫无掩饰地将自己方才惧怕全都暴露了出来。

    明云见从未听她这样哭过,他见过祝照的眼泪,倔强的,带着隐忍与自尊,也见过她病重脆弱的,偶尔滑下眼角的无助,却没有今日这样,一声一声抨击着他的心,是撕心裂肺的绝望与苦楚。

    明云见安慰着她,把人护全,眉心紧皱,眼眶跟着泛红道:“对不起,是我没保护好你,让你受苦了,对不起。”

    祝照也不知自己究竟哭了多久,更不知金石药的药性有无在她身体里散去,她只知道她现下冷得厉害,能分得清眼前是破庙,屋外是骤雨。所以她也看得清躺在地上被明阐带来的几人的尸体,和守在破庙外,除了夜旗军之外的另外一批黑衣人。

    她心中有恐惧,难以言表,不知如何与明云见说清,她有无数的疑问,不断如针如刀,刺伤了她自己的心。

    “皇叔……”祝照缩在明云见的怀中,将自己遮蔽在阴暗处,她不敢动,也不想让明云见动。她不敢看破庙外的人,也不想让明云见回头,她觉得此刻自己就是一只缩头乌龟,没有胆量面对一切。

    那些真实的,虚假的,她都想统统抛到脑后。

    可人越清醒,细节就越清晰。

    “皇叔……十一年前,放火烧了祝家的人……是你吗?”祝照颤抖着嘴角,说出这话的当下,她便将指甲抠进了掌心肉里。

    明云见神色突变,祝照从来都信任他,哪怕知道他可能会造反,也从未怀疑过他有无对祝府动手,今日这话,必是她记起了什么,又听说了什么了。

    “这都是明阐与你说的?”明云见问。

    祝照摇头,她将脸埋在双臂之中,不敢抬头去看明云见,闷着声音道:“别人说什么我都不会信的,他的话我不会当真,但我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夜……祝府被害的那夜,我看见了凶手,他们是训练有素的黑衣人,佩戴着统一长剑,脸上蒙着青面獠牙的面具,与此时守在外的那些人一模一样。”祝照颤抖得越发厉害:“其实我曾在祝府见过一眼他们,但那夜我做了噩梦,以为自己出现幻觉,眨眼墙头上的人便消失了。现在想来,或许他们一直都在文王府,只是出于某种忌讳,从不在我跟前出现。”

    “杀害爹娘兄长的人,听命于你,当年真正放火烧了祝府的,是不是你?”祝照问出这话,突然抬头。

    她双眼含泪,下唇被自己咬破出血,此时明云见的双手还环在她的背后,他们如此亲密,却又显得如此遥远。

    明云见望着祝照的眼,嘴唇动了动,半晌之后才只回了一句:“不是。”

    “那你如何解释那些人?”祝照问。

    祝照不想再听他几乎沉默的回答,只要他解释一句,只要他能做出合理的解释,哪怕那是个谎言,甚至是勉为其难的欺骗,祝照都愿意相信。

    “没有解释。”明云见道。

    这一句话,立刻叫祝照反应了过来,铺天盖地的情绪堪比天塌,她骤然清醒,也彻底明白了。

    人不是他杀的,却是听命于他的手下所杀,他的手上没沾染半分祝家的血,可他身上却背着祝家人的债。祝照从明云见这两句苍白无力的话中,只能听出他的敷衍,如若他坦坦荡荡,又何须言语掩藏,如若他从未做过,为何又不敢解释?

    都是假的。

    祝照紧握着双手,像是自残一般直至掌心破皮流血了,她才逼迫自己推开明云见。

    明云见毫无防备,轻而易举便让人从怀中挣脱。

    祝照抬头望向他的脸不再视他如救赎,不再是依靠。她孱弱地站起,又似往日那般倔强地不肯在明云见跟前落一滴泪,祝照用力地抓向脖子上的金锁,纤细的金链子割破了她颈上细嫩的皮肤,留下一道血痕。

    金锁链断了一半,那颗只有掌心大的长命锁被她狠狠地丢在了明云见的跟前,又将拇指上的白玉扳指掷在了他的脸上。

    两样东西扔下的那一瞬,祝照才觉得自己与这个世界一切联系都切断,轰然崩塌。

    如若她视为恩人的人是她的仇人,如若她爱之如命的人其实一直都在用巨大的谎言蒙骗她,如若她当年能侥幸逃命,只是因为她是祝家唯一的活口,她的口中能探出祝晓的画,那她这么多年忍病忍痛,苦苦活着,又是为了什么呢?

