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酸辣粉

小说:国子监小食堂 作者:青山白白
    夜色深深, 寒风瑟瑟。

    国子监的各间斋舍内大多都点着灯,纸糊的窗户上映出监生们伏案苦读的影子。

    今日监内刚刚举办完业成考,考完的部分监生只敢松快片刻, 就回到监中继续温书。其余监生明年春日不会下场,都在为了十日后的岁考做准备。

    许平所在的斋舍内,原本住在此间的六名监生再加上田肃, 七人或是捧着书卷默背、或是提笔写下经义文章, 都在专心致志地用功读书。

    在纸上落下最后一个字,田肃长吁一口气,放好手中细笔,略有些忐忑地将手中卷子递给许平。

    片刻后,一旁的薛恒也写完题目, 也将纸张递过去。

    在二人的灼灼目光之下, 许平气定神闲地一一检查完他们的答卷,最终浅浅一笑“可。”

    此声一出, 薛恒与田肃立马轻轻击了一掌, 面上浮现喜悦之情。

    许平睨了他俩一眼, 摇头笑道“不过都还有些错处,待会儿重新再背一遍。”

    “都听你的”薛恒笑嘻嘻地摆手, 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 “那我们现在可以点夜宵了吗”

    许平无奈扶额“今日的月考宴席分给你们好多,怎么眼下又饿了”

    依着惯例,每月初一是举办月考宴席的日子。许平稳居月考头三名, 本次自然也得了一个名额。虽然嘴上说着不分给两位好友,但真到了那个时候,许平终究还是会心软。

    今日亦是如此。

    闻言,田肃理直气壮地挺起胸脯“宴席归宴席, 夜宵也得吃啊再者说了,今日还是百味食肆推出新吃食和外送的日子,哪里能错过”

    许平又好气又好笑,松口道“在吃之一事上,我是说不过你们了。”

    闻言,田肃与薛恒的眼睛倏地亮了。前者环顾屋内众人,轻轻拍手引来其他人的注意。

    田肃摸摸后脑勺,笑道“近些日子我总是来你们这儿,给大家添了许多麻烦,我这心里头很是愧疚。今日百味食肆推出外送,不若我请大家一起用夜宵”

    “咱们填饱肚子,才能继续用功温书嘛”

    其余监生欲要推辞,最后还是在田肃的盛情邀约中,一边说着感谢之语,一边应了下来。

    见此,田肃问清众人喜恶之后,和薛恒对视一眼,一前一后下了床榻,穿好皮靴,迫不及待地冲出屋舍,赶至院门口。

    国子监的斋舍众多,大致被划分成十五个大院。除了一个大院为监内杂役、庖厨等人居住之外,其余都归属于六学监生和一众官员。

    百味食肆最不缺的就是人手,孟桑索性给十四个大院各自配了专门的外送仆役。每隔两刻,仆役们就会来一趟院门口,一则接取监生们的点的单子,二则给上一轮点好吃食的监生送餐。

    田肃二人赶到院门口时,就瞧见外头围了好些人。有监生正从杂役手中取过食盒,也有监生在归还装有空碗盘的食盒。还有十数人手里抓着钱袋子,在一旁井然有序地排成两列,等着两名杂役忙完之后,报出自己所需的吃食品类和数目。

    薛恒他们与杂役说完要点的吃食,取过特制的木牌,然后勾肩搭背地去到旁边特意被空出来的小屋,一边与其他监生谈天说地,一边舒舒服服地等着吃食被送过来。

    片刻后,他们二人的双手都提着食盒,快步回到斋舍。

    仗着周围屋舍里都亮着烛火,薛恒放心大胆地唤了一声“子津,快来帮我们开门”

    话音未落,许平趿拉着鞋,走过来将屋门打开,让薛、田二人得以顺利进屋。

    众人早就将桌案上的书卷和笔墨纸砚收好,一等吃食到手,立马埋头开吃。

    薛恒嗜辣,点的是百味食肆今日推出的新品酸辣粉。

    他满怀期待地揭开防洒漏的盖子,立马就被碗中景致所吸引。

    宽碗中盛有红通通的汤汁,最上头洒着翠绿的芫荽碎叶、黄绿色的酸豇豆等辅菜,边上卧着裹着红色外皮的花生米、金黄色的炸黄豆以及一块煎蛋,而半透明红薯粉在汤汁中若隐若现。

