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庄的环境并不好, 为了找到距离京都不远还僻静的这处, 明云见让夜旗军考察了许久, 又让金门军在山外守着,这才能在嵘亲王举兵造反前夕把人从宫里带出来。
古敏的性子随了其父亲古樊, 为人爽快直率, 又从小学了些拳脚功夫, 对付不会武功的人她倒是有些办法。
几日前嵘亲王举兵入宫, 古敏早就收到了消息, 便让明云见一早安排好的人装扮成太监模样带入了乾政厅。她是趁着明子豫带人去太后处看望太后时, 才躲进乾政厅的, 等明子豫回去乾政厅没多久, 入夜点灯, 闭门遮风时, 她才拉着那太监装扮的男子出来。
明子豫见到古敏那瞬有些愣神, 当下皱起眉头说道:“敏妃怎么会在这儿?朕公务繁忙, 没时间陪你,你还是先回去吧。”
当时明子豫还记得在太后住处,太后与他说的话,太后劝他要顾及子嗣问题,切莫看轻了宫中嫔妃,若有机会可常入后宫走动,好为明家添子添福,所以他以为古敏是太后找来的。
见到古敏身后还跟着个太监打扮的人,明子豫眉心皱得更深, 古敏只是将那人朝明子豫跟前推近了几步,言道:“嵘亲王起兵,私兵将入京都,陛下还是快与他换了衣裳随臣妾离开,臣妾是金门军统领古樊的女儿,不会害了陛下的。”
明子豫听到古敏说的话,大约就猜到她带来的人的出现,便是明云见所说的‘契机’。
那男子与明子豫一般年龄,只是脸色苍白,较明子豫来看更瘦弱些,他们的相貌并不怎么相似,但那人的眉毛处也有一颗痣,若仔细看才能看得出来,那不是一颗痣,而是多年前点上的刺青。
少年也没有胆怯,壮着胆子朝明子豫走去。
有的人生来富贵,有的人则生来为人利用,有些人的命可抵天下,有些人的命却一文不值。
少年病了许多年,得杏风山上的林大夫医治才活到现在,但身体内里早就坏透,本就活不过几年,他家中还有年迈的父母姐弟需要照顾养育,愿意来当明子豫的替死,也是为了明云见许诺给他的丰厚银两。
少年换上衣服后便举刀自杀了,鲜血溅在桌面上,惊得明子豫迟迟不敢出声。
古敏道:“他在杏风山上就不想好活,割过几回腕,重病缠身痛苦不堪,如今能让他轻易了断,也算是还了一桩心愿,陛下不必太过自责了。”
明子豫按照古敏所说,留了一封信给嵘亲王,临走前,古敏将蜡油滴在了少年身上,一把火烧去,又对着少年的脸烧了几次,这才拉着明子豫从乾政厅的后方离开。
京都城门彻底落锁前,二人逃出了京都,而后便一直躲在这个农庄里,几日吃喝都较为朴素。
明子豫心中忐忑,但也还算镇定,身边有古敏陪着,倒是叫他安心些许。
古敏做事果断,不似明子豫有时还得犹豫,她本就比明子豫年长几岁,正值风华,笑起来时不似小家碧玉的女人,倒是有几分不羁随性。可看似大大咧咧的姑娘,做起事来又很心细,这几日在农庄,明子豫也被古敏照顾妥帖,以前都生疏地喊敏妃,几日内问出了古敏的字,便开始叫字了。
明云见与周涟步入屋内,毕恭毕敬地给明子豫行了礼,明子豫连忙放下手中筷子,对明云见道:“皇叔免礼。”又看了周涟一眼道:“周将军也免礼。”
京都人人都传小皇帝死了,即便周涟在外也听过这个消息,但他从没当真,因为他知道明云见要对付嵘亲王,必定不会让小皇帝丧生。
其实这个计划,很早之前便开始了。
自明云见从秋山重伤归来,灭了青门军,躺在文王府暂时不能动弹便做好了如何对付嵘亲王的详细计划。那时他自己不能动,醒来也不能提笔写字,便让祝照代写一道奏折交给了国子监祭酒曹大人,除了那份陈情的奏折之外,还有一根断箭。
明子豫害怕嵘亲王,其实朝中没有几个人不怕,尤其是嵘亲王一步步将贤亲王和赞亲王扳倒之后,明子豫就更加心焦。
