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故地重游

    加西亚大剧院什么都没变。

    时渊看到了不远处的公交站台, 他曾无数次坐在这里,等一班公车回家。公交车上人挤人, 好像个沙丁鱼罐头, 他好几次害怕到差点尾巴打结。后来他离开了,风阳城只有电车,他再没体验到这种摇摇晃晃的感觉, 再后来他和陆听寒在一起,陆听寒但凡有空, 就会亲自来接他, 他也很少坐电车了。

    时渊告诉陆听寒“我第一次坐公交差点摔了。”

    陆听寒“你没抓住吊环”

    “抓住了,司机急刹车的时候我就抓不稳了。”时渊解释, “之后, 我都是用尾巴卷住握把。”

    时渊一直有一条有力的尾巴, 能炸开鳞片能保持平衡,能握住把手也能把人打成脑震荡。

    他们走近剧院,门口的大理石雕像挂满鲜花, 推门进去,大堂、走廊、演出厅通通被花海簇拥。两人进了一号演出厅, 这是野玫瑰剧团常用的舞台, 殉道者演出了无数次,也收获了无数次掌声。

    走过座位间, 几朵小花看见时渊, 从天鹅绒坐垫上拔出根茎, 慌张地跑掉了。

    其他植物跑不掉, 有一朵巨大的向日葵长了眼睛, 偷偷盯着两人。

    时渊冲它打招呼“你好呀。”

    向日葵“”

    它扭过头, 自闭了。

    时渊走上了舞台, 可惜室内昏暗,一切都看不清晰。

    陆听寒看出了他的念头,去后台研究了一下,“哐哐”摁下开关。伴随着一阵电流声,舞台光轰然亮起,落在时渊的身上。

    “哇”时渊说,“灯还能亮起来”

    “线路没被破坏,备用电源也还有。”陆听寒说,“不过只能维持一会。”

    “那也够了。”时渊的尾巴尖欢快摇曳。

    他和陆听寒并肩站在舞台上。

    仿佛回到第一次试演的当日,时渊害怕得要死,却想着再勇敢一点

    再勇敢一点,说不定就能理解人类,看懂他们的悲欢喜乐,然后他走上舞台,灯光潮水一般淹没了他,台下静悄悄、黑压压,而陆听寒含笑看着他。

    时渊演的是救世神。

    他也以为自己能和剧本里一样,拯救城市,最后事实证明,他永远都是怪物的神明。

    时过境迁,舞台剧已然落幕,他却见证了无数故事,看到众人的勇气,理解了那些悲欢、爱恨,也明白了何为家园懂得了想家。

    “感觉是好长时间前的事情了。”时渊轻声说。

    陆听寒“对啊,我还记得你第一次邀请我去看殉道者,把我的名字都报错了。”

    时渊“是哦,但我和他们讲的真的是陆听听,是夏舫的耳朵不好使。”

    他们一起坐在观众席。

    周围昏暗,唯有舞台上是亮着的。时渊说“秦落落跟我讲过,拾穗城热闹的时候,人们从世界各地过来看舞台剧和音乐剧。”

    “还有很多人来看麦田。”陆听寒说,“毕竟这座城市被称作麦田里的舞台。”

    “哦对,待会我们去看看麦田吧”

    “好。”

    时渊又告诉陆听寒剧团的趣事。

    实际上,在每天与陆听寒分享见闻时,很多故事他都讲过了,但两人都不介意重温一次。

    时渊说,程游文和秦落落总是拌嘴,要不是夏舫八卦,他永远不知道程游文暗恋她;他说剧团总是缺钱,壮阳神油的广告在外头挂了好几年都没摘下来;他说,沃尔夫冈一天都不讲几句话,在台上像换了个人,台词说得滚瓜烂熟,而特蕾西总是喜欢念童话书;他还说,当时所有人都在为伊莎贝拉女士筹钱。

    “伊莎贝拉女士早就不在了。”时渊说,“她在风阳城的家变成了福利院。那笔钱是留给特蕾西的。”他支着脑袋讲,“可惜特蕾西没撑到能手术的年纪。”

    陆听寒告诉他“有了融合剂,以后感染后遗症会好治很多。现在他们已经开始研究了。”

    “那就好,”时渊想了想,“会有痊愈的那一天吗”

    “我想会有的。”

    他们又坐了一会。

    出去的时候天黑了,什么都看不见,麦田只能明天再去。两人回到飞行器上吃了晚餐,打了一会牌,时渊还是输得一塌糊涂。

    陆听寒说“数独你都会了,怎么牌技还是那么烂”