    比起漂亮外观,那股随之四散开来的酸辣味才更为招人。这香味极为霸道,一出现就将烧烤的独特香味冲散许多,张牙舞爪地霸占着屋内每一处角落。

    饶是不怎么嗜辣的许平,也不由朝着此处看了一眼,被那酸味激得口中生出津液。

    薛恒美滋滋地一手木筷、一手勺子,熟练地将碗中吃食搅拌一番,随后叉起一筷子略有些粗的红薯粉,低头开嗦。

    由于前后耽搁了一些时辰,红薯粉微微有些发胀,但风味依旧很不错。

    粗粉与细粉丝一样的滑溜,但显然要比后者筋道许多。每一根粉上都挂着底汤,辣中带酸,仅需一口就能勾出人的食欲。

    其他配菜也各有各的滋味酸豇豆嚼着会蹦出些许汁水,尝来十分开胃;花生米经过油炸,那种酥脆的口感,让人越嚼越上瘾;圆乎乎的炸黄豆,吃着很是香甜

    薛恒嗦完一筷子粉,十分老练地执着勺子,在碗边扒拉几下,将红油撇开一些,舀出底下鲜美的高汤喝了两三口,最后长叹一声。

    “啊孟师傅拿出来的吃食就是美味”

    同样点了酸辣粉的田肃等人,纷纷出声附和,惹得包含许平在内的其他监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专心吃着手里的烤串。

    屋内气氛很是轻松,众人将肚子填到半饱之后,开始一边闲聊,一边用吃食。

    有消息灵通的监生,故作神秘地眨眼“对了,你们可曾听闻今日朝堂上发生的一桩大事”

    许平咽下口中的五花肉,挑眉道“莫不是叶相公晕倒之事”

    那监生先是一愣,随后一拍大腿“哎呀,我险些给忘了子津你与田监生交好,而田监生和叶家小郎君同为国子学监生,必然早就晓得此事了。”

    许平、薛恒三人相视一笑,而屋内另几位监生还迷糊着。

    见此,好热闹的田肃索性一口闷了碗中底汤,然后兴致勃勃地道出自己所知。

    今日是十二月的第一日,依着惯例,百官皆要老老实实地去宫中朝参,共议朝事。

    据传闻,叶相公因着某些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缘由,近些日子以来的气色都不大好,比之以往要更易怒一些。

    今日朝殿中,复议完捉钱人之事后,先是大理寺重提“推行承包制”一事,随后京中半数官衙都站出来,纷纷表示他们也想让百味食肆承包公厨。其中除了本就立场不定的京兆府、十六卫之外,竟然连尚书省中的户部、兵部、工部都站了出来,着实打了身为尚书左仆射的叶怀信一个措手不及。

    随后,也不知是怒火太甚,还是因为年岁已高,叶相公竟然在朝堂之上突发急症,直接晕了过去。事发突然,饶是圣人都有些惊讶慌乱,连忙让宦官将叶相公抬下去,又传尚药局奉卿为其医治。

    之后,叶府紧急派人来国子监,欲要为叶柏告假,带小郎君回府侍疾。当时国子学正在上课,田肃坐在前头,无意中听了一耳朵,方才晓得一些内情。

    屋内众人听罢,不禁面面相觑。忽然,有一监生犹豫着道出心中疑惑“你们说,孟师傅会”

    话音未落,就已经被许平打断。

    许平难得面色严肃,提醒道“如若关心叶相公为何晕倒、身体如何,可是算作是担忧朝事。那朱兄方才所言,便已涉及孟师傅的私事,这并非君子所为。”

    诸人恍然,遥往食堂方向叉手行了一礼,权当致歉。

    而此时,正待在食堂中看顾外送、夜宵生意的孟桑,自然已经从谢青章口中知晓了此事。

    比起田肃所听到的消息,谢青章知道的后续会更多一些。

    譬如当时经过石奉卿紧急医治,没过多久叶怀信就醒了过来。他向圣人告了罪,随后就回到位于永兴坊的叶府养病。

    譬如据石奉卿所言,叶怀信是一时气急攻心,并没有什么大碍,休养几日便能痊愈。

    孟桑从谢青章口中听完前后经过,面色没有太大变化,只问了一句“阿柏请了几日的假”,然后如往常那般去做事了。

    陆续,食堂诸人或是少数监生都知晓了此事。他们看着她的眼神中,或多或少带着一丝丝忧虑,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孟桑又不笨,当然看得懂他们想说些什么。无非是关心叶怀信的身子,或者疑惑为何她一点都不担心。

    对此,孟桑也颇为无奈。

    说实话,并非是她太过狠心或冷血,而是实在没什么太大的情绪波动。前有那么沉重的前尘往事,后有被绑那一日的撕破脸皮,孟桑着实没法对这位外祖父生出什么好感。

    与叶怀信之间的那种亲缘、血缘关系,于孟桑而言就跟羽毛一般轻。所以她听见对方晕倒,顶多就是有些唏嘘和讶异,再没有其他感觉。

    眼下,她感受着从食堂各处隐隐投来的视线,不由暗叹一声,面色如常地将需要她亲自处理的事情做完,然后与丁管事、阿兰交代一声过后,挎着她的小布包缓步离开食堂。

    她将大氅拢严实,提着灯笼往后门走去。一路上,她不免要路过各个斋舍的院门口,撞见出来取吃食、还碗盘的监生。

    听着众人热情洋溢的夸赞之语,孟桑的脸上由衷露出笑意,耐着性子与他们一一寒暄完,然后才从后门出了国子监。

    一迈出后门,候在门边的杜昉与两名女护卫立马迎上。有人牵马车,有人欲要迎孟桑上车,还有一人往她手里头塞暖炉

    孟桑哭笑不得,无奈道“几步路的工夫,哪里需要马车和这么多物件”