答应明云见的计划,着实冒险,他也算上了自己的性命,但若不做这个计划,嵘亲王造反也不过是迟早的事。自己主动,好过被动,至少此时表面上看过去嵘亲王似乎心愿达成,但实际上他们才占了优势。
明云见让小皇帝选择一日假装被刺,自导自演一出戏,先以金门军控制住诸位亲王大臣的势力,逼嵘亲王早日起造反之心,也好在这个时候查出金门军中的叛徒。
金门军分散在京都各处,人员不齐,但主心力量刻意提前埋伏在城外,等嵘亲王养在外头的私兵到时,再联合周涟手下的几万兵一同绞杀。
嵘亲王借势造反,其实造反那日明云见就在宫中,小皇帝也隐隐有些预感,否则平日小皇帝请诸位皇叔吃家宴,嵘亲王向来借口不参与,那日却破天荒留了下来。
按照原计划,明云见应当留在京都观察时机,好及时带走明子豫的,但嵘亲王也知道几位亲王之间,明云见的势力不可小觑,故而才让次子明阐找了个理由,借助徐环莹的身份带走祝照,引明云见离京。
索性一切都还在掌握之中。
其实徐环莹不带走祝照,等明云见离宫回府后,也会找人将祝照带出京都城,嵘亲王造反,祝照留在京都对她的安全不利,如今虽然多了些磨难,但至少她现在到了个足够安全的地方。
“皇叔打算何时回京?再迟,朕就怕嵘亲王要登基了。”明子豫见明云见过来,也没了吃饭的心思,将那碗阳春面放在一边,瞧见古敏也放下筷子,于是低声道:“丽阳你多吃点。”
明云见朝古敏瞥了一眼,道:“嵘亲王的长子还未回京,他不会立刻登基,在他看来陛下已经驾崩,没有人能威胁到他的地位,我们不妨再等一等,等明覃回京再动手。”
周涟点头:“臣与文王的想法不谋而合,明覃多年在外守边关,必然在军中养了不少亲信,此番嵘亲王造反,他若归来一定会带着军队,如若我们在这个时候重回京都,就算拿下了嵘亲王,也难提防明覃。”
明子豫问:“明覃回京,会带多少兵马?我们又有多少?”
周涟道:“陛下放心,大周内乱,边关不得不妨,明覃领兵多年自然知道这个道理,他此番回京至多就带一万兵马助势,不敢多带,否则他率兵离开边关,边关便要失守了。”
“嵘亲王要的是大周的天下,不是要在大周引起战争,若边关失守,他刚登基帝位也坐不安心。”明云见道:“等明覃带兵回来,未到京都我们便可出兵拦截,将明覃截杀在外,再重整兵马,夺回京都。”
“耗时多久?”明子豫仍旧不太放心。
周涟回:“快则半个月,慢则……”
“不可慢。”明云见朝周涟瞥去,轻声笑了笑,眼底却没有笑意,看似恭维却给了周涟压力道:“本王相信封易郡王的能力,有兵在手,你慢不了。”
周涟怔了怔,没再开口,就像是应下了他的话。
作别明子豫后,明云见与武奉阿燕率先离开,周涟留在屋子内向明子豫汇报他剿灭嵘亲王私兵的情况。
嵘亲王的私兵不止免州那一处,其他地方一定还有,此番在京都城外守着的有两万军,入京都守着大街小巷的有一万,除了这三万之外,应当还有其他兵。照理来说这个时候,那些私兵应该都已经赶来京都为嵘亲王效力了,却不知为何这么多天过去,几处入京的路都被周涟设了眼线,却无一人告知他有大队人马朝京都靠近的迹象。
周涟不是不信明云见,但他也不敢全然相信明云见,他并非是为明云见办事,只是对于免州山上剿匪一事,他与明云见达成共识,也在对付嵘亲王这一块,他们站在统一战线罢了。
明云见走后,周涟才将自己心中的疑虑告知明子豫。
“文王足智多谋,让陛下置之死地而后生,这一招逼嵘亲王造反的确成功了,或许继续按照他的计划,嵘亲王党派在今年除夕之前都能尽数除去,但……陛下对于文王,不可过多亲近信任。”周涟微微皱眉道:“文王的势力,绝对不止臣这些日子所见。”
“周将军是在怀疑皇叔?”明子豫抿了抿嘴,问他:“皇叔的做法有何问题吗?如若他也有野心称帝,不必将朕从皇宫救出即可,还找了个替死鬼,不都是在为朕考虑?”