    “不知道,”时渊老实回答,“可能不行就是不行吧。”

    陆家永不服输的精神算是败在他这里了。

    第二天一早,他们向麦田出发。

    小麦都被感染了,长得稀奇古怪,但好歹都是金色的。巨大的机器原本到处漫步、喷出水雾,也喷出了一道道彩虹,如今没了能源,它们停在麦田间,看起来像一副定格的油画。

    畜棚禽舍中也没了动物。

    差点咬了时渊袖口的奶牛不见了,咩咩叫的山羊们不知所踪。墙上千疮百孔,大概是它们异变成怪物逃了出去。时渊站在缺口处,张望了一阵,看到麦田间闪过几道身影,也不知是不是它们。

    放眼望去世界依旧是大片的金黄。

    美轮美奂,亘古不变。

    时渊看着它们,想到的却是过去的麦田。大抵如陆听寒所说,最重要的是曾经存在过。

    再然后,他们回了家。

    屋子西面的墙壁塌了一半,风吹日晒,屋内不堪入目。

    时渊在楼梯口找到了破铜烂铁。

    两个家务机器人待在原处,忠实地守卫这个家。时渊蹲下来,拍拍烂铁的脑袋,听到“咚咚咚”几声闷响。

    但是机器人的提示灯亮不起来了,或许线路老化了,他只好放弃。

    两人上了阳台,眺望远方。

    时渊看到了极远处的钟,每当有人牺牲,丧钟声便会响彻拾穗城,恢弘而浩大。那时陆听寒也常常来到阳台,默不作声地遥望城市和荒原。

    今日的天空蓝得沁人心扉,城市还是城市,从荒原吹来的风分外清新。

    时渊靠着阳台边,看了很久很久,才说“陆听寒,我们走吧。”

    他们最后去的地方是步行街。

    这曾是拾穗城最繁华的地段,工人们挥汗如雨,孩子追逐打闹,小商贩在叫卖罐头、衣衫、小吃和各种杂物。

    时渊刚进城,陆听寒就带他来了这里。时渊牵着他的袖口走在街头,第一次见到众生百态,吃到了很好吃的烤肠和牛肉面。

    那时候的时渊觉得,夜晚漫漫,这条街长到怎么也走不完。如今再踏上这条街,四下无人,花草茂盛生长,他们走走停停,不知不觉间已走到街道尽头。

    时渊说“陆听寒,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陆听寒“什么”

    “当初我应该多吃几根烤肠的。”时渊说,“那么贵,反正有你请客。”

    陆听寒笑了。

    接下来的数个小时,他们走遍城中。

    时渊努力爬上废墟,想摘一朵漂亮的花,结果刚爬上去就闻到一股恶臭那大臭花威力十足,害得他尾巴都打结了,过了足足20分钟还在打喷嚏。

    再然后他们去到地下避难所,看到熟悉的三角形结构。时渊晃荡了一圈,找到了自己待过的房间,墙壁角落有一行刀刻的小字世界美好,我们向死而生

    出去避难所,空气分外清新。他们走过街巷,到了一条主干道,这里正是人们向陆听寒献出花海的地方。

    “我喜欢这里”时渊说,“当时我站在人群里看你,雪见花海真的很好看。”他想了想,“后来,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陆听寒凯旋的车队开远了,时渊走在巷子里,准备回家。没想到陆听寒出现在身后,叫了他的名字,揽着他走在街头陆听寒戴了黑口罩,帽檐压得很低,没有人能认出他。他们走入了霞光与万千人潮中。

    陆听寒笑着回答“我也不清楚。我就是知道你在那里,从来都是这样。”

    “好吧。”时渊很高兴,“你每次都能找到我”

    陆听寒摸了摸他的脑袋,眼中满是笑意。

    再欢快的旅程总会结束,大街小巷都走过了,也到了分别时刻,他们离开拾穗城。

    陆听寒问时渊还有没有想去的地方。时渊想了想,说“要不然我们去监视塔看一看吧。”