    杜昉理直气壮道“阿郎说过了,捉钱人一事了结之前,都让我跟着孟小娘子。既如此,当然是要处处做到最完善,必不能让您冷着、冻着。”

    而两名宫中出来的女护卫,拿着皇太后的金口玉言,就更有底气了。

    孟桑失笑,到底是拗不过他们,笑着上了马车。

    等回到孟宅,里头就更热闹了。

    原本这里只有孟桑和阿兰住着,眼下却添了六位模样好看、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的婢女。她们都是皇太后和昭宁长公主在这十数日里精心挑选出来的,既要负责孟桑的安危,不让她被叶怀信或贼人带走,又要照顾她的起居。

    上辈子孟桑是孤儿,早就习惯了自食其力。这辈子虽然有了阿耶、阿娘,但她家耶娘也奉行自己的事情自己做这一想法,并不会毫无顾忌地溺爱她。尤其是与阿耶学厨艺时,耶娘纵是再心疼,也不会放一丝一毫的水。

    故而,孟桑前些日子瞧见眼前阵仗之后,还颇有些不适应,刚想要推拒掉两三位婢女,就被皇太后和长公主以“长者赐不可辞”的名义给回绝。

    无奈,孟桑只有多做些吃食给两位长辈,然后尝试着去习惯这种“骄奢淫逸”的生活。

    现下,孟桑利落地跳下马车,又被数名貌美婢子拥入宅中。步入正屋,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身上的大氅、冬衣等就被婢子们七手八脚地除去,然后又一身轻松地被引去净房沐浴

    片刻后,孟桑泡在木桶里,一边舒坦地喝着牛乳,一边忍不住感叹。

    唉

    孟桑你这是要被糖衣炮弹给腐蚀了啊

    她极为深刻、严肃地谴责完自己,随后又将身子往热水中埋了埋,想着近来的事情,不由嘿嘿笑出声。

    食堂和百味食肆已经步入正轨许久,这就不提了。

    至于她和谢青章的事,好似也被许多长辈瞧了出来。昨日他俩一道去听了俗讲,回到昭宁长公主府后,就瞧见几位长辈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咳咳,还怪有些不好意思的。

    不过,说起这事吧,她心里还有点发愁。

    谢青章看着也是有那种意思的,可这人于此道着实有些木楞,相处这么久了也不晓得多说几句,或者或者表露一些心意、确认一下关系。

    孟桑忍不住叹气,忍不住寻思。

    难不成要她先开口

    若论年岁,她两辈子加起来也有四十多岁,确实比谢青章要大一些。倘若真要由她来开这个口,倒是倒是也无妨

    孟桑泡在热水里,忽然那脸越发热了,连忙眨巴眨巴眼睛,刻意压下心中的旖旎情绪,又惦记起耶娘的事来。

    派出去的人手每三日会回长安,回禀她家耶娘到了何处。依着每日路程,虽然没法赶回来陪她过生辰,但是一定能在年底吃上团圆饭。

    孟桑眉眼弯弯,不禁喟叹一声“真好”

    屋外的婢女听见声音,体贴地问“女郎可要起身不若我们进来”

    闻言,孟桑连忙打断“我自个儿来就行”

    顿时,门外传来善意的笑声,惹得孟桑那脸蛋越发红了。

    原本孟桑以为,往后的日子应当再也没什么意外,可以一直顺顺畅畅、平平安安地过下去了。

    没成想,第二日晚间归家,她就猝不及防地迎接了一桩意外。

    只见数位婢女围成了圈,有人端着时令果蔬、糕点蜜饯,有人捧着温水和干净帕子,有人笑眯眯地说着些趣事

    而坐在她们中间的小郎君,从脖颈到小脸都憋得通红,紧紧抱着怀中鼓囊囊的包袱,面上写满了不知所措和惊慌。

    他仓皇地四处张望,冷不丁瞧见孟桑的身影,连忙从坐床上跳下来,迈着小短腿去到孟桑跟前。

    “桑桑”

    看着叶柏出现在家中,孟桑有些讶然“算算日子,你应当再过两日才回来,怎么来了我这儿”

    闻言,叶柏那张小脸更红了。

    他有些心虚,然后又强装镇定地昂起脖子,作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振声道

    “阿翁蛮不讲理、不可理喻”

    “所以我离家出走了”

    孟桑没忍住,笑了“噗”,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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