周涟顿了顿,点头道:“这一点,文王的确是在为陛下考虑,但陛下可想过,嵘亲王一旦没了,大周朝堂上权势最大,您最该忌惮的人,又是谁?”
明子豫不是没想过这一点,他原先也以为明云见不喜欢玩权弄势,不喜欢朝政,他以为明云见潇洒自由惯了,只想当个闲散王爷。但这一年来,明云见给他的疑惑实在太多了,他如何能找来与自己一般眉毛里有痣的人,他又如何能在造反的青门军手下逃脱?他怎么能做到京都已被嵘亲王封锁,还能及时探得消息?
唯一的理由便是……嵘亲王的身边有他的人。
若这样想,是否表示,他的身边也有明云见的人?明子豫虽贵为天子,但从无一刻觉得大周是在他掌控之中的,他被这些掌握着权利的皇叔们左右,也被大臣们禁锢,唯一信任的就只有这几个人。他也知道,既然选择相信明云见,走到这一步了,断不可做出过河拆桥之事。
可周涟的一句话,就如落在水里的一根针,荡起忌惮与怀疑的涟漪,久久不能平息。
“你想让朕怎么做?嵘亲王死后,便杀了文王?”明子豫眉心紧皱,他不想成为这样的人,从小读书,太傅所教的,也不是让他成为这样的天子。
若为了坐稳帝位,而杀了血亲,那他与嵘亲王又有何分别?
“臣没想过让陛下对文王下杀手,只是在嵘亲王之事解决之后,陛下可让文王交出手中权势。若他肯,陛下可让他继续享荣华富贵,当清闲王爷,若他不肯,岂不是文王借了陛下的名,陛下的手,杀了嵘亲王,还成了下一个嵘亲王。”周涟语毕,明子豫的身形不禁晃了晃。
周涟言尽于此,其余的话也不能多说,毕竟明云见的心与目的,自始至终没人能真的看清,他究竟想如何,又要如何,只能等将嵘亲王从宫中拉出,彻底压住其势力后才可探得。
明云见离开的一刻钟后,周涟也走了。
明子豫靠在椅子上,桌面上放着的阳春面水分被吸干,面条糊成一团,早就已经不能吃了。
古敏为他泡了一杯茶,方才几人的谈话,她都没听见。
明子豫端起茶杯暂时没喝,盯着烛火看了好半晌,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问话,轻声道了句:“母后与朕说,为帝者要厉,太傅说,为帝者要仁,皇叔却说,为帝者要智,这么多要求,朕如何能做得到……”
古敏闻言,轻轻拍了明子豫的肩膀一下,笑说:“陛下可以一样一样学来。”
“丽阳觉得朕要从哪一样开始学?”明子豫问。
古敏想了想,歪头道:“不如,先学会自己拿决定,自己做选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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