    陆听寒答应下来,飞行器直直朝着0号深渊的监视塔飞去。

    路途遥远,时渊趴在桌上睡了一觉,梦中似乎有人轻轻摸过他的鬓角。

    他醒来后凑到窗边,看到了黑色的深渊监视塔,它孤零零地站在荒原上,旁边是一望无际的柏树林。

    这对于两人来讲,都是再熟悉不过的地方。

    飞行器停在塔下。时渊跟着陆听寒经过简单的防御措施,打开塔门,一路向上走。塔顶视野开阔,荒原和柏树林尽收眼下,唯有曾经是深渊的地方空荡荡的。

    时渊第一次来到监视者的小屋,家具还在,床铺、桌子、厨房、通讯设备和紧急求救设备屋子窄小,但如果只有一两个人住,倒也称得上舒适。

    时渊“哇你一直待在这间屋子吗”

    “对。”陆听寒拿起桌上的两个小木质雕塑,“之前讲过,苏老师让我来的条件是继续参与指挥你毕竟是个很安静的深渊,我要做的事情不多。平时我用光脑指挥战斗,每四到六个月会回城几周,处理事务,然后再回来。”

    这些事情,时渊都听陆听寒讲过的。

    他说“噢你手上拿的东西是什么”

    “我拿军刀刻的。”陆听寒把雕塑给他看,“有几天不想画速写,就试了点新东西。”

    “你还会雕刻呀。”时渊接过来,看到了两只活灵活现的怪物,一只是松鼠与兔子的结合体,龇牙咧嘴,另一只还是松鼠与兔子的结合体,龇牙咧嘴。

    时渊说“哇你好厉害啊,把这个、嗯、这个松鼠和兔子刻得真好。”

    “什么松鼠和兔子”陆听寒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那是鲸鱼和狼。”

    时渊

    他看着手中两个雕塑,久久沉思。即使是他都明白,这两种东西间没有一点点的联系。

    他真诚说“陆听寒,你真的不擅长除了速写以外的所有艺术。”

    “是么。”陆听寒明显不信,就像他不相信他拉的小提琴很难听,“我觉得我刻得还挺好。”

    时渊又在屋内走了几圈,想找点有趣的东西。陆听寒走的时候清空了房间,但这是他生活了多年的地方,再怎么样都会有痕迹,比如桌上的划痕,角落的几本旧书,遗落在床底的黄铜子弹。时渊想象着,18岁的陆听寒如何来到这里,又如何与孤独共处了十年。

    他还发现了一个巨大的望远镜,构架精密,正正好对着荒原。

    他问“这是什么”

    陆听寒“”

    陆听寒咳嗽两声“这是观察深渊用的。”

    时渊

    时渊

    他盯着那足有两人高的望远镜,耳朵慢慢地、慢慢地变红了。

    他说“呀这也太流氓了”他又讲,“你还在速写上画了那么多张我”

    对时渊来讲,这是无异于被人类高强度无死角偷窥、画裸照的变态行为了。

    陆听寒又咳嗽两声“谁知道你能成精呢”

    时渊愤愤不平了好一会,又被床头的收音机吸引目光。

    陆听寒刚好岔开话题,解释“有时候我会听广播。”

    “有音乐吗”时渊问。

    他能想象出,以前陆听寒靠在床头看书,广播声当背景音,翻过了一页页。

    “有。”陆听寒开始捣鼓收音机,又回去飞行器上,拿了便携能源过来。

    一番折腾,收音机终于亮起来了,一排广播电台出现了,如今通通缄默,失了声响。好在能找到机器自带的音乐,

    陆听寒说“有摇滚、爵士、古典乐和以前的流行音乐,你想听哪种”

    时渊“有华尔兹吗”

    “应该有。”陆听寒找了一下,收音机播出速度缓慢的三拍子舞曲,悠扬而连绵。

    时渊的尾巴开始摇曳“让我们来跳舞吧”

    他们好久没一起跳舞了。收音机放在窗台,夕辉灿烂地点燃层云,穿过窗户,落在他们的身上。陆听寒扶住时渊的腰,两人在华尔兹的节奏中翩翩起舞如果时渊没有狂踩陆听寒的脚的话,就更完美了。

    陆听寒在他耳边低声讲“时渊,你真的不是故意的吗你走三步能踩我两次。”

    “不是哦。”时渊保证,“我有在努力了。”

    然后又踩了陆听寒一脚。

    好在陆听寒早就习惯了,神色不动地带着他倾斜、回旋,两人被拉长的影子在屋内飘荡。

    一圈又一圈。

    舞步轻快。

    乐曲播了三首,收音机“滋滋”响了几下,屏幕黑下去了。

    他们站在窗台边拥吻,陆听寒微微垂眸,怀中的时渊闭着眼睛。

    无论他们亲吻过多少次,这只小恶魔似乎都做不到轻车熟路。陆听寒看见时渊的睫毛打下一小片的阴影,右眼尾的黑鳞没入鬓角,恶魔角、长尾巴,诡谲又好看,每一根发梢都在夕阳下淌着柔软的光。在他的身后,便是无穷无尽的荒原,郁郁青青的柏树林,和一轮燃烧着坠落的日落。