    若她从生至死,都是别人棋盘上一步步算好的谋划,若她从无自己的自由,从未拥有过半分真心,若文王府也是哄她入美梦而编织的牢笼,那她这一年多的倾心付出,诚心信任,甚至还想过给他生儿育女白头到老,岂不都是一场笑话。

    当真是……一场笑话!

    “明云见,我真后悔遇见你。”时至此时,祝照也对他说不出半分伤人的狠话。

    反正一切都是虚假的,她就算说了恨,说了永世不想相见,也伤不动对方分毫。

    祝照颤抖着看向门外守着的黑衣人,看见那一张张鬼面,回想起十一年前祝府那夜众人惊恐凄厉的尖叫声,回想起兄长将她护在字画缸中,最后看她的那一眼,也回想起溅在门窗上滚烫的血迹,和兄长倒下的身体。

    原来这个世上,真正对她好,真正疼她的人,早就一个都不在了。

    其实很久之前祝照就明白的事,偏偏在去年回到京都,重逢明云见后,给了她可笑的希望,让她以为她还有幸福的机会,还有人能爱她。

    活着的最后一丝希望都泯灭的话,那还有什么意义呢?

    报仇?

    到如今,她都不知是恨告诉她真相的明阐,还是欺骗自己的明云见,又或是甘心成为他人棋子的自己了。

    祝照几乎摇摇欲坠,她望着还僵坐在地上的明云见,看见他颤抖着双手将金锁和扳指抓在手中,忽而苦笑,低声道了句:“不如,你把我也杀了吧。”

    也好过她自己怯懦,难了余生。

    “长宁!”慕容宽见祝照说完这话便无力地直直倒下,连忙过去扶住对方。

    再回头看向明云见,慕容宽怔了怔。

    明云见捧着手心里的两样物件,看着出现裂痕的白玉扳指和断了链子的长命锁,微微颤抖着。他脸色苍白,如濒死一般,猩红的双目不知何时落下泪来,就像是在祝照将这两样物件还给他的那一瞬,抽走了他的魂魄,而方才那一句足以杀人的话,叫明云见喉头腥甜,生生咽下一口血。

    气血翻涌,一口被他吞了回去,第二口却伴随着咳嗽呛出,星星点点落在枯草上。

    “王爷!”武奉见状,连忙过来。

    明云见却豁然站起,抬袖擦去嘴角的血迹,把祝照从慕容宽的怀中抱起。

    慕容宽也不是傻子,今日频频出事,必是京都里有大事发生,祝照对嵘亲王府几乎没有威胁,明阐故意将祝照带出,无非就是为了引明云见离京。

    这处距离京都较远,又在山上,眼看大雨滂沱天色渐暗,想要赶回京都更加困难,说不定此时城门已经被嵘亲王封锁。

    早几日小皇帝遇刺,最值得怀疑的便是嵘亲王,今夜这场雨非同小可,一夜过后,京都恐怕要天翻地覆了。

    “文王不打算解释吗?”慕容宽见明云见要走,连忙问。

    明云见冷着脸没有回答,慕容宽急道:“方才我都听见了,别人不知暗夜军的由来,我身为慕容家的人,又怎会不知?十一年前夜旗军虽在你手中,但暗夜军的实权根本不受你控制,若当初杀害祝家满门的是暗夜军,岂不是……”

    “我记得慕容公子在飞竹林中有一所小宅。”明云见打断了他的话,低头看向怀中人道:“她吞了金石药,再不救治怕会落下一生的病根,本王会找最好的大夫过来,便暂借慕容公子的小宅一用,给长宁养伤。”

    “这都是小事,长宁是我慕容宽的妹子,我自会护着她,但你不将真相告知,就不怕她当真把你视为一辈子的仇敌?”慕容宽摇头:“我真不懂,文王究竟在谋划什么,如若你是为了江山,今日大可不必亲自过来,只需守在京都看紧嵘亲王,待他造反出面反杀。可若你不是为了江山,又何必在朝中玩权弄势,将重重危险引至文王府,更逼得嵘亲王走投无路。”

    “你无需懂,守住口舌就好。”明云见言罢,阿燕连忙替他怀中祝照撑伞,再看一眼慕容宽,今夜恐怕得冒雨入飞竹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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