    一吻终了,他们站在窗边看日暮西山。

    陆听寒低声说“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是呀。”时渊说,“过去那么久了。”

    夕阳坠落了,天光飞也似地向地平线逃逸。万物暗淡,他们从监视塔离开,柏树和塔身都成了剪影。

    寒风萧瑟地吹,陆听寒让时渊披着他的外套,揽着他问“这是你想象中的秋游吗”

    “嗯,和我想象的差不多”时渊回答,“难怪人类喜欢秋游。你呢你玩得开心吗”

    “和你在一起怎么会不开心。”陆听寒笑说,“就是脚有点疼。”

    时渊倏地一下弯起眼笑了,踮起脚亲了亲陆听寒的侧脸,以示赔礼,结果被陆听寒捏了一把侧脸。两人笑闹着走回飞行器,时间晚了,每说一句话都有白雾冒出。

    飞行器离开地面,朝着主城回去。

    后来,时渊继续帮忙叠花。

    附近的人听说了这件事,来得越来越多了。人们在空闲时聚在手工厂,一边聊天一边折纸花,聊的话题天南地北,最后总归会回到“深潜”上。

    大多数时候时渊默默听着,偶尔接上几句话,但他从不留到太晚。

    众人都认识他了,好几次想留他到晚一点,再聊聊天。时渊却笑着拒绝了“不了,家里还有人在等我哦”

    于是人人都看得出,时渊肯定有深爱着的人。

    “深潜”的日子一天天近了。

    有一日时渊离开手工厂时,想了想,带走了一捧自己叠好的纸花。

    第二天他去到城外的树林间,踏过溪流,踩着叶间的碎光,一群小怪物与他同行,飞快地爬过石头与树根,探出头看他。

    他已经来这里很多次了。

    远处的山岳浸在白色雾气中,飘飘渺渺,如梦似幻。露珠挂在叶片上,他一路向深山行去,沿途是形形色色的怪物,壮阔老树,锋利怪石,成对的蓝鸟,金色的游鱼

    时渊和它们都认识了。

    正如他告诉陆听寒那般,他渐渐学会了与怪物相处。

    直到他来到山林尽头,隐约间,连绵山峰上有一抹银白色在游动,鳞片闪耀。

    那是一条盘踞于山岗的巨蛇,巍峨庞大,不见首尾。

    时渊偶然间看到它,来找它好几次了,每次都没法接近。他今天带纸花过来,正是想送给巨蛇。

    他想,既然他喜欢花,说不定也有其他怪物喜欢。

    “哗哗沙沙”

    巨蛇游动身躯,鳞片在雾气中若隐若现。

    “等等”时渊喊道,“别走”

    他担心巨蛇又一次逃跑,赶忙奔过去。

    他跑得太快,带起的风卷起落叶和花瓣,却见那庞大的身形越来越远,隐没雾里,几欲消失

    “等等”他又喊。

    森林的草木旺盛,看不清路。他突然一脚踏空,跌落断坡。

    时渊

    一阵天旋地转,他似乎砸到了什么东西。好在山坡并不高,他在空中用尾巴保持平衡,柔软地摔进了草地里。

    毫发无损,就是背有点疼。

    时渊晕乎乎地坐起来,回头一看,一根粗壮的黑树枝也掉下来,大概是他下落时把树枝给砸断了,难怪背后疼。

    “哗哗”

    又是一阵鳞片和树木摩擦的声音。时渊抬头看去,那巨蛇竟是转身,低垂脑袋,吐着信子看向他。

    它有着琉璃般的眼眸。

    纸花被摔坏了,散落一地。那树枝上倒是生了桃花般的淡粉新花。

    “”时渊抱起黑树枝,奋力举向巨蛇,说,“我的礼物坏了,这个送你吧”

    桃花在料峭的风中颤抖,少年的声音回荡于山谷。

    他说“我喜欢花。希望你也会喜欢”

    风声很大,呼呼呼地响着。不知多久之后,那庞然大物动了。

    “沙沙沙”

    鳞片摩擦过峰峦,它缓缓垂下头颅。

    山雾之中,白蛇衔花。,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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